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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威逼利诱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2-03-09 17:07:06      字数:3830

  李氏走了三四天的样子,剩下的那半袋子米终于见底了,大媳妇抖落完最后一粒米,眼泪下来了。自己的孩子岁数要大一些,荠菜汤不好吃,勉强还能咽下去,老四媳妇的两个孩子就不行了,方礼被荠菜噎得直翻白眼,方智一口也不吃,两手抱着他妈妈,头拱在怀里找奶吃,杜氏已经好几天没吃一顿饱饭,哪里有奶给孩子吃呢?
  看着由西向东返城去的人群,二先生也动摇了,对文杞道:“听说又安稳了,到现在也没有长栓和你刘姨的消息,他们不回来,让人帮着捎一个信也好呀,唉!不行,咱们也回去吧,不管是国民党当家,还是日本人当家,咱老百姓还不一样活着。”
  文杞对回去没意见,自己也一心想回去,但是感觉还是有些别扭,日本人当家,和国民党当家怎么能一样?日本人见人就杀,见房就烧,是一群魔鬼呀,可是,不回去又怎么办?一家子人总得要吃饭,再说魔鬼要是想找你,早晚会找到这里的。
  果然,这天下午,太阳还白晃晃地晒着,几匹马还有一辆马车扬着尘土来了,前边三匹马上的是李世营,侯子祥,还有胡国正。后边马车旁跟着的是文遐、文适,马车上钻出来的永功,弯着腰,掀起布帘,倒把正惊疑不定的二先生吓了一跳,活脱脱一个大先生嘛!永功年轻时是长脸,瘦中带黄,这几年日子过得如意,脸胖了许多,越看越像大先生了,尤其是弯腰的神态。要不是大先生死在自己眼前,二先生真以为大先生又活了呢!
  文适抱过凳子,永功下了车,四下里打量一会,才发现站在人群中的二先生,他对李世营三个人摆摆手:“李旅长,侯局长,你们不要下马,我和他们谈谈,这点小事,还劳你们大驾!”然后一摇三晃走到二先生跟前,似乎不认识他一般,上下打量,自己叹口气道:“苦啊,何必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出来,把家也扔了。哎,老二,我哥呢?”
  二先生不知道他们一行来这里何意,刚说到日本人是魔鬼,没想到这几个就来了,这几个和魔鬼何异?他指指山上:“在那。”
  “我哥跑到那儿做什么?”永功不知道大先生已经不在了,还以为他去山上躲清闲呢。
  “不是跑到那儿,是我们抬到那儿,没有棺材,临时找了一架马车好歹存放在那,不然,还能怎样?!”二先生揶揄道。
  这下子明白了,永功脸上出了汗,两股热泪流了下来,用袖子擦了一把,带着哭腔道:“你的意思是我哥死了?他怎么死的?”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文耿媳妇脸色更黄了,扶着婆婆也挤了过来,看到永功道:“叔,公公是在城里被日本人打死的,我爹也是。”文耿媳妇身后紧跟着孙氏,又黑又瘦的方勇抱着姥姥的胳膊,看着弯腰的和他爷爷长相差不多的永功,很是好奇。
  这事好像听别人说过一耳朵,这几天从沂州那边传来消息,说秦家散了,秦耀祖死了,这怎么就和日本人联系上了呢?永功脑子有些乱,但是,他不敢顺着文耿媳妇的话朝下问,知道再说下去定没有好话等着他,他瞅瞅文遐、文适道:“你伯没了,你们去那边磕个头,尽尽孝心,我哥不喜欢我,我知道,但是,我哥还是我哥。文遐,文适,他不喜欢你们兄弟,但是,他还是你们的大伯,去吧。”
  文遐两个去了。
  见两个儿子去了那边,永功突然想起来,大哥死了不是坏事,石川昨天定下的人选,大先生任地方治安维持会长,二先生任商会会长,自己什么也没捞着,现在,大哥死了,就空出一个会长的位置,不正好是自己的吗?而且,大哥族长的位子,现在也应该交到自己手上了。心里一阵窃喜,脸上却没表现出来,他瞅瞅二先生道:“老二,你也够有面子的,石川大队长让我们来请你们回去,本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李乡长,他现在是我们三河口乡公所的乡长,二旅旅长——和荣子桓平起平坐,还有侯局长、胡局长,非要一起来,劝你回去。回去吧,在这里终不是办法。不瞒你说,在日本人那儿,你比我有面子,石川大队长任命你为沂州县商会会长,我大哥是……不说他了,他已经没了。”
  几个沂州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急匆匆赶来,竟是为了这事,二先生不禁愣了,沂州那边现在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漫天遍野的小道消息如同地里的荠菜花,数不胜数,但都不确切。大先生和日本人决死一战,二先生是知道的,现在,日本人竟想让他回去当什么会长,会长是什么东西,二先生不愿意多想。想想大先生的死,二先生不由得笑了:“你们要我回去,当日本人的官?二哥,现在我还叫你一声二哥,你知道咱大哥是怎么死的?是日本人打死的!你现在……不说了,本来,我拿不定主意,是回去,还是继续向西,现在,我可以明明白白说了,我们不回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下马、肿着大眼泡子侯子祥冷笑道:“二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先生死也就死了,本来,石川大队长要让他担任维持会长,现在,他没这个命,算了,你嘛,我看就不要推三逐四了,实话给你说,想着你这个位子的大有人在,不要以为,死了张屠夫,就吃带毛的猪。”他对大先生、二先生没有丝毫的好感,只因为他们曾经是宋东梧的朋友,恨屋及乌。他本来不打算跟着来,但是看李世营很热心,自己唯恐落后,在日本人面前显得没面子,也跟着来了。
  听了这话,二先生觉得骨子里一股热气向上直冲,冲到脑瓜前边,他攥了一下拳,稳了稳情绪,冷笑道:“侯局长,你也知道,我固永劼一辈子没当过官,连小小的保长也没当过,怎么能当得起会长呢,我老了,你看,孙子一大帮,能在侯局长治下吃一顿饱饭,哄哄孩子,知足了,谢谢你说的那个大队长的盛情。”他干脆席地而坐,两眼闭上,再不搭理。
  去山那边尽孝心的文遐、文适回来了,见二先生不搭理侯局长,文适抬腿踢了围着看热闹的几个乡民,大声吆喝:“滚,看什么看?看耍猴呢!?”
  一听这话,侯子祥恼了:“王八蛋,胡咧咧啥呢!”
  众人都笑了,四散开来。
  文适猛得醒悟过来,自己捂着嘴乐了。
  “听我说几句。”李世营冲二先生一抱拳,凑了过来,他的马被扔在后边,啃着地里的麦苗,“二哥,我今天规规矩矩叫你一声二哥,咱是亲家,这错不了。我们今天来,是请你回去,如果你好话听不进,那,不好意思,二哥,日本人会来请你的,到那时,可就不是这个样子了。远的咱不说,你家文桐是共产党,你家文杼,是荣子桓的连长,他们都是和日本皇军作对的,你是什么?说得好听,是二先生,说得不好听,是日本皇军的对头,石川队长说了,对朋友,有好酒,好菜,对敌人,只有枪炮了。”他很满意自己现学现卖的几句话,感觉不软不硬,比侯子祥那几句讲得有水平多了。
  不用睁眼,二先生也能听出李世营的声音,他端坐着还是不理睬。
  李世营并不灰心,他知道大先生和二先生虽说在乡下没有见识,但是脾气还是有的,要是放在平时,他才没那份闲心来劝,现在没办法,石川已经把这个差使交给他了,头一份差使无论如何不能办砸了,回去脸上没光。他继续道:“人家日本皇军和咱们没有恩怨,人家说了,是和英国人、美国人争地牌,由他们争好了,和咱有嘛关系?!”
  二先生这时睁开了眼,瞅了一下李世营,问道:“和咱没关系?我不知道英国在哪,美国在哪,我就知道死得都是咱中国人。”
  这话让李世营噎了一下脖,伸伸头,想说却说不出来。永功拉了他一把,指指文遐,三个走到一边,叽咕了一会,永功回来了:“老二,先不说当会长的事,那事放一放,我大哥死了,我是他亲弟弟,文耿现在不在身边,我得把大哥的后事帮着办了,我哥可以不喜欢我这个弟,可是,我不敢不认他这个哥,我们来一次不容易,这样,我们把我哥运回去,好好办一办,也不亏了我哥英武一世。”
  这话说得在理,二先生一下子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再说,大先生的尸体一直放着,总不是办法,既然永功有此心,让他运回去也好。可又一想,永功怕不是单单念兄弟之情才帮着办理大先生后事吧,应该还有其他目的,于是站了起来,冲永功道:“好呀,大哥应该早日入土为安,不过,这事你来办不妥,文耿不在,还有方勇。再说,大哥临走前,将固庄族人交付于我,我虽不愿意接这个苦差事,但,文耿不在,临时,我还得操心几天。大哥的后事,还是听听大嫂的意思,还有文耿媳妇,方勇他们。”
  “方勇?一个小孩子!文耿媳妇,大嫂,都是女流,怎么能作主?”永功有些恼怒,自己和文遐商议的好计策,二先生竟然不同意,而且听他的口气,大哥临死前把族长也一并传于他了,更是忍不住要发作。
  文遐拉了他一把,挤出一脸的笑,招呼一下文适,兄弟俩来到文耿娘面前,扑通跪下:“大娘,文耿大哥不在,我们就应该尽尽孝心,大伯的后事不能再拖了,方才,我们兄弟去跪拜大伯,已经……已经闻到……唉,不说了,让大伯孤零零放在那边山崖下,连个棺材也没有,万一有野狗、野猫……我们痛心,大娘,别的先不说,先把大伯运回去才是正理,二叔如果不放心我爹,可以在二叔宅里发送。”
  文耿娘动心了,是啊,大先生勇武一世,难道就这样让他一点点烂掉,连个像样的棺材也没有。她挪着小脚走到二先生跟前:“他二叔,我看这两个孩子说的对,先回去,把你大哥送到地里再说,当不当会长,还不是你自己的事?文耿媳妇,你说呢?”
  秦氏现在一点主意也没有,听婆婆这样说,觉得在理。
  文遐起身,又跪到二先生面前道:“二叔,论亲疏,我爹和我大伯是一母同胞,可是,谁都知道,您和我大伯胜似亲兄弟,他是大先生,您是二先生,现在,大伯放在那里,天气这样炎热,终究不是办法,二叔你要是不同意,我们小辈想尽孝心也不能了,传扬出去,是我们小辈不会做人,还是您老人家从中作梗?这样的事说不清道不明,二叔肯定不会做吧?话又说回来,我们回去只是给大伯处理后事,现在谁也不要提会长的事,二叔不愿意,你们不应该勉强。”他看了一眼侯子祥、李世营,朝他他挤挤眼。
  李世营咧咧嘴,点点头:“好,不勉强,不勉强,先料理后事要紧。”
  永功、文遐、文适拉着二先生,冲众人道:“收拾东西,回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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