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71章
　　平原林场是一九六九年成立的，当时这里是一片野生红柳林。红卫兵大串联结束后，党中央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于是，阴山县火车站每天都有从火车上走下来的大批学生娃娃。就在这个时期，县委决定成立平原林场，改造红柳林，然后，种植柳树、杨树、桦树等品种，安排几十号下乡知青加入林场。就这样，平原林场折腾了十几年，也没见有什么成效。知青们来了一茬又一茬，等到粉碎“四人帮”以后，林场的知青开始逐步返城，现在仅剩十来个成了家的老知青守着根据地。不过，包产到户以后，这些老知青也很有头脑，他们逐年把大树砍伐，卖给造纸厂做纸包装夹板，然后，腾出土地来种植经济作物，家家收入都很可观。原因有三，一是林场地片大，人均拥有二十多亩土地。二是这些土地经过改造后，已经成了沃土，种植葵花和玉米产量不低。三是这些林地不纳公粮，除了交些黄河灌溉水费之外，别无负担。所以，二十年来，这些老知青们也乐意扎根农村一辈子，誓死捍卫当日的豪言壮语。
　　调研组下来后，召集老知青们开听证会。卫自如说:“政府收回林场这块国有土地，也不能亏了大家，决定给你们每人掏钱入社保，每户给你们盖120平方米的职工住宅楼房安置大家，算是回迁。然后，把你们安排在平原镇环卫队，搞环境卫生工作，大家看看有没有意见或其他建议？”
　　众人一听，一是没有经济补偿，二是要他们扫大街，于是，大家都接受不了，一片反对声。大家叽吵着算了一笔账，每家都有八九十亩土地，一年下来每亩至少能纯收入一千块钱，总算账家家都有八万元以上的收入，如果以后扫大街的话，一年还挣不上一万块钱，这个悬殊太大了，政府给交社保费才有几个钱？不划算。
　　于是，老知青们提出强烈抗议，坚决不同意该征地方案。
　　卫自如又解释说:“你们不能这样算账，你们现在的耕地是国营林场的林地，那是用来植树造林的，而不是让你们种植经济作物的。这些年来，你们抓经济收入，把林地变成了耕地，一不纳公粮，二不出摊派，每家都有几十亩肥田，政府考虑到大家过去的贡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在政府要大力发展经济，搞活市场，打造现代化的文明城市，收回国有土地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们怎么能只算自己的经济账呢？”
　　老知青冯喜亮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我们从十几岁开始，就放弃了大城市优越的生活，把美好的青春都献给了这片热土，并且为之奋斗了半辈子，到头来去扫马路，丢人现眼就不说了，环卫工人在各行各业中工资是最低的一个阶层，这还有没有公理可说？简直不把我们这些老知青当人看！”
　　是啊，在当下的中国，环卫工是最苦、最累、最脏的人群，他们为了环境的整洁卫生，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辛勤劳作。但是，他们又是社会中最可怜、最卑微、最被忽略的低收入人群。他们在打扫马路的时候，常常会被路上的行人投以讨厌的目光。因为，扫起的土尘影响了行人的呼吸！
　　其他老知青们听完冯喜亮的话，大家群情激愤，团结一心，并且放出狠话来说，如果就这样征地的话，他们寸土不让，誓死捍卫平原林场。
　　听证会不欢而散。
　　调研组回来后，卫自如在常委扩大会上把听证会的情况向常委们做了详细地汇报。大家听后，一致认为职工们是在无理取闹，把个人利益置于政府利益之上，小农经济意识，没有大局观念。于是，通过常委会的集体讨论，最后形成统一决议，按照卫自如提出的征地、拆迁、安置方案，整理成文，印发红头文件传达下去。规划局和土地局组织人力实地勘测，然后，两条腿走路，规划局进行控制性详细规划，林业局编制土地变更申请报告，逐级上报审批。
　　很快，关于林场土地收回政府，大搞土地开发的新闻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先前的“人代会事件”便被人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有人说:“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地方政府退耕还林，下面的领导就敢和上面对着干，真是天高皇帝远，阳奉阴违啊。”
　　也有人说:“这算什么，我的一个亲戚在规划局上班，据他说，紧挨林场的建设兵团十八团的两个连，就是一连和二连的耕种土地都要开发，已经纳入了控制性详细规划，现在正在开听证会，据说政府征地补偿得很少，兵团老战士不服气，大家准备组织起来上访告状。唉，现在苦就苦了平头老百姓，你告也是瞎告，你还能硬得过政府行为？”
　　还有人说:“搞房地产开发最能赚钱，易如意一个庄稼汉，没几年工夫就发得流油了，政府领导能不眼红吗？所以说，这是大势所趋，主抓经济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
　　这天，连届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易如意来到卫自如的办公室。一进门，易如意双拳合抱行江湖礼，说:“恭喜领导高升了。”
　　卫自如看一眼易如意，坐在办公椅子上没有挪动，似乎有些生气的样子，说:“什么高升了，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易老板有事吗？”
　　当日供销大楼事件闹得惊天动地，卫和平在处理事件后，对卫自如说过，他十分反感易如意这个人，投机钻营，无孔不入，把人家供销大楼职工的布料给烧了，揽全也就二十来万，那么大个老板，就是赖着不出血，即使那四个职工谎报个万二八千的，又有什么呢？一处房地产开发就能赚个千二八百万元，还非要在乎穷职工这几个钱，太无怜悯之心了。今天见到易如意，卫自如的耳边又响起了父亲当日说的话。所以，他表现出了藐视的神态。
　　易如意在沙发上坐下，见卫自如态度冷漠，但不知是何原故，心说，也许是大领导工作中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才愠形于色的。于是，便陪着笑脸恬不知耻地说:“不瞎说，别看你不在常委了，但是，你这个县长可是实权派啊。我听说政府要收回林场那片土地，搞土地开发，这是大好事啊，几届领导都没有这种远见卓识，你一上任就高瞻远瞩，真是大将风度啊。不瞒你说，我也想在卫县长的英明领导下，轰轰烈烈地大干一番事业，讨口饭吃，不知卫县长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卫自如听后，眼睛瞪向易如意，严肃地说:“你这话说得有问题，第一，我不是卫县长，我是卫副县长；第二，你说要跟我讨口饭吃，这就更不对了，你是阴山县的首富，日进斗金，你还用得着讨饭吗？再说了，我又不是财神爷，想给谁财富就给谁，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你也是，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就你现在的财富连孙子的孙子都未必能花完，还整天抠抠搜搜的，何必呢，钱有多少是个够？”
　　易如意听了这番话，心里十分尴尬，又觉得卫自如话里有话，但是，他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透领导的心思。于是，他便傻笑着，知趣地说:“领导今天心情不舒畅，我就不打搅你了，改天登门请教。”
　　卫自如收回目光，冷漠地说:“不送。”
　　易如意从沙发上站起来，怏怏地走了。
　　易如意回到家里，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老婆郭丽花见状，说:“怎么了，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易如意就把去见卫自如的经过细说了一遍。稍后，又对老婆说:“你分析一下，是不是卫自如想吃喝一点，不便明说，故意给我来个下马威，暗示我了？”
　　郭丽花说:“有这种可能，新官上任三把火，前任那个副县长当初不就是这样，最后还不是向钱看了吗？”
　　易如意思考了片刻，说:“我看没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前任副县长可从来没有说我抠抠搜搜，而卫自如今天却说了这话，我猜测这里面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我观察卫自如说话的口气，颇有点像他老子卫和平，真要那样的话，事情就难办了，众所周知，卫和平是个好官，他在执政期间，惩治了阴山县两批贪官。第一批是八十年代把各乡镇的一二把手没少处理；第二批是供销大楼事件，把郭建社和田有平送进了劳改队。哎，说起供销大楼，是不是卫自如说我抠抠搜搜指的是职工布料的事？你看啊，当时供销大楼事件是卫和平一手处理的，整个事件都处理得不错，深得人心，但是，唯有那四家职工的布料问题没有解决掉，是不是卫和平在这件事情上对我有看法，跟卫自如说道过此事，所以，卫自如今天一见到我就表现得非常冷漠，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郭丽花听后，仔细想了一下，说:“如果卫自如和他老子一样的话，那就有这种可能；否则的话，那就还是钱的问题。”
　　易如意问老婆:“那你说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总不能放弃林场这块肥肉吧？一眼看政府部门北迁，将来那里就是阴山县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围绕政府部门周边地界，房地产开发一定会火起来，到时候住宅楼和商铺就会供不应求，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比这更能赚钱的机会了。”
　　郭丽花说:“咱们两手准备，你先拿上十万块钱送去，如果卫自如接收的话，那就万事大吉了；如果他不接收，那你就诚恳地探讨他的话头，看他有什么反应，如果真要是那四家职工布料的事，那咱们就按那四家过去提出来的要求，如数给了算了，想来也不是个大头绪，撑死多掏十万块钱，比起这些年来给人送的钱，简直就是九牛一毛，所以，咱们不能因小失大，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你说得有道理，那我就瞅机会去一趟卫自如的家，探他个究竟再说。”易如意说。
　　星期天一大早，易如意开着宝马牌小轿车来到了卫自如的家属平房。
　　贾萍萍见易如意进来，便热情招待，让座上茶。易如意在阴山县大名鼎鼎，一个如意小区和如意广场步行十字街，让阴山县百姓妇孺皆知，没有人不认识他。所以，贾萍萍见到易如意也是挺羡慕的。易如意坐在沙发上环顾了一眼卫自如的家，然后，感慨地说:“真是好领导啊，现在很多平头老百姓都住上了楼房，可是你们还在平房里钻着，真够艰苦的。人常说虎父无犬子，说得一点也不假，你爸干了一辈子革命，直到退休还是住的平房，卫副县长他爸就更不用说了，咱们阴山县的老百姓都称他老人家是青天大老爷，再看看你们现在住的老平房，真叫人惭愧啊。”
　　贾萍萍说:“阴山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们都一样，大家都在住平房，听自如说，下一步把林场的土地收回来，准备建造县委住宅小区。快了，用不了一两年光景，我们也能住上楼房了。”
　　说话间，卫自如锻炼身体回来了。易如意见卫自如进门，马上站了起来点头哈腰，说:“卫副县长回来了？”
　　易如意明知故问，也是没话找话茬。不过，他总结了上回的经验教训，再也不敢叫卫县长了，县长前面加上了“副”字。
　　卫自如“嗯”了一声，说:“你坐，你坐。”
　　易如意看着卫自如，又在侧面沙发上坐了下来。
　　卫自如脱去风衣挂在衣架上，转身回来坐在沙发上，顺手拿起一盒玉溪牌香烟往出掏烟。易如意见状，赶紧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中华牌香烟，说:“抽我的。”麻利地抽出一支递给卫自如，然后，把烟盒放在了茶几上。
　　卫自如接住香烟，说:“有钱大老板就是不一样，抽的中华烟还是软中华，我们干上一辈子也挣不下你一个月的收入。”
　　易如意赶紧上话说:“所以，我今天带来一点小意思，给领导改善一下生活。你一心为民操劳，但是，收入微薄，我看着心里惭愧，一点小意思，微不足道，不成敬意，敬请领导笑纳。”
　　易如意说着话，便从小提包里掏出十沓钱来放在茶几上，都是百元大钞，共计十万元。
　　卫自如见状，惊恐万分，赶紧说:“你这是干什么？瞎胡闹！赶紧收起来。你若是有心的话，那就多帮助一下穷人吧，比如说供销大楼那些被火烧了布料的职工们，他们才是最需要你帮助的人，你也有过困难的时候，可不敢为富不仁，忘了根本。我怎么说也是拿工资的人，生活也能过得去，不需要你的帮助，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易如意听了十分尴尬，便诚恳地说:“我明白了，我算看清楚了，你和你家老爷子一样，一心一意为民着想，两袖清风，是个好官啊，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请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一片苦心，我马上就去办。”
　　易如意不愧是大老板，讲话有水平，有技巧，句句入情入理，还不失阿谀奉承之意。随后，他把钞票收进小提包里，站起来又说:“我就不打搅领导了，你留步。”
　　卫自如也站起来，目送易如意离去，说:“好走。”
　　几天以后，阴山县政府门前锣鼓喧天。晨练的人们都驻足观看，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不禁又想起了几年前供销联社职工请愿的那一幕，以为又有人故伎重演。可是，仔细一想，这次花样有所改变，竟然敲起了锣鼓示威，有意思。于是，观看的人越攒越多，大家准备再看一场热闹。
　　政府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听到一片喧嚣后，心有余悸，心神不安。有领导大胆地走出来探个究竟，当他走近人群时，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一块三合板，上面写着“青天大老爷”五个大字。领导上前询问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妇女流着眼泪，激动地说:“我叫白银兰，是供销联社的老职工，几年前，供销联社办公室着了火，把我们的布料烧毁了，我们一直得不到合理的赔偿，今天，是卫副县长帮我们讨回了公道，所以，我们是来感谢青天大老爷的，不是请愿。”
　　白银兰因供销大楼事件，在公安局和拘留所说了一些过头的话，不久就被判了一年零六个月的劳教，发配青原市女子劳教所劳教。由于她患有严重的尿血病，所以，只在劳教所改造了半年，就被保外救医放了出来。
　　领导听后，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回到办公室，电话里向卫自如汇报了这一情况。
　　围观的人们听后，原来如此，于是，大家不禁咋舌，感叹不已。
　　卫自如听了汇报后，放下电话，赶紧走出政府大院。来到妇女跟前，他双手把妇女扶了起来，说:“快起来，地上这么冷，当心你的腿着凉。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们这样做欠妥当，你看这么惊天动地的，直接影响了政府机关办公的正常秩序，如果你们真要感谢我的话，那就听我的话，大家散了吧，回去好好过光景，你们能安居乐业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奖励。”
　　白银兰和其他三位职工千恩万谢卫自如，然后，敲着锣鼓渐渐地远去。
　　卫自如看着远去的人群，感慨万千。心说，老百姓的心是善良的，热乎的，他们并没有过高的期望，只要你能公平、公正地对待他们，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并且还会感恩戴德。
　　此后，阴山县的大街小巷，人们转移了话题，又开始议论起敲锣打鼓的事来，大家都赞不绝口地说:“卫自如和他老子一样，是个好官。”
　　这正是，全心全意为人民，百姓感激竟涕零。可悲可叹后来事，金钱面前变本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