第四十章（大结局）

　　崔美子的一席话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突然间炸开，让所有的人，耳膜“嗡嗡”作响。李心莲和陆青林错愕了，看看崔美子，又转回头看看白小云，好像看不懂她们似的，需要仔细去辨认才能认清。
　　这一席话不但让两个孩子迷瞪，就连白小云也陷入迷茫之中。她有些迟疑，在慢慢地循着记忆的线索，回溯着过去的时光。那些时光如同一把刻刀，在心灵深处刻下了一道道深痕，需要认真地抚摸，才能认清。
　　这些年过去了，有多少值得去回味的东西，留存在心间呢？谁又说得清楚呢？白小云感觉自己忽忽悠悠地走过来，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呢？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为什么要来这里，她似乎都没有搞懂。她是一个喜欢做梦的人，梦境悠悠，春秋恍然，那些所发生的事情，好像细雨蒙蒙，洒落心间，让她很滋润，很享受。她至今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有丈夫在的时候，她依赖丈夫。如今丈夫不在了，她便开始依赖儿子，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不妥。
　　此时的崔美子，已然泪流满面。从她的嘴里蹦出每一个字，似乎都是那么的艰涩，都那么的困难，让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把这句话说完。
　　“还记得那年的山场，全体职工家属都去上山的那一年。”崔美子说出这句话时，她已经不敢抬头去看别人。她无法忍住来自于内心的羞愧。她低下头，心里有无限的哀叹，郁结于胸。这是积压在心头多年的一块大石头，不搬开它，便让她不能安宁。她之所以不能像别人一样轻松快乐地活着，就是因为那年的冬天，她的快乐被打入了冰冷的寒窖之中，不见天日的严寒，封冻住并深埋了她。
　　“黑熊神！那个可恶的黑熊神啊！他死了，他终于死了，我真的恨死他了。”她在努力地搬动着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已经欠开①了一条缝儿，再使点劲儿就可以把它搬开。这块石头压了她快二十年，也让她痛苦了快二十年。她太无知，她太懦弱，就知道一味地迁就，无形中助长了一个人的邪恶念想。那个人被黑夜所宠幸，黑夜赐予了他一张黑熊皮，让他成为一尊人见人敬的守山大神。他就是这样被人们所崇信，并一直都被人们供奉在心中。
　　“黑熊神？”白小云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激灵。这个名字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人说起过了。两个孩子听到这个名字，还显陌生，他们哪里知道，他们会与这个名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这个名字让白小云怦然心动。不知道怎么，听到了这个名字，她颗沉寂多年的心，竟然欢快地跃动起来。仿佛那是一声遥远的呼唤，唤醒了她的沉睡意识。又好像是一场迟来的春风，那颗被深埋的种子，得到了滋润，那娇嫩的芽蕾，满含着春情，破土而出。
　　那个黑熊神在她心中的位置是不可替代的，那段往事至今都是那么的新鲜，被触动的一瞬间，它便抖落一身的尘埃，极其鲜活地站在她的面前。让人诧异的是，如此一个鲜活的形象，为什么会让崔美子如此的痛苦，如此伤神？同样一个名字，让一个人心情无比愉悦，而让另一个人无限的痛苦，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此巨大，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黑熊神不是什么神，是一个人装扮成的，那个人就是李东根啊！”崔美子的话掷地有声，话刚出口，便震惊了另外三个人。
　　崔美子说完这句话，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她反而平静下来。把一件让她难受了十几年的话，吐出来，心里别提多轻松。
　　什么？黑熊神是李东根？如同当头棒喝，一下子让白小云有些蒙圈。这个消息不亚于一盆冷水，从她的头顶浇下，一股寒意从心底爬上来。发自内心的颤瑟，让她不寒而栗。怎么可能？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崔美子所说的是真的吗？白小云紧盯着她的眼睛，火辣辣的，好像要辨出其中的真伪来。
　　两个孩子有些发呆，不明白这些话的真正含义。不明白也不好插嘴，只能傻傻的听。
　　崔美子不敢接触白小云的目光，她自愧弗如地闪躲着，游离着。她不是害怕接触这目光，她是心中有愧。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她不好把这些话都说清楚，她着急，又无法表达。而白小云又想急于知道真相，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尴尬。
　　崔美子还是决定说出全部。“那几夜我陪你睡觉，都是我的错啊，半夜里，李东根逼着我与他交换位置。我对不起你啊！是我的错！”
　　李东根与黑熊神联系在一起，白小云不由地翻腾着曾经的记忆。当年家属上山场，她们家的工棚相距不远，这么近的距离，所发生的事情也让人难忘。有两夜陆卫东不在工棚里居住，白小云害怕夜黑，便让崔美子来陪她。恰恰就是那两夜，她无意中与黑熊神相会，那一夜夜的欢娱，至今都让她深藏在心中，那是她心中最大的快乐，一直都让她缅怀着。崔美子那份难以启齿的神态，让她的甜蜜回忆，在顷刻间变得无限的丑陋。那丑陋的行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让她看见身边的儿子，不禁羞愧难当。她无法在这里听下去，李东根这个事实是无法消除的，这么一个丑陋的人，在骗取着这么多年的心灵感知，让她为之难堪，为之难受。她转身跑了出去。
　　这个结果让两个孩子面面相觑，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上一辈人发生的事情，如此的翻覆，让人难以理解，也让人难以接受。然而，这就是事实，这就是那段岁月留下的东西，不管你是不是愿意接受，都堆在你的面前，让你走不通也绕不开。
　　白小云跑出去，陆青林很茫然，崔美子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别让你妈出啥事啊！”
　　陆青林忙跟出去，李心莲也要跟出，却被崔美子一把拉住。“你跟他们出去干嘛？”
　　是啊，我跟着干嘛？李心莲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好。她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心里滚热，有说不出的难受啊！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结局在等待着她，好像是谁布下这样一个局，让她来钻。她和陆青林居然是兄妹，这是怎样的编排，都编排不出的结局啊！听母亲这么一说，让她突然觉得她和陆青林之间，多了一层隔阂，有了非常微妙的感觉。她非常理性的感觉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母亲拉住她的手，她不能不停下脚步，停下想要有的冲动。想起她与陆青林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毁了，不禁有些心灰意冷，不觉间潸然泪下。
　　事已至此，理性地对待这件事，需要有一个理性的思维，这些对于她这样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这一刻的理性还是有的。
　　李心莲和陆青林没有再见面，这时，他们都需要冷却一下各自的思想，冷静地思考一下，只要给他们充足的时间，便一定会理顺好这些关系的。这时候，李心莲突然想起了自己另外一个母亲何小英，她觉得自己也应该与她处理好关系，毕竟是生身之母，不好把这层关系模糊下去。
　　她这么想着，心里猛然升起一股悲怆，自己这个人生是怎么了？竟然有这么多的曲折关系，真的让人闹不清上一辈人，是怎么了，匆匆忙忙地拼凑起她这个人生，究竟是为什么？她与生母何小英分手时，至今都被那个撕心裂肺的场面所震撼着。两个母亲在一起抱头痛哭，有说不出的难舍难分。没有办法，天各一方，这种亲情不由自主地分离，本身就让人心痛。她们一家人远在天边的草原，像候鸟飞回又飞去。李心莲心里有些失落，与何小英母子相认，却又如何？崔美子妈妈一个人孤苦伶仃，不好抛弃她而去。何小英妈妈还是深明大义，主动让她留在崔美子妈妈的身边，再三叮嘱，要好好地照顾她，这样的好人，不要她心里淌血，要让她晚年幸福。这一类的话语，不由让李心莲的心，震颤了一下。
　　两个妈妈在关键的时候，都想到的是别人，这般大度的心肠，让李心莲领略到的旷达的人性之美。她已经长大了，已经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也知道自己把心中的爱交付给谁。她爱崔美子妈妈，可以把最深沉的爱给她，她爱陆青林，可以把自己最纯洁的爱给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爱要让她有所忌惮，母亲多出了一个，而她深爱的陆青林，竟然是她的亲哥哥。这让她不能不认真地思量一番，该把自己的爱怎样交付出去了。
　　事情出现如此的反复，让白小云觉得失去了生存下去的底线。此时，让她心痛的是，不是颜面尽失，而是在儿子面前树立起的形象，在瞬间崩塌，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觉得无法承受这个现实，也无法面对自己的未来。
　　她从李家跑出来，来到大街上，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一时找不到方向。岁月留下的伤痕，如此的深重，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无法修复。此时检验的是自身的修复能力和承受能力，白小云却没有这样的心理建设，她觉得这道伤痕，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陆青林追了出来，他发觉母亲的神色不对，紧跑几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尽管她无声地挣脱着，他还是紧紧地拉住不放。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事实就是事实，是不能改变的，那还能怎样，就让我们一起去承担吧！”他这样恳求母亲。
　　儿子的话，无疑增强了白小云的信心。她抬头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从中获取了许多的坚强，不觉间支撑住将要崩塌下去的心理。人生啊，真如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啊，白小云追逐幸福的酣梦未醒，又陷入一场坠入深渊的噩梦。
　　她还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山风涌动，林海翻覆，那个黑影随着黑夜潜行而来，无声无息。那一夜竟然能给她带来无限的快感，同时也播种下无数的孽缘。她不相信那个神，会是一个人，而且是让她内心生厌的人。那个人以假乱真，丑恶的嘴脸在黑暗的笼罩下，冠冕堂皇地骗取了她的贞洁。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且，都是那么的沉醉，沉醉在那个特定的环境里，她为此沉醉着，快二十年了，都没有改变过。直到这场梦被击碎，她才从梦中醒来。她觉得自己好可怜，好伤悲。
　　儿子的话，让她清醒了。她觉得自己还不能推卸掉自己的责任。儿子刚刚大学毕业，刚刚开启美好的人生，还需要她的支持与帮助。她这样问自己时，儿子的清秀面容，让她游离的目光变得清晰起来。
　　那段过往的岁月，中间有多少是自己的错误呢？自己被蒙骗了快二十年，也都是我的错吗？那段岁月充满了魔性，充满了玄幻，有几个人摆脱了它的缠绕，又有多少人能够全身而退呢？这十几年间，林场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在冲击着每一个人，究竟几家幸福，几家忧愁，谁也说不好。
　　她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她和儿子就这么紧紧拉着手，一步步走回家。日子还要过下去，他们彼此都需要对方，不能分离，两个人还要相依为命地活下去。
　　从那段岁月里走出来的人，都很受伤，而且，一个人受伤也就算了，还累及到了别人。李心莲和陆青林的恋情不得不按下了暂停键，两个人的火热情感，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让两个人的心彻底凉透了。当一个女人怨恨爱情的时候，她的生活现状应该是怎样的？她和青林哥的情感关系，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出来的。可是到了结束这份的时候，却是分分秒秒就结束了。真心已经付出，所受到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
　　陆青林在经历一场感情洪水的冲洗之后，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许多。这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母亲，如何让她心理平复，从阴影中走出来。然后是莲妹，此时，她已经成为一条在汪洋大海里的小船，被无情的命运之风吹来吹去，无依无靠。他心里那埋藏已久的情感，在骤然间奔涌而出，让他自己都兴奋不已。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冲动，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没有理智，既然不能和莲妹成为夫妻，做兄妹也是不错的结果。之前，在两个人没有确定恋爱关系，一直都是当她是自己的妹妹，这时，脑子里的思想为什么不能和谐统一呢？
　　他见母亲的情绪已经平稳，心里便坦然许多。这一条感情的路，已经走了许多年，命运如此的安排，又把他们重新送回到起点，那就再从起点开始吧。
　　他重新回到李心莲的身边，已经精神饱满，容光焕发了。“莲妹，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关心，生活还要继续，我们的梦既然已经结束，那就让我们重新开始生活吧！”
　　听了陆青林的话，李心莲流下了眼泪。她很珍惜与他的时光，两个人在一起勤工俭学时，吃着同一个饭盒里的饭菜，生活虽然有些艰苦，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情。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超越了之前的青梅竹马，一起同患难，让他们有了难得的真心。此时，陆青林以一种清纯的姿态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便知道那些恋情已然过去。兄妹的关系将伴随他们一生，再也无法改变了。
　　两个孩子的关系确定，让两家人重归于好。这是一个必然的关系，也是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关系，两家人需要这样的关系，才能互补互进，相互取暖。两个母亲都是林场的职工，又都在林场的制材厂上班，两个人一起走来，又一起走去，工作让她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李海龙老人从牡丹江搬回了三河湾。三河湾的经济开发，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红色旅游的开发，是其中的一个项目。李海龙老人是三道湾抗日游击根据地的亲历者，当然不能少了他的支持。他重返炮台山，并且在几处曾经的战斗遗址处，回忆起当年的那段历史。曾经的战火硝烟，已经不复存在，鲜血泼洒处，花色更加鲜艳，老人回想起牺牲的战友们，不禁热泪长流。
　　在这里树立起一座丰碑，镌刻下烈士们的丰功伟绩，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在顺姬的坟前，老人默默伫立，李心莲也陪同爷爷，敬献上一束鲜花。红色旅游通道已经修好，一辆辆大巴车开进山谷，李心莲经常回来，做义务讲解员。爷爷已经把他的经历都叙述出来，让炮台山的那段历史重见天日。李心莲把它们整理出来，并且不久将要出版问世。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份红色的传奇要永远地传承下去，让更多的后来人，不忘国耻，不忘那段峥嵘岁月。
　　陆青林回到了三河湾，回到了林场。他大学毕业，放弃了去省城工作的机会。他想从基层做起，便想到回故乡工作。他的想法得到上级领导的支持。这天，他背着自己的行李包，来到三河湾林场报到，让李正言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让他那样的心潮起伏。
　　他依稀记得，自己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青春洋溢，好像那个影子已经依附到了陆青林的身上。这个闪念在瞬间消失，当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李正言方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翩翩少年回来了！这片大森林更新换代的时刻也到来了，此时他的两鬓已经斑白，陆青林的到来，让他看到了这片大森林的希望。他的两眼湿润了，一股清新的风，吹过森林，吹过山野，一直吹送到他的身边。
　　注释：①欠开：东北话，露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