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作品名称:民办教师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2-20 14:15:17 字数:2974
上个礼拜三,才接到惠兰的来信。信中说,怀孕头两个月,妊娠反应非常強烈,几乎天天吐,吐得她见饭都不想动筷子。奶奶逼着她吃饭。最近好多了。地里的活儿,一直由爹照看着,他去干活儿,就有村里人赶去帮忙。春天孵的小鸡开始下蛋了,你走时只有一百多斤的猪,吃了一季红薯,见风长,有三百斤了。等你放假回来再杀。奶奶说你爱喝猪血汤。村里年终收摊派款,张二虎跟乡上干部打起来,让派处所关起来,现在还没放。毛娃家里的跟翠翠婶打架,把翠翠婶的裤子扯下来,扔好远。翠翠光屁股躲碾盘背后。看热闹的人都不帮她拣裤子。咱妈还把人家裤子踢沟里。后来,咱爹去了,搧了毛娃媳妇一巴掌,毛娃媳妇才去拣翠翠婶的裤子。女人光屁股让那么多男人围着看,羞死了。光棍长河叔家,来了个外地女人,她表哥领着找婆家。长河叔借一河滩钱凑够彩礼,娶了她。新婚第二夜,女人灌醉长河叔,卷钱跑了。长河叔人财两空,气成了神经病。奶奶老是吃给猪蒸的红薯,吐酸水。我不让她吃,她心痛我,要把好吃的省下来给我吃。你回来得劝劝她……惠兰的来信,全部是王耕田最熟悉的农村生活,一时把他的心揪紧,一时又让他开怀一笑。曾经日日面对的生活啊,离开了几个月的时间,好像都渐渐遥远渐渐陌生了。
奶奶一生,受尽磨难。但愿她老人家身体好,等到毕业了,生活有保障了,再好好孝顺她。眼下,是手长袖子短,有心而无力。惠兰有身孕,老是吐,肯定瘦了。家里的其它琐碎事,王耕田看不到,也懒得想。村里发生的新鲜事,只博他一笑。李翠翠喜欢偷男人,让别的女人打了,是她自作自受。她的屁股,不知让多少男人摸过,给大家展览一回,也不是啥稀罕东西。光棍长河让女人骗了,只怪他没脑子,想女人想疯了,不打听清楚就糊里糊涂花钱,花钱买教训。王耕田牵挂的另一件事,惠兰在信中只字未提。他不知道,村初小另去教书的新老师,是不是能把娃娃们教好。其中有几个聪明娃,别被耽误了。以前经常见面的同事们,是不是都过得好好的?他上学后,至到今天,没有一个同事给他写过信。是大家把他忘了,还是不想打扰他的学习?
杨华像小孩依赖大人一样,挨着他,两人漫无目的地走上大街。大街两旁,灯火阑珊,才流行起来的揺滚音乐从某一处的录音机里吼出来,马路上,只有自行车的车流,铃声清脆而热闹。此时正是傍晚的下班时间,匆匆往回赶的骑车人都想第一时间冲回家,享受家的温暖。虽说今天是元旦,元旦只是机关单位干部们的节日,与劳动人民无关。人行道上,多数人都缩着脑袋,甚至竖起棉袄或大衣的领子,尽力遮挡着降温天骤冷的风寒。风冷飕飕的,搜刮着人体的热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夹紧尾巴在大街上胡窜,寻找抵御风寒的裹腹之物。
杨华突然告诉王耕田:“我姐夫和我姐闹离婚,两人准备上法庭打官司。”
王耕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记忆中,杨欣与丈夫亲密无间,是教师们人人羨慕的小两口。几月不见,怎会闹离婚?“不会吧,他们夫妻关系那么好。”
“夫妻关系好,要能长相守。两人不在一个地方,一两个星期见一面,时间长了,就会发生新的问题。我姐夫单位领导的姑娘天天缠他,他经不起诱惑,跟人上了床。如今,人家肚子大了,一家人都逼他,他只有跟我姐离。我姐呢,你们中心小学的叶主任喜欢她很久了,我姐也喜欢他。这样一来,好像两个人都解脱了。打官司,只是争孩子和财产。”杨华说。
“听说他俩也是同学?”
“同一届。都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学校不同。老乡会上认识的。他追我姐,追了五年。要说吧,两人的婚姻基础并不差,最终也走到这一步。我认为,是长期分居造成的。如果两人同在一个单位工作,别人就没有可趁之机。婚姻是最脆弱的,我汲取我姐的教训。”
王耕田陷入无语。叶建设也有老婆娃,难道一对夫妻的婚变,要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几个家庭都要分裂而重组?清纯得像个洋娃娃的杨欣,也会成为别人婚姻中的第三者。婚姻真的那么脆弱吗?
“哎,如果一个有工作,比我惠兰姐更漂亮的姑娘缠你,你会离婚吗?”
“我永远不会。我选择媳妇的标准是贤惠和勤劳。丑一点都没关系,首先要孝敬我奶奶。”王耕田回答。
“为了你奶奶,你什么都能牺牲?”
“那当然。”
“我敬佩你。你孝顺奶奶的故事比张玉贤卖血救父的事迹还感人。”
“孝顺奶奶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让别人感动。”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得如实回答我,不准说模棱两可的话。”杨华看他一眼说。王耕田笑问:“啥问题,还先打预防针,弄得跟老师叮嘱小学生一样。”
杨华撒娇地用肩膀撞他:“就是的,我怕你哄我高兴,不说真话。”
“你说吧,我保证说心里话,不骗小姑娘。”
“人家十八了,早都是大人了。你总把我当小丫头。我问你,你觉得程宏伟是咋样的一个人?”
“这个问题有点难。我只见过他几次,话也没说上几句,不好下定义。给我的感觉吧,大城市里长大的人,跟我们农村娃不一样。没有农村娃实诚,善于表现自己,也会哄女娃开心。不过呢,那么好的家庭环境,沒学坏,能考个大学上,就算不错的了。你心里根本放不下他。”
“他对我其实是真心真意的。要我一下就忘记他,也不可能。”
“冷靜下来,好好想想吧。我没有谈恋爱的经验。”
“你都结婚了呢。”
“我们是媒人介绍的,还是属于先结婚后恋爱的传统婚姻。结婚以前,见面都羞答答的,人前连话也不敢大声说。”
“对待婚姻和爱情,你还是个农民。”
“我骨子里就是个农民。这辈子,农民的烙印已长在身上,永远也去不掉。”
李翠翠和张毛娃的老婆薛菊花打架,占据张家庄村年度花边新闻的头条,一向以稳重而著称的张惠兰也禁不住写信告诉了王耕田。
李翠翠是村里的风流寡妇。男人几年前死于急性病。也有人说,翠翠瘾大,夜夜逼着男人缴粮纳税,男人扛不住,死在她肚皮上。反正,她男人死时是大清早,头晩还好好的,吃了两大碗饭,早晨翠翠喊人时,男人死在床上,一身精光。
长贵支书是翠翠姑娘时的老相好。翠翠男人死后,没打算再嫁。没有固定的男人,全村的好男人可以任意挑,地里的庄稼有人抢着帮她种,钱也由男人们暗地里供应,日子反而比守着一个男人过得快活和惬意。她也曾勾引过王耕田。
那天下午,王耕田一直在学校,种操场边的小菜园。晚上就留在学校批改作业和备教案。阳春三月的夜晚,乡村里的空气里也飘散着麦子扬花时甜腻膩的香味,和风送暖,气候正是一年最宜人的季节。王耕田在灯下坐着,忽听得有轻轻地叩门声。他起身去开门。
“谁呀?”
“王老师,是我。”声音就像这时节的空气一样透着甜味儿。李翠翠身上洒了香水,站在门外的黑夜里。“你找我有啥事?”王耕田问她。翠翠咯咯笑:“没啥事就不能来呀,咋的,堵门口,不请我进屋呀。”
王耕田说:“有啥事你就说吧,我正忙呢。”
李翠翠娇嗔道:“我在外边路过,看你灯亮着。你一个人在这,不急呀?我来陪你呀。”说着,把热热的身子贴上来,伸手就揽住王耕田。“瓜娃,姐喜欢你呢,跟姐亲热亲热。”香水味直冲他的鼻子,那手不安分地在身上动,呼出的气息冲撞着他的耳鬓。王耕田坚决地退后了好几步,正色道:“请你自重些。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哟,还假正经呢,我还没碰见过你这样的男人呢。”李翠翠毫不知耻。王耕田说:“你快回去吧,我关门了。”
李翠翠摆动腰肢后退出门,离开时阴阳怪气地嘟囔着说:“没想到,世上还真有不吃腥的猫儿。该不会是假男人吧。”
王耕田“哐啷”一声关上门,不再搭理她。李翠翠走后,王耕田舀了瓢凉水咕咚咚猛灌几口,给发热又发慌的身体降温。说实话,翠翠若死皮赖脸不走,再抱住他,他就快把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