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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余 音 1

作品名称:渡 劫 之 路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2-02-18 11:16:53      字数:5660

  多少年了,梁云一直借住在一个海边的渔村,由母亲照料着他。渔村就在东海的一个渔港的边上,那里有无数的国有渔业公司的渔轮,边上还有一个可停靠万吨轮的码头。他虽然在前几年,已从函大航海系毕业,可他与航海业已无缘。他的那些还在海上漂泊的同事、朋友,也似乎正在淡出他的记忆世界。不过,每当他母亲提起陆志荣时,他又会思绪万千起来。他怎么能真正忘得了那些朝朝夕夕相处于一起的日子?更忘不了在大风大浪里形成的生死与共的情谊,多么想再与他们一起在大海中破浪远航啊!
  他也几乎每天早晨都要去渔村码头上看渔船出海,有时也会在码头上等着渔船的归来。他甚至还跟着这种小渔船出过海,当然拄着拐杖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观察者,听故事者。他在网上、刊物上发表过一些渔歌式的诗歌,但总不能令他自己满意。
  而且他也在前几年,好像突然地发觉,随着那个理想主义为主的时代过去,诗坛也好似在一场“渡劫”中溃不成军了。他经常想到在自己上高中时,那时的诗坛仿佛熊熊燃烧着似的,思想空前解放,出了一批又一批对社会有强大影响力的诗人和诗歌,像陆志荣这样的爱好者为一睹诗人的风采,竟乘一夜火车赶几百里地参加一个诗歌朗诵会。换了眼下,还会有这样的巨大热情吗?还会有这样的事吗?至今诗坛不要说已盛况不再,随着钱潮的卷起,诗坛还有多少人思考民族命运?那些成名诗人也仿佛一个个改弦易辙,风流云散了。他也想到过,自己仍坚持着写诗,但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他也想过这也许正是一种回归,回到了诗歌的本位。
  他听着渔民的故事,渐渐萌生了写一篇反映渔民生活小说,他先把小说定名为《老龙头之死》。接下来,他断断续续地写下了前面两小节。
   
  其一为:
  在黑暗的台风之夜,听到了传说中的精灵从海上呼唤着自己名字时,阿龙毛骨悚然了。他更恨起衔着烟斗故作镇静的养父。
  养父老龙头在桃花岛一带渔民嘴里,也算是个半人半怪式的人物。在几十年的撑船生涯里,几次翻船几次死里逃生,一次还落进了“台风眼”里,其他的人都失踪了,只有养父一人独自生还。养父嘴里老衔着把大烟斗,有时躺在床上睡着了还紧紧地咬着这烟斗。有人说养父的眼睛能看穿海底,那年大家满海洋地寻找冷水黄鱼时,养父率领公社船队找到了一个大黄鱼的越冬场。一网下去就是三十多万斤,鱼多得把网都顶出了水面。养父也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领导接见,记者采访,荣耀热闹了好一阵子。可当这些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时,不知怎么搞的,大海里的鱼却越来越少起来,逼得政府一再出告示禁渔,说大小黄鱼已经濒临灭绝。
  养父却不信这大海里会真的没鱼,认为大小黄鱼也只是在国有大公司的那些大马力渔轮的追捕下,变得狡猾起来,躲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去了。养父很想去远海找黄鱼。但靠“小角麂”怎么行呢?“小角麂”是那种仅二、三吨位的小木船。自从海上学陆上包产到户,卖大船打(造)小船,渔码头停满了这种随波摇晃的小船,远看去似一大群戏水的鸭子。
  诚然,这些在海面上像鸭子、像豆荚一样的“小角麂”,拖网捕虾,也使家家户户致了富,小洋楼几乎遍及了渔村。可是,那些本来随手可捞一大把的虾米,也似乎越来越少啦!
  养父的那个亲儿子,也许真是自己的亲哥哥,早已与人商量要重置大船,可在送妻儿去丈母家时遇上飓风,所驾的“小角麂”被卷上天,一家子都葬身了鱼腹。近些日子,一直有传闻说牛盘洋外又出现黄鱼群,养父急于出海,顾不得骨折的左手还绑着石膏、吊着绷带,也来不及将这条用贷款和全部积蓄与人合伙买下的大型渔轮“赤风号”重新油漆,就出航了,因此灰蓝色的船身是锈迹斑斑的。
  
  其二为:
  那天,晨星还闪烁时,他们在船头,在驾驶室马祖神龛前祭过神后,“赤风号”就解缆起航了。离开码头时,船上船下大呼小喊的,在这不大的渔民码头也算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在海上,有人继续唱着祈求老天爷赐福的歌,海水显得黑黝黝的,平静地波动着。他百无聊赖地走上驾驶台时,正在看海图的船长抬头与他点了点头。养父这时操着叫八卦手的船舵,把衔在嘴角处的烟斗翘了翘,这是与人打招呼或表示赞许时的习惯动作。养父一直希望他学会开船,可他总不感兴趣。
  大家沉默了一会,船长问养父:“你还想听吗?”
  “说,还有什么说的?”养父带着嘲弄的口吻道。显然,在他来之前,他们一直扯着什么。
  “有!当然有!我们把船开出去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么!”船长似乎有点恼怒了。
  他想,原来是养父又揭过人家的短了。
  船长本是国有大公司的渔轮船长,是养父上其渔轮上当“监督”时相识的。那年的夏季,政府又出告示,严禁渔民在禁渔期内出海捕捞“夏白带”(即夏天的带鱼因产卵而禁捕),但仍允许国有公司的渔轮在禁渔区外捕捞。可出了海,又有谁再管得住呢?在禁渔区里下网的船也有,买通水产管理部门超标捕杀幼鱼的也有。
  渔民愤怒了。有的抗议,有的也出海偷捕,这时当地政府又出来调停,为平息渔民的怒火,让渔民推派代表上国有公司的渔轮进行全程监督。可监督得了么?养父初上船时,这位人高马大的船长虽以笑脸相迎,可依旧把船开到禁渔区边缘,驶进驶出地下网。在茫茫大海上,不懂定位仪又能说上什么呢?一次,一网上来满是幼带鱼时,养父以为终于抓到了赃证。“不要倒进舱里!把小带鱼拣出来称一称!”养父大声叫着。船长看了一会养父,使了一个眼色给两个船员。船员拣起了带鱼,但他们把拣出来的十几箱小带鱼都倒进了海里,海面上顿时白花花浮起一大片死鱼。“你们消灭赃证!我要去告你们!”养父吼叫着。
  “告什么呀?”船长笑眯眯地道,“证据呢?”养父对船长的厚颜无耻,感到又愤慨又无奈。
  在买下这条二手大渔轮“赤风号”后,养父急于出海,便以诱人的分成许诺,招来了这位贪婪的船长。
  也许船长这时又想到了将能分到手的鱼,忍了口气道:“龙监督呵,如果我们国营渔轮不捕夏白带,那么,工人的工资怎么办?市民们一点没鱼吃,要闹事怎么办?我看国家也没办法。一面禁止你们出海,一面又让国营渔轮在禁渔区外捕捞,这本身不很矛盾吗?出了海,谁还管得住?不捞也白不捞!你一条船不捞又有什么用?那些大宾馆大饭店里,什么鱼什么东西吃不到?少船主,你说对不对?”
  他一直茫然地盯视着前方,好像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其实,他心里面倒是非常认可这船长的主张,也认为应该去禁渔区边缘外捕捞,也许能捕到夏白带,可多挣些钱。而反对养父所坚持的主张,他不想去追寻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黄鱼群。但此时显得非常恼怒地对船长道:“你以后不要这样叫我,我讨厌!”显然,他怀疑有人给这个城里人的船长,说过母亲与养父间的不明不白的关系,这当然使他更加感到蒙羞。
  “这……”船长一脸尴尬,又像笑又像哭似的。
  “阿龙,人家是我们请来的,懂吗?”
  “懂,嘿!”他在鼻子里冷笑了一声,又触起养父神经,“是不是又可一网三十万斤啦?”
  “你,你给我出去!”养父果然很恼火。
  他知道养父最恨人家用世俗的眼光看待他,认为他也变贪婪了,更恨把他昔日的荣耀、忠诚的奉献,与当今只为钱而滥捕滥杀的贪婪行为相提并论,或者作为讥笑的话柄。
  他跨出门时,听到养父伤心地说着:“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第二节完)
  
  就在他写完了这《老龙头之死》的第二小节后,他收到了白梦同学方芳的来信。芳芳在信上告诉他,她父亲推荐他到一家杂志社上班。方芳在信上还半开玩笑着说,她完成了白梦“交给的任务”。他开始很高兴,但马上就感到犹豫起来,想到自己将拄着两根拐杖,在街上赶路、挤公交车,他真有点受不了。
  “我看,可以丢掉这拐杖了。”母亲这时又劝他道,“你怕走路不稳,买一根好一点的手杖试试吧。”
  “妈,你真的认为可以丢掉这拐杖了吗?”他狡黠地看着母亲。母亲已几次说过,他可以丢掉拐杖了,并要他忘记春霞,忘记白梦,找一个愿意跟他的人。他也理解母亲的内心焦虑,母亲是怕自己再老下去,会没人照顾他。这时他哥哥梁进已跨进了富翁行列,好像有了近亿的资产,已把昔日借他的钱,以“红利”形式成倍的不断地还给着他,让他已有足够的资金保证日后生活的衣食无忧。看到他这么有钱了,尽管他已是个瘸子,还是经常有人来说亲的。但都被他婉言拒绝。他不相信,真会有人愿意嫁给一个废人,或者说,嫁给他只是为了一辈子服侍他。
  母亲说他时,他也说他的理由:“她们又不了解我,只是看中我手里的钱,也不知道我这钱是不是肮脏的?”
  “你又说这种话了!”母亲叱责他道,“你不要没有良心!不要也学有些人那样:‘揣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
  他也嘲谑母亲道:“我妈也学会当‘领导’了!说话与‘领导’一模一样啦。”
  母亲没有生他的气,只说了一声“没有你哥赚的点钱,你试试看!”
  他内心里也是充满着矛盾的。他一面出于一种社会正义感,抨击着哥哥通过“官商勾结”赚钱,如通过在李道长那里认识的一位高官,从银行里贷款拿国家的土地,这些土地就是不开发,放几年也可以赚得盆满钵满的。(前几年哥哥也想找两个做干部的舅父,但都被母亲阻拦了下来,说不能影响他们。当然,现在两个舅父都已退休多年了。)但另一面,哥哥给他的所谓巨额“红利”,他都拿了。他也想过,哥哥把借他的钱都还给他,也是够他生活的,不过在物价年年上涨的情况下,到底能够坚持几年呢?又不能再上船去挣了啊。至于发表诗歌也能拿到一点钱,但光靠这要饿死的。因此,现在让他去上班,怎么会真的一点不想去呢?他还想到了那个《神父与上帝》得故事,在人家伸出援手之际,自己怎么能拒绝呢?只是怕拄着一根拐杖干不了,也怕人见笑。
  “不管如何,你应该去工作,”母亲又劝他道,“你就是在路上会有点困难,到了单位看看稿子,动动笔头,对你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当然,个人的婚姻上,你应该给我一个时间,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妈,我知道你总劝我丢掉拐杖,是什么意思了。”他道,“让我再等上几年。”
  “总有一天,我要服侍不动你的。我头发都白了!”母亲强调道。“你总说等几年、等几年的,到底还要等几年?”
  “十年。”他随口道。
  “你还要等十年?已经十年过去啦!”母亲近乎叫起来道。
  “妈,”他却轻松地道,“你太夸张了,不过七八年功夫么!”他话虽这么说,内心里也是等得很焦急的,特别是开头那几年,他几乎天天想着她们。
  
  那年,白梦在上飞机前的几天里,几乎天天来看他,为他做些倒水递巾的事情。
  两人有时就默默地坐着。
  看到她流泪时,他总会把手伸给她,也不过是紧紧地握上一会。他理解她内心深处的痛苦,也几乎猜到了那天晚上发生过了些什么事。他想安慰她,但又怎么开口呢?他早已想过,那晚的事,只要她不主动说,自己再也不会再问的。
  有时他也想向她表示点什么,但想到自己可能要永远在床上或轮椅上度过余生,就缄口了。这时,春霞已在他心中变得越来越淡了。当然,在风闻到一些有关消息时,也为她担忧。但是他也想到过:自己一直把她当作未婚妻看待;而她可能从来没有认为是他未来的妻子,只是把他当作钱袋子,拼命地用他的钱追寻欢乐而已。
  一天,白梦与方芳一起来了。他们谈起了一些同学,但对那个“政治家”田力的亡故之事,大家都抱着心照不宣的态度,不愿去提及。这天,白梦和方芳与他告别时,已上灯时分。
  
  上飞机的前一天,白梦又匆匆地来了一会。她又带来了他爱喝的咖啡、精盐槛榄等一大堆东西。
  他向她伸出手,她把手放进他微微颤抖的手中。
  “明天走?”他明知故问地问道。
  “明天走。”
  “几点的?”
  “上午十点多一点。”
  “给我写信。”
  “嗯,”她郑重地点点头道,但这时仿佛腹中的生命一动,一种沉重的绝望感又跃入她心中。她抽回手,哽咽地道,“我会永远为你祈祷。”
  他点点头,此时是多么舍不得她离开,可又是多么的无可无奈、无能为力!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和伤感,他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更没有能力把握所爱过或爱着的女人的未来。
  白梦又让他握着手,默默了好一会说该走了。
  第二天,他收到了白梦从机场寄出的一份明信片,上面用隽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字:
  
  愿君早日乘风破浪
  
  卡上印着一脸虔诚的女孩半身像,在烛光下双手合十于胸前,闪烁的烛光照亮着她如玉一般洁白的额头。
  
  这明信片他一直夹在书中保存着,也藏于他心中。他又轻轻叹了气道:“有七八年了。”
  “要你说七八年了,”母亲道,“我可以让你再等十年,但你上班一定要去的。你一直在这渔村,也要等出毛病的。”
  “我怎么不感到会病的?我觉得在这里很好啊!”他又道,“你答应我再等十年,你不能反悔,在这十年里,你不能再来烦我。”
  “你……”母亲最终也默认了,仿佛也理解了他的苦衷,七八年前他未能完整无损地从医院里出来,希望再用十年的时间,来恢复包括双腿在内的残缺功能。
   
  他在离开渔村前,又写了一小节,即《老龙头之死》之三。
  
  其三为:
  他在甲板上,心中忍不住地想笑,他似乎为能在城里人面前把养父气得发抖而感到无比得意,可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因为显示了自己已长大、已强大了呢,还是因为总算出了一口气(他一直深恨着养父与已死去的母亲之间的那段神秘关系)?他正高兴时,一只浑身长满雪白羽毛的海鸟飞到甲板的左舷墙上。它像海鸥,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白的海鸥,觉得它简直是一个精灵。他向它走过去时,它也没飞开,只是微微侧起头,用一只滚圆的眼睛瞅着他,好像思索、打量着他想干什么?
  “别这样看我,你就是在暴风雨夜呼唤人家名字的精灵吗?是不是?不回答我?鬼家伙,你就算真是海里的精灵,我也不会怕你,你再这样瞧着我,我可要逮住你,关起来!”当他真的试着伸出手去时,白鸟飞了起来,在他眼前拍打着翅膀,然后飞走了。其实,他并不真想抓它。他同情它,相信它是一只特殊出身的海鸥,因此与别的海鸥不同,才会一身雪白,才会像他一样孤零零的。他希望它能重新飞回来,他要与它好好交谈,也不会再吓着它了。然而,一瞬间连它的踪影也不见了。
  他甚至怀疑起这世界上是否真有过这么一只鸟,自己是否也真的看到过它?他又觉得懊丧、空虚和孤独起来。他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可毕竟已长大,过年就可算十八岁的成人啦,内心深处也萌发了对爱情、名声和荣誉的渴望,尽管仅是一种很朦胧的欲望,因此,在这个追逐金钱的世界,总使他觉得缺了点什么,感到单调,也想干点什么,好使日子过得不那么枯燥、烦闷。但他既无雄心,又无目标,还是把日子过得毫无生气。
  (第三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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