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聂小倩和老秋香

新年过后，期末考试一结束，就快要放寒假了。这几天正在忙着批卷和汇总学生成绩，给学生鉴定。书记却来找我，说放假前，学校要准备搞一个全校教工联欢会，他希望我能承担整个联欢会的节目设计和串词编写任务。这一回我没有痛快地答应，想了想，为难地说：“搞班级联欢我倒有一点经验，学生喜欢，热情高，也能服从安排。但是让我搞学校的教工联欢，我心里还真是没底，大家都忙着期末的工作，没时间排练不说，忙碌了一个学期了，谁不想早点放假休息啊，哪还有心思联欢呢？再说，我一个年轻人，谁能听我的安排啊？我怕到时候同事们不配合，会把联欢会给搞砸的！”
书记听我一说，感觉也有道理，他就说：“联欢会一定要搞。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我相信你，你就大胆去搞。需要人手，我给你配一个助手。让小张老师配合你，你尽管放手去做。需要买什么道具就找后勤主任，让他去准备。我会要求各部门全力支持，教工必须全员参加，绝对服从你的安排。出节目的都有奖品，不参加的什么都没有！”
我一听这话，感觉更没底了。把这么大的难题交给我，以为我是神仙啊？时间有限，也就还有四天工夫，要搞联欢早点说啊！设计节目什么的都好说，关键是还有奖品发放不好办啊！奖品虽然可能是些小日用品，也就是一些香皂牙膏牙刷什么的，但是，谁都会在意得多得少的。如果发不公平，会得罪很多人的。人的习性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时候，大家都希望利益平分才好。
但是，领导已经铁了心了，不答应也不行了。再说，要搞活动，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何况，书记对我这么信任，我也不能辜负了领导啊！我只能说：“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能不能让大家都满意，我不敢保证，我只能尽力而为了，到时候希望大家好好配合就行！”
书记一听很高兴：“支持和配合都没问题，我去跟大家交代一下！”说完，他就乐颠颠地走了。
这边，我马上去找张老师，开始构思设计。联欢会，地点在电教室，地方太小。也不适合搞大型的歌舞节目。大家忙活一年了，主要还是开心一下，放松一下为好。所以，除了个人自愿报名表演节目外，主要以游戏和搞笑活动为主。尽量让所有的人都能有机会上场参加活动，都能得到奖品。自愿表演节目的人，其奖品应该优先优厚。张老师非常赞同我的想法。于是，我们俩就初步定下这样的思路：先给自愿报名出节目的人表演机会，把他们的节目穿插在各种游戏活动的中间。不能单独表演节目的就参加游戏，获胜者有奖。几轮游戏后，所有被淘汰的没有得奖的人共同做一个简单的游戏，或者单人讲一个笑话也可以，直到最终人人得奖为止。如果还剩奖品，就击鼓传花，花传到谁，谁出节目就有奖品，不出节目可以转让机会给别人，实在什么也不会的，还可以回答问题，答对了有奖。大致方案就这样定了。至于道具，至少要买一些气球，彩纸，还要准备锣鼓什么的，看看学校库房里都有什么，事先都要准备好了。
于是，张老师就去统计自愿出节目的人员有多少。我就去找后勤主任，主任非常痛快，一改平时的为难样子，他把要买的东西认真做好记录，然后又殷勤地领我去库房，看看都有些什么东西能用上。看来，书记是给他下指令了。平时找他领点东西，那可是老费劲了。
到了库房，里面散发着一股子霉味，让我想到没落的地主老财家那幽暗的库房。满地拖布笤帚破纸盒箱子，被耗子咬得破烂不堪，一片狼藉。倒是有一套锣鼓满是灰尘地堆在一角。还有几个大柜子，黑黢黢的，东一个西一个地立在那里，像是打土豪分田地时从地主老财家里没收的浮财。我说这些柜子怎么不靠墙边立着，为什么放在屋子中间呢？主任说，放墙边怕耗子钻进柜子里做窝、咬东西。我想起以前学生演节目时，那些服装和道具都不错的，就问主任那些东西是否还在。主任打开两个锁着的大柜子，说需要什么你自己挑吧。别说，里面还真胡乱堆放着各种以前演出时用的服装道具。有跳秧歌用的手帕和扇子，还有那年老师们跳交谊舞时定做的大舞裙。最让我吃惊的是，有一个纸盒里面，居然还有好几套假发，什么年月买的没人知道。那假发长长的，是那种男扮女装用的仙女发饰头套。看着都挺吓人的。
看来文艺表演是学校的老传统了，只不过这几年家道中落了，这些假发就没再出山。我一定要让它们重见光明，大放异彩。但是，怎样才能让它们派上用场呢？先挑出来再说吧。
我把这些东西都挑出来，还有两盒五彩的霓虹灯，到时候也给它挂起来，制造点联欢的气氛。
我跟主任说：“这些东西都能用上，先放在这里，到时候我让人来取。你都记好了，用了什么，联欢会结束时，你好收回。你就是服装道具组的负责人了！”我临时给他封了小官。他也乐得做这些事情，满口答应。因为到时候，一乱套，我还真没时间管这些事了。
晚上，回到家里，我脑子里还是那些服装和头套，怎样才能把这些东西用上呢？别白瞎了这些东西，让老师们看看我们还有不少家底呢！忽然有了一个创意，何不来一个仙女下凡呢？
第二天，我跟张老师合计了一下，她听说有那些服装和道具，也非常赞同让它们发挥作用。为了利用那些头套，我们设计了一个小游戏，就叫考演员。让参与者戴上头套做规定表情，通过苦笑、傻笑、冷笑、浪笑、坏笑、奸笑等来表达恋人相逢、冤家路窄、不是好人等主题。我们俩又想了几个游戏：踩气球、吹蜡烛、画鼻子、小马过河、相反口令等等。本想写个三句半，也来不及了。晚上，我简单写了一个联欢会串词，活动基本就成型了。
联欢会那天，我和张老师主持，大家坐好。开场白过后，第一个节目是《仙女下凡》，给我们带来新春的祝福。门开了，只见七个“仙女”被引导着鱼贯入场，在前面一字站好。“她们”穿着鲜艳的大舞裙，头上戴着假发，脑袋上蒙上扭大秧歌用的大手帕，就当是盖头了。他们每人手里还拿着一把扭秧歌用的粉红扇子。“仙女”们一入场，场上的老师们一阵惊诧，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扮演仙女的几个人都是我们秘密选好的，其中有男有女，临时安排他们在会场外穿戴好。并许诺出场费是最高奖品。观众要想得到“仙女”的祝福，就要进行第二个环节：唐伯虎点秋香。天上的仙女这会儿又变成人间的秋香了。我们请大家猜猜这七个“仙女”都是谁扮演的，猜中有奖。
立刻，就有王老师站起来，指出其中一个是牛主任，揭开盖头一看，果然是他。王老师得意地唱道：“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脸。你的眉毛粗又短啊，好像那兔子的尾巴样！……”大家笑成一片。再看那“臭嘴”还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他那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摸样，简直就是一个七十岁的老秋香。会场顿时沸腾起来，要不是有领导在前面镇压，场面差点失控。
臭嘴愣登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把手里的扇子打开挡住了自己的脸。只见那扇面上写着两行大字：“看我多美！祝你快乐！”立刻，全场又笑声一片。人们都前仰后合的，小吴老师笑得直用拳头打她旁边李老师的后背。
就听下面有人说：“穿这套衣服，再戴上假发，也不化装，脸色蜡黄，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似的，真吓人！我都不敢正眼细看。”
我正纳闷为什么这么快就被认出一个。王老师对旁边的人说：“你看他那双抗震救灾的大棉鞋，都露在裙子外面了，谁不认识？”
被认出的人要向大家祝福，牛主任嬉笑着对大家做了个万福：“秋香这里有礼了！我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新春愉快，万事如意！”别说，不管真假，大家还真被老秋香的话给镇住了。稀拉拉的掌声过后，一时间会场上肃静起来。
接下来又有人认出了赵老师和郑老师。赵老师被揭开盖头后，她捂着脸一扭头跑出门去，她那种夺路而逃的样子，逗得大家笑成一团。王老师说：“这是喜儿抗婚啊！她喜欢大春，不喜欢黄世仁！该死的黄世仁，看把喜儿给折磨的，都老成啥样了！”
郑老师落落大方，又会拿出戏剧的架势，他用一种表演式的微笑向大家问好，祝福大家心想事成。然后他还给大家唱了一段《女驸马》：“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新鲜啊！”他的演唱赢得了全场热烈的掌声。
扮演秋香者每人获得一袋洗衣粉，可以立刻到领奖处领取。指认成功者为唐伯虎，可以领取一管牙膏和一支牙刷，回去可以好好刷刷臭嘴。
接下来是小吴老师献歌一首——《洪湖水浪打浪》。掌声过后，游戏开始，先踩气球。每个办公室派出两名老师参加。每次四人上场，每人脚上都绑上一个气球。互相追逐，先踩破别人的气球为胜。一阵乒乓乱响之后，游戏结束。
又有几个老师献歌后，开始画鼻子、吹蜡烛和相反口令等游戏，以照顾那些不好意思单独表演的老教师。别说，虽然是很简单的游戏，但是在大家观看的场合下，还真有不少人左右不分、前后颠倒呢！
几轮游戏结束后，大部分老师都得到了奖品。于是开始击鼓传花。鼓声停止，花在谁手上，谁就要按要求表演节目——戴上头套，表演哄孩子，或者缝衣服，或者学习京剧里的道白：“奶奶，您听我说！”或者喊：“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直到把大家逗笑为止。
一阵鼓声过后，塑料花恰好落在了副校长手里。他仿佛《红楼梦》中那贾母似的被大家簇拥欢呼着推到了前面，我把他请到一个没脸的《蒙娜丽莎》带像框的图画后面，要求他做一幅真人版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像框固定在一张桌子上，副校长很配合也很自信地坐到相框后面，把脸贴近相框中图画的空白处——原蒙娜丽莎的脸部，并很努力地想表现出蒙娜丽莎那迷人的微笑。可是，大家看到的完全是一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模样。刚开始，大家还使劲憋着，尽力不笑。可是，付副校长简直就是表演天才，他那表情可以表达世间任何的情感，随便你怎么想。那古怪的眼神和嘴角的微妙变化再配上僵硬的皮肤，会在瞬间击垮你所有的神经。大家终于绷不住了。一个人笑出来，立刻，会场里开了锅，有人直笑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教体育的小柳老师说：“校长大人啊，您太厉害了，看了您这一笑，我这一年不用吃饭了！”
历史老师说：“当年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付副校长啊，您这一笑，就在我们肚子里点起了一把火啊！你看大伙儿都弯着腰，捂着肚子，你简直要让我们笑死啊！”
小单老师按着胸口，做西施样，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不行了，我得出去找地方哭一场！”有人问：“为什么要哭呢？”有人答：“是不是笑得太厉害了，伤了内脏？需要用哭来平衡一下才好！”有人说：“我今天才明白了，笑大劲了也不好受啊！我的肠子都要抽筋了！”
可是不论大家怎么笑，怎么说，校长大人还是在那里装着，绷着，毫无反应，他可真行啊！难道他真是蒙娜丽莎附体了？
正当这边大家笑得乱成一团时，那边书记不知道啥时候把“仙女”们摘下的头套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他手拿一把扇子，一声不响来到“蒙娜丽莎”的旁边坐好，很好奇又很痴情地看着那“蒙娜丽莎”，留恋又凄切的样子就像外国一个垂死的老妇看着她那割舍不下的宠物猫。付副校长见书记这个模样过来，立刻吓得站起来走到一边。等到大家直起腰抬头再看，“蒙娜丽莎”没了，旁边却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聂小倩”。那幽怨的眼神和凄婉的表情，让人看了浑身一激灵。立刻，所有人的笑都被噎回了喉咙里。
赶紧再开始击鼓传花吧，可是，再一看，人都跑得没剩几个了。勉强凑齐了人，又玩了一会儿。当花落到于老师手里时，他选择回答问题。我把事先准备好的题签拿出来，让他在五十道题中选一个号码。他报了号码，我一看题，太简单了：说在干旱的非洲草原上，小象吃力地跟在大象妈妈的身后，慢慢地走着。请问，小象这时吃大象的什么？选择题，是大象妈妈的粪便，还是奶水？
于老师想了一下，说：“粪便，大象的粪便！”
我公布正确答案：“很遗憾，是奶水。”
大家听了又笑成一片。有人说：“真笨，有奶不吃吃粪便干啥？”
于老师听了大家的议论，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就说：“还真有动物在小时候吃母亲的粪便呢！那是南美洲的绿蜥蜴，绿鬣蜥。不过，你还有一个机会，如果下面问题回答正确仍然有奖。请问，小象是用嘴，还是鼻子吃奶？”
上一题没答对，于老师就有些尴尬和慌张，这一回他又选择了鼻子，还是错的。真没办法，他不仅什么奖品也没得到，还闹了两个笑话。弄得他满脸通红。他这个人，平时就特别自信，只相信自己，不相信别人。你越是告诉他正确的，他越是怀疑。很多人都让他选择“嘴”，他不选。老师们说他是差生，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其实，越是简单的东西，如果你把问题想复杂了，结果很可能就是错的。学生对老师的提问和考试作答，错得离谱的时候往往也是如此。
散会后，贺老师对我说：“你可真会编排，把我都要笑死了！到现在还肚子疼，这要是作病了，我可得找你算账！”
我说：“不至于那么严重吧！要是真作病了，你去找书记算账，申报个公伤吧！”
中午会餐，大家都吃不下去了，看来如果笑大劲了，也会疲劳的！要不就是狂乐也能顶饱？
真的，过后，谁都说，那蒙娜丽莎的微笑，这辈子也别想忘了！
其实，我倒觉得，那聂小倩和老秋香才最有趣，你一辈子也难再看见那种情景。那是一种无法想象的乐趣！那是一种极度悲喜交融的天才表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往事不堪回首时，我们为什么不能一笑而过呢？
过后，我想，或许学校真地就要解散了，那晚会真就成了最后的疯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