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躁动青春很可怕

　　最近有点烦，有点烦，学生不知道学习就顾着扯蛋。谈恋爱如雨后的狗尿苔蹭蹭疯长，一堆一块的。红娘遍地，似乎每一个人都在为别人介绍对象。仿佛男生女生不凑到一起谈谈就难受不正常。课堂纪律涣散了，作业不认真做了，这真是我没想到的。怎么原来蔫巴巴的孩子如今都支棱起来了。现在我甚至都有点理解牛主任了，难怪他总说早恋如洪水猛兽。为此，我发了几回火，杀鸡骇猴，敲山震虎，对几个屡屡违反课堂纪律的开了杀戒。可是效果仍不理想，课堂纪律一下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沉默。学生们把不满翻腾在心里，游离在眼里，整天以沉默对抗。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怄气是不？我看你们把多余的那点荷尔蒙能怄出什么美酒佳肴！尤其是课间，有几个心里较劲厉害的，故意表现出一副成熟的无所谓状态。他们不再追逐打闹了，也不再说笑取乐了。似乎那些小孩子的把戏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应该享有成熟青年的一切权利了，他们似乎要开始酝酿一场情感的解放运动，大有一种“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二者皆可抛”的悲壮架势。他们一个个哼唱浪不溜丢的流行歌曲，以此发泄心中的不满与哀伤。搞得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痛定思痛，是我过分了吗？无论如何，还是我高姿态吧，让个步吧。可是我又错在哪儿了呢？难道让我允许他们随便乱扯就好了么？
　　正巧，那天中午放学时，冯彭从我身边擦身而过，他边走边哼哼：“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齐都到那个心头来。鬼也不是鬼，怪也不是怪，牛鬼蛇神倒比那个君子更可爱啊……”起初，我听了心里很烦：“爱吧，你就爱吧！看你们能爱出个什么货色来！恨在后头呢！最后，你连哭都来不及了。”后来，再看他那摇头晃腚、趾高气扬的样儿，我感觉他就是对我表示不满。
　　我知道他那阴阳怪气的腔调是专门给我听的，哼，成心气我是不？没门！不就是因为前两天他上课违纪被我给批评了吗？那天正上数学课，班长来找我，说冯彭在课堂上与数学老师顶撞起来，数学老师说课不上了。气得我把冯彭找到办公室一顿训斥，又顺便点了点他的不务正业，揭了一下他的情感疮疤。他怎么能不怀恨在心呢！第二天，他上学又迟到了，大约就是故意的。前天还偷了一节课。我本想为此事去家访，可又想为这点小事值不值得去。正在我左右为难时，冯彭却兴奋得忘乎所以了。因为他几乎成了年级女生公认的帅哥，又赶上流行一首什么《纤夫的爱》，他们唱起“妹妹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一点也不脸红。于是我一气之下，对下午上课又迟到的冯彭，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讽刺他说：“怎么才来啊？又跑到哪儿荡悠悠去了？还知道回来上课啊？怎么总是迟到？你还想不想升学了？明天让你家长到学校来！”他通常的理由是不屑一说的：“我上厕所去了！”面部皮肤下面的神经配合说话语气还隐藏了半句没有出口的话：“怎的？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不成？”这是他一贯的章程，或者说刺头作风，我是拿他没办法了。于是我对大家随便讲讲生活规律以便找个台阶下台。我说，人一天喝多少水，吃多少饭，该去几趟厕所，都是有数的，也是有规律的。可能有人乱吃东西，乱喝那些劣质的饮料，喝坏了肠胃也是有的，但总不至于成天跑肚拉稀吧！那还怎么上学呢？我也知道，有的同学挺高贵的，高年级了，老大哥了，上厕所也须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整个厕所都属于自己的了，才能为所欲为。否则，多没面子。人啊，干什么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还有，我知道某些同学为什么跟厕所那么亲，看厕所里那一地的烟头，就知道他们在那里面干啥了。有本事，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抽啊，茶几上再摆上一个精致的烟灰缸，叫你的老爸给你点上一支，那才叫享受呢。躲在厕所里吞云吐雾，那跟吃屎有什么不同？
　　听了我的一顿挖苦，冯彭受不了了，回敬我说：“我又没抽烟，找我家长干啥？”我说：“你说我爱找你家长，我闲的没事儿干，吃饱了撑的是不？我没时间跟你辩论，你下课后到办公室解释去！”这一节课就这样糟糕地过去了。
　　下课后，冯彭没有主动找我，我因为别的事情也没去找他。他以为我把这事忘了呢。放学时，他还美滋滋地唱着小曲往外走时，被我拦住，我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他似乎没想到我动真格的了，还蛮横无理地顶撞我说：“找我干啥，我也没抽烟！”我说：“你说我找你干啥？我就不应该找你是不？就为你这种没礼貌的态度，我也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他听了一时语塞。我继续批评他说：“你上课随便说话，顶撞老师，作业不交，你以为你啥事没有，都挺好的？我都给你记着账呢！今天我就跟你好好算算这笔账。你知道你在班里影响有多大吗？你这样下去，还想不想升学了？”
　　“反正我也考不上，反正我也没有抽烟！”他来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
　　本来我并不是追究什么抽不抽烟的，可是听他一说，又看见他衣服兜里鼓鼓的，我就说：“没抽更好，不过你能证明给我看么？你兜里装的是什么？有胆量就掏出来证明一下。”他一听还装横：“掏就掏，反正没有烟。”他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手一晃又装进去了。待到掏另一个裤兜时，他犹豫了一下。我就说：“里面是什么珍珠玛瑙啊？赶紧掏出来！”他无奈掏出了一盒火柴。我见状说：“你这怎么解释？拿火柴干什么？”他见露了馅，有点意外，但仍耍横：“什么也不干，玩！”我气不打一处来：“哦，玩，你都多大了？还玩火柴？就算是幼儿园，也不能乱玩火啊！玩火者必自焚你知道不？前天，学校的棉门帘子被人给烧了，还没找到谁干的呢！”他见我提到门帘子，一下子紧张了：“反正不是我干的！”
　　我说：“反正你是一个好人，反正你是一个无辜的人，反正你什么坏事都没干，对不？那你拿火柴到学校来到底干什么？一个‘玩’字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他见形势不妙，就开始转移话题：“火柴不是我的！”我问：“那是谁的？”他就说是捡的。其实，我知道很多学生都有火柴，他要是态度好点，我也就拉倒，烧门帘子的可能另有其人。可是，我见他态度顽固，就非常生气：“我看你今天是不想承认错误了，那明天让你的家长来学校好了！我看你是不想好了。”他见已无退路了，就又开始来蛮横的了：“我不找家长，我家长没空。我就是不想好了，我好不好用不着你管了！”说着就要往外走。我气极了：“我就要管你，看你还能怎的？你个混蛋，正道不走，偏走歪道！”我起身上去拽住他，他挣扎着，我气得手随话到，啪的一个嘴巴子打去，“你还蛮不讲理了，我今天还治不了你了？你到底想怎的？你就给我一句实话！”
　　也许他见我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而且一个耳光似乎把他打清醒了，他眼含泪水，不再吱声，默默地站在那里。我心里还在想：“这个混球，就是活人惯的，爹妈从不割舍打一下，今天，我就让你尝尝挨打的滋味。但是，我随后就后悔了。我这是图什么呢？这不是更加深了师生的隔阂了吗？但是，他已经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了，我无法控制自己了。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今天，我没想到能闹到这个地步。我批评你是我的责任，可是，你却拒绝接受教育。首先，叫你来你都不来，还要我硬把你留下。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根本没把我老师放在眼里！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提！谁都可能犯错误，但是不能死抱着错误不放。一意孤行，一条道跑到黑是十分危险的。我看你就是破罐子破摔，不撞南墙不回头了。我知道，我有时挖苦讽刺了你们，可我愿意么？是你们逼我的啊！如果你们都能按要求去做，我表扬你们还来不及呢！干嘛要批评你们呢？是的，谁都爱听表扬，可是你也应该给我表扬的机会啊！其实，有错误也不怕，谁能不犯错误呢？关键是要敢于正视自己的错误，勇于承认错误才能改正错误。《弟子规》上怎么说的？‘无心非，名为错。’有错误改了就好！‘有心非，名为恶！’如果一个人恶习多了，那就很可怕了，最终就将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了。也许你是故意以犯错误来气我，聪明的学生不应该明知故犯。不应该置自己的前途于不顾，以毁灭自己为代价来惩罚别人，报复老师，那是得不偿失的。今天我也犯了一个大错误，我不该打你。我也在拿你的错误惩罚我。是你把我给气糊涂了。你说我是为了什么，我能得到什么？我不想再跟你算谁是谁非了，道理你也许比我明白。如果你只是因为仇恨我而不愿意学习，那你也可以向学校领导提出来，换别人来教你，我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你说该怎么办吧？”我心里说，就我还没有放弃你，别的老师，谁还能愿意教你！
　　见我如此说，他的态度稍有好转，一改蛮横而变得很大度地说：“算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谁让我不听话了！是我不对，不该拿火柴，不该总迟到，不该顶撞老师！”
　　我说：“不论你心里是否还有气，但我绝不是故意找你毛病的。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你不尊重我也好，但你不能不顾及你个人的前途和整个集体的荣誉啊！你想想，这个班级如果就你一个人，怎么都好说。这么多人，我不能让谁搞特殊，影响不好。那样班级不就乱套了！我得为全班同学负责。你也不要怪我心狠，手下无情，我真地是让你给气昏头了！如果你家长明天能来，我会向他们道歉的！”
　　“老师，你就别找我家长了，都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改还不行吗？”他的语气明显服软了。
　　“你以为我愿意请你家长啊，你早承认错误何苦的呢？我是不想被你们这些调皮蛋气死，希望得到你们家长的支持和配合！”
　　“老师，其实，我有时也不是故意的，关键是你太认真！人家别的班级学生犯错误，老师都能放一马，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我们都多大了，你还把我们当小孩子成天管着！”
　　“噢，你以为你们多大？大了怎么还尽犯小学生的低级错误？其实，我都放你们几马了，你还不知道啊？难道随你们便就好了？你们是大了，比初一、初二时不听话了。成熟了就应该更懂事啊，应该让我省省心啊，那干嘛一天总跟我对着干？我这人眼里可揉不进沙子，不可能看着学生放任自流！你说那部队战士比你们大不大，可部队为什么要军事化管理？不严格能行吗？我知道你们这个年龄段，心里长草不踏实。可是也不能明目张胆胡作非为啊！更何况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就算学不进去，也不能走歪道。我希望我们师生能和睦相处，彼此信任，成为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多少年后，见面也好说个话，是不是？其实，你很聪明的，就是习惯不好，又太喜欢争强好胜。旺盛的精力为什么不用到学习上？现在你专心学习，升学还是有希望的！如果你就这么混下去，将来是要后悔的。”
　　他说：“老师，你可真行啊，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
　　我被他气笑了：“怎的，甜枣不吃，难道你想再吃一巴掌啊？我真不该打你，对不起了！刚才打疼了么？我可没使多大劲啊！坐下，我们好好谈谈。”我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说。
　　他坐下了，低着头说：“老师，我长这么大，只有打人的份，这还是头一回挨打呢。说不疼是假的，不过，也挺刺激的。以前我还真不知道被打是什么滋味呢！”
　　“瞧瞧，贱皮子是不？挨打上瘾怎的？”
　　“我知道打人是有瘾的，可能挨打也上瘾吧！老师，我故意犯错误，故意迟到，是想气你。我感觉你不喜欢我，不重视我，瞧不起我。”
　　“傻孩子，你对我的想法，也正是我对你的看法。我还以为你眼里没有老师呢。我们正好别上劲了。这主要责任在我，我会反思自己的言行，以后会注意改变批评的方式的。”
　　“是啊，老师，你要改变一下了。别整天一副阶级斗争脸。看你的笑容太难了。人家去年毕业班学生，都管他们班主任叫老牛，牛主任也不生气！一高兴还跟学生拥抱呢！”
　　我听了哭笑不得。佯装生气说：“哦，还是怪我打你是不？就当我的手掌拥抱你的脸蛋好了！再说，他们那样随便就好了吗？去年毕业生升学一个没考上你不知道吗？话说回来，什么是重视，什么是关爱？批评你就是不喜欢你吗？正因为老师重视你，才不想放弃你！难道老师对你不闻不问你就高兴了？你多得了，冯彭，我在你身上浪费了多少情感你知道不？现在你不理解，等多少年以后，你会理解我的，我坚信！”
　　沉默了一会儿，我见好就收：“就到此为止吧，我今天好像把所有教育学生的话，好的坏的都跟你说了。最后，我还想送你一句美国作家海明威的名言：‘由于战胜不了别人，于是就开始毁灭自己，从而获得一种胜利感。’你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吗？希望你能警醒。自我毁灭，那不是真正地胜利。真正的强者是要战胜自己。一个人能克服自身的缺点是很不容易的，也是很伟大的！”
　　这一场矛盾冲突就这样总算是平息了。冯彭走了，我却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很久，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我这是怎么了？我今天算是把所有教育学生的话，一次性都说了。可是，又能有什么用呢？我的喋喋不休只能暴露我的苛刻和僵化认真，还能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呢？我用自己的错误抵消了他的错误。一个耳光，让我亏欠他一辈子。我图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