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尾声)
作品名称:《夕阳如血》(《血色黄昏》下卷) 作者:蓬蒿老翁 发布时间:2022-03-08 09:30:03 字数:4360
尾声
黄昏已近,硝烟依旧弥漫。
围绕黑山镇矿井的争夺战持续了一天,双方伤亡都极为惨重。游击队和警察队的战士全部壮烈牺牲了,五十多人的日军小队也被消灭得只剩下六、七个了。尽管被卢隽莉游击队阻击的日军在付出二十余士兵的生命后,不到三十人的日军正在赶赴驰援黑山镇的路上。
遵照刘魁的命令,卢猛子和田阿贵将雷管炸药在矿井安放好后,刚走出矿井口,恰好看到了一小队日军正朝矿井这边过来。
“不好,鬼子来……”卢猛子话没说完,一颗子弹就击中了他,卢猛子仰面倒下,牺牲了。
田阿贵举枪朝日军士兵开枪射击。当他看见那名打死卢猛子的日军士兵被他击中倒地时,田阿贵高兴地笑了。但另一颗子弹朝着他飞来了,击中了他的头,就这样,田阿贵也牺牲了。
看到卢猛子和田阿贵都倒在了出矿井口不远的地方,怒不可遏的天赐提着单刀从山坡的土堆跃出,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天赐的突然举动让日军吃了一惊,但他们发现竟然只是手握单刀的孩子时,就不以为然了。为了活捉天赐,三名日军并未开枪,而是围住天赐,一步步逼向他。这时,一名日军士兵双手持枪冲了过来,他两眼死死地盯着天赐。年仅十七岁的天赐毫不胆怯,他一边警惕另外两名日军士兵,一边紧握单刀,死死地盯着举枪刺向他的日军士兵。
突然,那名日军士兵端着枪,大叫一声,像猪嚎叫似地对着天赐冲杀过去,他欲用刺刀戳死天赐。天赐一个侧身闪开了,随即朝着日军士兵一个箭步,身子旋转了180度,反手就是一刀挑刺。刀尖正好扎进了日军士兵的心窝,天赐顺势将刀柄向右扭转,再借力抽出。殷红的血沿着刀刃向刀剑流去,血像水珠一样直往下滴落,日军士兵惨叫一声,鲜血喷涌而出,然后向前一栽,倒在天赐的脚下,死了。
正在看热闹的两名日军士兵见同伴被杀,顿时大惊失色,他们一下子慌了神,就端着刺刀,一起冲杀了过来。
眼看天赐有危险,恰好带着一捆雷管的刘魁赶到了,他一个扫堂腿,将其中的一个日本兵扫倒在地,天赐则用刀拨开了另一名日军的刺刀,将日军士兵踢翻在地。
这时,听到枪声的十几个日军,从黑山镇口朝矿井这边迅速地开了过来。顾不上多想,刘魁一把拉着天赐就朝山上跑去。
到了山上,刘魁猛然想起还没有炸毁矿井,就又折返回去了。
“快点导火索!”一直在注意日军动向的翠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突然,一颗手雷在翠姑的身后爆炸了,翠姑被掀翻在地,鲜血直流……
春秀冲了出去,她冒着危险跑向矿井。忽然,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腿,她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春秀顾不上伤痛,艰难地向前爬着,就在她即将点燃导火索之际,一颗罪恶的子弹击中了春秀的头部。
春秀的牺牲,大大地刺激了刘魁,他不顾一切地朝矿井跑去;然后大叫一声,将手中的一捆二十多根雷管制成的炸弹的导火索点燃了,奋力地朝矿井投去……
“轰隆”一声,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刘魁奋力扔出的雷管炸药爆炸了,巨大的爆炸声响后,矿井轰然倒塌了,大块的石头和崩塌的泥土倾泄而下,顿时封住了井口。
随着巨大的一声爆炸响,受到爆炸波冲击的刘魁仰面倒下了……
刘魁醒了,在黄昏时分。
刘魁是被爆炸声波震昏的,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他才醒了过来。
四周无声,死一般的寂静。终于,刘魁睁开了眼,醒来了的刘魁发现自己仰躺在离矿井口的不远处。在矿井和黑山镇的上空,散发着浓浓的硝烟和尸体烧焦的难闻气味,还有零星的火苗不时冒出。
或许是因为矿井被炸毁了,日军的作战目标未能实现,加上需要进攻长沙,就撤离了黑山。
刘魁挣扎着站了起来,大腿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就疼痛难忍。刘魁的大腿被弹片擦伤了,血已经凝固,不再流淌,他顾不了疼痛,艰难地站起来了,朝矿井走了过去,一步一挪的,一拐一瘸的。
矿井已经被炸毁了,苦苦经营了二十年的矿井,就这样毁了,这是刘魁和他的兄弟们冒死挖掘的,也是他们冒死炸毁的。矿井炸毁的,但是刘魁一点也不后悔,这是黑山人的矿井,也是他的矿井。作为黑山人,作为矿长,他不能让外人将矿井夺去,更不会让小日本夺去。尽管付出的代价太沉重了,刘魁不后悔,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这件事足以使他感到骄傲,感到自豪。因为他胜利了,捍卫了尊严,捍卫了煤矿,矿井毁了,还可以开采,重新打井。这煤是中国的,是他和他的弟兄们的,日本人是无法夺去的,从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真的很伟大。
刘魁走进了矿区,塌方的房屋,横七竖八的尸体,烧焦的树桩,弥漫的硝烟,熏人的尸焦味和扑鼻的臭味,眼前的废墟悲惨,他不思目睹,心里流着沉重的泪。这眼前的一幕是真的吗?好好的矿井毁了,和睦的村庄,可爱的邻人、可亲的兄弟们就这样都躺在眼前,然而他知道,眼前的事实是真实的,而不是梦。
刘魁冷静地走着,遇上没有合眼的,他就单跪着给没有闭眼的尸体轻轻地合上眼。他知道那睁着的眼睛是对凶残的日寇的愤慨,他也知道那睁开的眼睛是对生命的留恋,是对这片土地、这口矿井的无限深情,他就轻轻地将未闭眼的死难者合上了眼,好让死难者的灵魂能够安定;遇上没有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把这位牺牲者的遗体轻轻地仰放摆平,让牺牲者安详地离开这个世界。然而,他对胡乱躺在脚边的日寇尸体毫不理睬,对于日寇,他只有满腔的仇恨。
他仔细地察看每一具尸体,每看到一具同胞的,他的心就增添一倍痛苦,他的眼就增添一倍仇恨。
他不停地重复着,把一具具的尸体背到矿井的前坪中,然而他始终没有看到他的女人的尸体。他看见她倒下的,殷红的鲜血从她的胸膛流出,他感到愤怒,才冒死将炸药包狠狠地投下去,炸药包把他给震昏了……
刘魁被震昏,在倒下前,他看见了他的女人倒下了,翠姑倒下时,刘魁激动地大声呼喊着:“翠姑……”
翠姑到哪去了?刘魁没有看到。
刘魁害怕了,难道……
刘魁不敢再想了,他害怕再想。
刘魁呆呆地立在矿井前,脚旁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这些朝夕相伴与他的弟兄们转眼就隔了一个世界,他沉默着,眼泪已经干涸,在心里流着。
黄昏已近,四周仍然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他听到了哭声,这哭声是一个男人的,多么熟悉的声音啊,是天赐的,一定是他的。这哭声时而悲切的啜泣,时而嚎叫般的恸哭。听到天赐的哭声喊声,刘魁的心揪紧了,他知道他所心爱的女人一定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
循着哭声传来的方向,他望去,那是从山顶传来了。他看到夕阳下一个跪着的人影,对,是天赐,他看清楚了,他还活着,在他的心里早已默认的儿子还活着,他跌跌撞撞地朝山顶爬去。
“翠姑。”刘魁发疯似地扑上去。
翠姑死了,很平静地躺在天赐的怀里。
“娘!娘——”天赐跪在地上,怀抱着翠姑的尸体,哭着喊着,声音格外地悲戚。
“翠姑——”刘魁猛地扑了过去,双脚跪在地上,一把从天赐的手中抱过了翠姑的遗体,紧紧地抱着,悲哀地呼喊着,“翠娘——”
刘魁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不断地流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翠姑,翠姑……”他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女人,这个对他充满爱与恨的女人。是的,爱他恨他的这个女人,他的翠姑死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与他阴阳相隔。他知道再怎么呼唤,他深爱的翠姑是不会回答他了。他紧紧地抱着翠姑,不愿再有人从他手里夺去。他的脸紧贴着翠姑冰冷的脸,似乎想要跟她再说些什么,好像还有话没有说,但他只是悲痛地不停地叫唤着:“翠姑!”
天赐停止了抽泣,望着眼前的情景,心情繁杂沉郁,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想起了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你要杀死他,一定要等到我死后。”
是的,眼前的刘魁,正是十八年前杀死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仇人,同时又是养育了他十五年的养父。
天赐的心在痛苦地绞着。终于,他站起来,手持刘魁托蛮子大叔送给他的单刀,两眼盯着刘魁大声喊道:“我要杀死你。”
刘魁抬起头,望着天赐,没有丝毫的表情,因为矿井没了,黑山镇没了,他爱的翠姑也没了,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个沉重而巨大的打击,天赐要杀死他的话对他而言已经无足轻重了。
“我要杀死你。”天赐再次对刘魁说。
刘魁将翠姑的遗体轻轻地平放在草地上后,缓缓地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冷冷地望着天赐。
天赐的手中握着一把单刀,那是刘魁委托蛮子大叔送给天赐的。刀尖斜着对着地面,天赐握刀的手微微地抖动着。
刘魁不怕死。死对于他来说,早就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了。现在,刘魁甚至对死亡有着强烈的愿望。从决定逃离监狱的那一刻起,他就将生死忘却了,如今的刘魁,更是万念俱灰。
“天赐,你是不是杀了乔二狗?”刘魁轻声问道。
天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阴冷地望着刘魁。
“一年前,你就一直在暗中盯着乔二狗。”刘魁平和地说,像在跟天赐在聊家常一样,他继续说,“孩子,直到昨天晚上,你才寻得机会,你杀死他,是不是?”
天赐的脸色越来越青,青得有些瘆人。
刘魁继续说:“可乔二狗是无辜的,是冤枉的。”
天赐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不冤,如果他不留赌,我生父就不会死。”
“乔二狗输了面子,他只是想找回来……”刘魁解释说,尽管这种解释苍白无力。
“就为了他的面子,要搭上三条人命?”天赐反问道。
“杀你父亲的是我。”刘魁说,“与他人无干。”
沉默,沉默……
刘魁和天赐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立在山顶,两个男人的两双眼睛对视着,交流着……
“刺吧,孩子,从正面过来。”终于,刘魁打破了沉默,他读懂了天赐眼睛想说的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父之仇,一定要报。否则,你对不起你的生父,你的生父会死不瞑目。”
天赐抬起了头,提起了单刀,手却在不停地颤抖,他实在不忍心下手。这个养育他十几年的父亲,尽管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是他的杀父仇人,但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他几次举起单刀又几次放下了。
“杀你父亲的是我,刺吧。”刘魁猜想天赐鼓不起勇气,在天赐提起单刀的那一刹那,对着天赐手中的剑猛扑上去。还没等天赐反应过来,锋利的刀刃就已经刺进了刘魁的胸膛。须臾,刘魁的血从胸口渗了出来,越来越多,顺着刀刃慢慢地流了出来,一滴滴地滴落在草叶上。
“阿大!”天赐终于喊了出来,天赐双手抱住刘魁,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边哭边喊,“阿大。”
刘魁的血从口中冒出来,他艰难地露出笑容说:“天赐,你终于肯叫我……阿……大……了。”
说完,刘魁倒在天赐怀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阿大!”天赐痛苦地哭喊着,这痛苦的声音随空气的震动传到了山恋,在山恋中回响。
山风呼啸,夕阳如血。血红的残阳,血红的云彩,血红的山岗,血红的蒿草深深,随风摆动。夕阳下,天赐举起了单刀,锋利的刀刃架在天赐的脖颈上。只见天赐将刀在脖颈上潇洒地一抹,鲜红的血喷洒而出。天赐仰面倒了下去,长长的蒿草覆盖了他,在他慢慢倒下去的时候,如血一样的残阳格外红亮,瞬间就被黑色吞没了。
也有人说,天赐根本就没有举起手中的单刀,而是两人一起将翠姑的尸体掩埋了,并且也将其他死难的人的尸体掩埋了,然后两人在血红的夕阳映照下,走下了山岗。因为当刘魁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已经被刘魁对他母亲真挚的爱感染了,翠姑在他心里埋下的仇恨寒冰已被时间和刘魁对他们母子付出的爱融化了。
也有人说,每到清明时节,总有人前来祭拜,开始是一个年老的和一个年轻的同时来,后来就只有一个年轻的来了,再后来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