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失控

　　看着莫共满是担忧又有些生气的模样，张甫程突然笑了，他想起莫共刚入军统特训班自己看不惯她一副大小姐的娇弱样子，故意刁难她时，也是今天这样，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自己，微微噘着嘴，想掩饰自己内心的不悦，实则早都暴露出来。那时，张甫程觉得莫共从小娇生惯养定是一身娇气病，肯定在严苛的特训班里呆不久，作为莫共的特训教官，张甫程故意针对她，没想到，半年过去临毕业之时，莫共竟然是那一批学员里最优秀的。
　　“我一个人好脱身，和你一起走，我才不好脱身。你放心，你的‘甫程教官’可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狼毒’，哪有那么容易被抓？
　　时间凝固在莫共眼眸里，她意味深长的望着张甫程，良久，莫共终于点了点头。
　　
　　莫共和张甫程两人在镇江路迅速分开，张甫程一路北上，来到小东门。张甫程一边走一边笑着，刚才在莫共眼里他看到无尽的不舍，此刻，他心底如幽泉映月，晨曦呢喃的清冽花香弥散在空气里，他想，即便这次失败被捕，他的人生也无怨无悔了，能遇莫共，生之幸运，他永远记得那时，她出现，天地璀璨恢弘。
　　一副油腻腻的齐耳长发，黏上假胡子，还在右边脸庞点了一颗粗糙的大痣，戴上圆丢丢的黑眼睛，经过检查哨时，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栩栩如生的展现出来。
　　张甫程拿出“出城通行证”，上面姓名那一栏“赵司亮”，籍贯：句容，年龄：35岁。
　　日本士兵搜寻一番，没有搜出任何东西来，严格盘问，张甫程照这本通行证上面的信息回答，当问到他去句容市做什么时，张甫程答回家探亲。最终，顺利出城。
　　张甫程之前买通汉奸做了好几本出城通行证。
　　
　　
　　与张甫程分开没多久，莫共便后悔了，现在全城都在通缉“狼毒”，甫程教官深陷重围，自己如果在他身边，还可以帮他。莫共想沿着刚才的路折回去，然而张甫程早已被湮没在人群之中，他也没告诉自己，他要从哪个方向出城。
　　莫共心里盘算着，如果自己被盯上，那现在回鸿纪车行，定会连累老师耿中石，如果没有被盯上，那她在城里城外都没有关系。于是莫共向城北方向走去。莫共考量的是，先出城在栖霞山与甫程教官汇合，与甫程教官在城外先躲一段时间，无论何时，她都要与甫程教官并肩作战。
　　来到挹江门，已是下午五点，莫共本想按照张甫程的叮嘱恢复女装，但她非常担心女装经过检查站之时不便，只要想到南京大屠杀的情境，莫共便心生恐惧。路过一家洋装店，莫共买了一件深蓝色风衣套在身上，九月份的天气，西装再加一件外套，莫共此刻却感觉不到炎热。
　　混进要出城的那批难民之中，和人群一起走在挹江门的马路另一边，相拥着出城，街道很窄，人与人挤在一起，行动十分缓慢。莫共头微微低下，追随人群徐徐迈步，眼睛却犀利的瞄准各处，任何异动都要抓在她眼睛里。突然，一个略微熟悉的面孔从旁边经过，倏忽而逝，被人挤着没有看清楚，莫共回头，她的背影，莫共感觉也很熟悉，莫共搜寻人群缝隙快退几步，离那名女子两三米远的地方，竟然是朱蓓，那不是当年母亲在鼓楼医院临床手术的助理护士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单独一个人？自从当年南京一别，便再未见面，难道母亲遇到什么事……莫共忽然不敢再往下想……
　　
　　好不容易捱到典礼结束，荒木歌川在人群中搜寻一番，早已没有她的身影，荒木歌川立即给牧野和宏下令：“你随我，即刻出发！”
　　牧野和宏丝毫不敢怠慢，收拾装备，即便是千军万马的行军之间，也未见荒木歌川这般慌神过。
　　典礼圆满结束，无任何差错出现，脑袋圆乎乎的阿南俊臣还沉浸于这之中的喜悦中。
　　这个场景是：
　　原本总派遣军成立典礼的安保工作是日本驻屯军队与特高课联合负责，发生了上一次的毒酒案，阿南俊臣寝食难安，把荒木歌川叫出来，“此次总派遣军的成立典礼，关系重大，不比往昔……”
　　荒木歌川低头回答：“卑职明白少将阁下的心境。”
　　见自己的老上级如此忧虑，荒木歌川继续：“敌人如此猖狂，敢在领事馆内公然下毒，那这次成立典礼，也必然十分危险，我建议，在典礼中央的四周阁楼内，安排狙击手，有任何风吹草动，当场击毙。兴许，还能抓到此次毒酒案的始作俑者。”
　　阿南俊臣喜悦之色溢于言表，连连称赞道：“荒木君果然是少年英才，我们竟都没想到安排狙击手，中国有句古语，叫做‘栋梁之才’，荒木君乃是我帝国的栋梁之才！”
　　酒井寿夫内心极为不悦，脸上依旧佯装平静，按道理来说，安保工作这样的事情本不该是参谋副长负责，但毒酒案一出，凶手一直抓不到，他此刻没有任何资格插手，同是少将军衔，此刻，酒井寿夫只得屈居人下。
　　伊藤松阴则淡然的站在那里，看不出任何表情，恭敬肃然的望向总参谋副长阿南俊臣和华中机关长酒井寿夫。
　　“那荒木君，你看，安排哪个部队的狙击手较为合适？”阿南俊臣问道。
　　“卑职不才，但卑职认为最为合适的狙击手，是荒木野战部队人员。”
　　“如此甚好，早听闻荒木野战部队的狙击手，以一当十，是帝国的精锐。这样一来，我便没有后顾之忧。司令官也定十分高兴。”
　　“请阁下放心，卑职定不辱使命！”
　　最后的结果，此次典礼的安保工作由荒木歌川联队中的野战部队全权负责。
　　接连十多天，特务委员会的人在南京城里胡乱抓人，抓到了十几名上海口音个子高的人，不是“张姓”的也被抓过来，伊藤松阴对自己忽而有些鄙夷，什么时候，自己办案之时也成这般抓瞎。
　　原本是特高课负责总派遣军成立典礼的安保工作，但被取消，伊藤松阴与酒井寿夫一起走出来，难以忘记酒井寿夫少将那一声沉重的叹息：“毒酒案一发，这么久了还未抓住凶手，上面虽然从未过问过，但对你我已经失去信心。不要再戒严了。戒严取消。总派遣军成立典礼也不需要特高课护卫。而是更有能力的荒木歌川的野战部队。”
　　
　　
　　这时，阿南俊臣走过来，亲昵的拍了拍荒木歌川的肩膀，满脸欣慰：“这次典礼的安保工作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多亏了荒木君！”阿南俊臣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够，又加一句，“我身边幸好来了荒木君。”
　　“少将阁下过奖，这是卑职分内之事。”荒木歌川随即恭谨低头，将自己眼底的急迫之色掩盖住，牧野和宏同样低下头，心中却跟着心急如焚，他明白那对大佐阁下意味着什么。
　　“荒木君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听到这一句，荒木歌川心中一惊：“没什么必要的事情。”
　　“哈哈哈，那就回去好好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荒木君了。”
　　“谢少将阁下，卑职告辞。”
　　荒木歌川大蹚步走出来，迅速上车，荒木歌川命令牧野和宏，往各条街道开去，驾驶位上的司机片刻不敢迟延，车子疾驰而去，留下身后伊藤绫野的神情由狂热欣喜渐冻为落寞，不知道她的荒木哥哥如此急迫离开是为何，她好不容易捱到典礼结束，可上前与他讲话。
　　荒木歌川坐在汽车上，焦急地往外眺望，思绪不时地被拉回以前，现实和过往重复交叠，荒木歌川无尽慨叹，原来她真的是南京人，终得老天眷顾，她还活着。
　　汽车驶在大街上没有任何目的地，荒木歌川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消失，更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如往日一样，开着汽车在整个南京城里，满世界寻找，整个上午，领事馆周围的大小街道都已经反复走过好几遍，南京城人流最密集的地方也都去过，没有任何音讯。于是荒木歌川下令，去走各个城门，想到城门之时，荒木歌川忽然有些懊恼，为什么没有早点去城门上，如果她上午已经离开了呢……
　　牧野和宏明白此举完全是大海捞针，不可能有任何收获，但他情愿坐在副驾驶位上，屏息沉默。
　　汽车最早去的是武定门，等了一会儿出城的人不多，又去共和门、光华门、中山门，一路北上，走过定淮门、清凉门、水西门，所有城门都走一遍，又来到武定门，车子开出去，护城河边上，荒木歌川走下来，云起烟落，光晕静谧在河面上，枝桠斜插在碧深的水墨中，日沉而深秋，往日无望的意念又闪现在自己脑海里，他甚至怀疑，刚才在舞台上，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可他明明看到了那双眼睛，曾经在自己脑海里出现过无数遍的面容，绝对不会错，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