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49章
　　平原镇供销大楼坐落在阴山县最繁华地带。说是大楼，其实只有三层高，不过，建筑面积不算小，大概有几千平方米。它在80年代末期，还是阴山县商业系统的标志性建筑。一层销售日用杂货，二层销售五金电器，三层销售服装布料。当日建成之后，每年营业额在供销联社独占鳌头，是供销联社的眼睛珠子。现在彻底垮了，营业额一落千丈，每月的利润还不够发放售货员的工资。
　　丁海生的表哥张厚生，就在大楼里当售货员。萧岐山调来后，也在大楼里站柜台。
　　自从刘贵生挨打事件发生后，引起了阴山县党委政府的高度重视。贾玉祥书记及时召开了联合磋商会，各大银行行长，各欠薪单位领导都出席了会议。
　　供销联社和农村信用社达成了贷款协议。供销联社拿平原镇供销大楼和供销联社大院里所有的固定资产做抵押，贷款三百万元，给全社职工补发了五个月的工资。
　　不久以后，主管商贸工作的副县长郭建社，在公安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供销联社，召开了全社职工改制大会。
　　郭建社讲话说:“企业改制势在必行，迟改不如早改，人家个体户都能自主经营，你们为什么不能呢？你们经商多年，熟门熟道，经验丰富，我相信你们是不成任何问题的，应该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只有超过个体户，而不能落后于个体户，你们说对不对？”
　　职工们沉默不语，自信心明显不足。随后，供销联社制定出了各项规定。其中有两条至关重要，其一是按工龄每年发放一百元的社保基金，一次性发放到职工手里，然后由个人每年到社保局交保费。其二是职工所在门市部，每人分得两节柜台，包括柜台面积在门市部纵向通伸面积。也就是说，两节柜台不到两平方米，但是，纵向延伸后，从门市部的一堵墙到另一堵墙，那就不是两平方米了，大概面积在十几平方米左右。联社规定，每节柜台五百元，由职工个人买断，以后柜台和规定面积属于职工个人使用场地，职工自主经营，供销联社不再发放工资。当时职工们牢骚满腹，怨气重重，认为自己的铁饭碗来之不易，如今一下子就给打烂了，内心接受不了。但是，考虑到大势已去，单位不再发放工资，总得生活吧，所以，职工们也就无可奈何地认可了。
　　随后，大家开始各自进货，自主经营。有卖锅碗瓢勺的，有卖秋衣秋裤鞋袜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还甭说，自从自主经营两年以来，大家的收入确实比过去的工资高了许多，心里都暗自庆幸走出了困境，生活质量也提高了不少。然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阴山县农村信用社主任有个磕头弟兄，叫易如意。易如意本是城中村的一个农民，三十几岁，中等个头，一对三角眼白多黑少，眼珠子滴溜一转便有思想。这人脑瓜子很活套，80年代初期，阴山县农机站从外地购进第一批四轮拖拉机，人们习惯叫它四轮车。易如意围着四轮车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他一边端详，一边琢磨，心说，这机器种地拉庄稼是个好东西，小巧玲珑，回头拐弯活套，使用起来得心应手，如果农闲的时候，还能给人拉个砂石或砖头什么的，赚点额外收入，两全其美。于是，他就找到了在农村信用社当主任的把兄弟，把自己想买四轮车的想法说给兄弟听。
　　主任听后，十分赞同。只是信用社有规定，发放贷款有限量，每户农民最多只给贷款五百元，而且，还要考察好确实有偿还能力才给贷款。所以，主任说:“这样吧，你多找几家亲戚朋友，每个户头贷上五百元，四轮车两千出头，再订做个拖斗几百元，有三千块钱足够了，拿来户口簿，我给你办。”
　　就这样，易如意在把兄弟的帮助下，实现了买车的愿望。
　　刚开始，他只是在农闲的时候给人拉点货物，后来一算账，一年下来隔三差五拉货赚的钱都比地里收入多。易如意和老婆一商议，干脆把土地转包出去，再买一辆四轮车，夫妻俩都开四轮车，专业跑运输。
　　两年以后，易如意在工地上来来往往，和各单位基建科的领导都混熟了，他就包点小清工干干。这一干上了手，年底下来一算账，包清工的利润很丰厚，比他夫妻俩跑运输强出几十倍，而且还不用受苦，只需要多动脑筋就成了。于是，易如意干脆连运输也不跑了，专搞工程。之后，他就像滚雪球一样，清工摊子越来越多，财富积累也越来越多，没几年工夫就成了阴山县有名的包工头。进入90年代以后，易如意又一鸣惊人，出人意料地成立了如意房地产有限责任公司。并且，强行拆迁了农具厂，木器厂，卫生香厂，一出手就建造了一个如意小区。虽然小区的楼房都是多层砖混结构，而且屋顶都是预制楼板，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是阴山县的新生事物了，正应了阴山县建筑公司总经理石培峰的预言。楼房建成后，没过多长时间就全部出手了。易如意一下子就赚了将近一千万，这年成为阴山县政协委员，之后，又成为县人大代表。
　　这一天，易如意叫把兄弟吃便饭，两人喝到醉意浓浓时，信用社主任说:“我的处境很不妙，弄不好可能要丢官了。”
　　易如意听后，十分惊讶，赶紧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要丢官了？”
　　主任“唉”地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回答说:“两年前供销联社倒闭的时候，信用社给他们贷了三百万元，那时候上面有文件，说是金融机构要积极配合当地政府，搞好企业改制工作。现在上面又来精神了，意思就是要尽快清理改制过程中遗留下来的债务，哪个领导清理不彻底，就剃哪个领导的头。这意思已经十分明了了，也就是说，谁手上放出去的贷款，谁负责追回来，否则的话，到一边凉快去。你说上面一天一个变化，当初鼓励放贷是他们，现在要求追贷也是他们，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就供销联社那个烂大圐圙，拿什么还贷？所以说，我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主任说罢，唉声叹气，脑袋摇成拨浪鼓，闷闷不乐地自饮了一杯酒。易如意听后，心说，把兄弟是我的大靠山，大贵人，当日买四轮车，要不是有这层关系，说什么也贷不出那么多款来，贷不出款来就买不了四轮车，不能在工地上跑拉运，就认识不了那些管基建的领导，也就包不了工程，又哪来得包工头名号，更重要的是建造如意小区的时候，全凭信用社贷款才能维持下来，要不然早成烂尾楼了。如今把兄弟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但是，三百万的钱头实在太重了，如果是三十万的话，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为朋友两肋插刀，拿去还贷。可是，难就难在这钱头太重了，我这财富来之不易啊，还能用个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一难题呢？易如意思考了良久，但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稍后，易如意说:“当时供销联社抵押贷款时，有哪些固定资产做保？”
　　主任说:“整个供销联社大院都有了，大院里有供销联社办公室，以及几十个大库房等，还有平原镇供销大楼，也就是说，那一片的土地和地上的一草一木都抵押上了。”
　　易如意听后，顿时，茅塞顿开，胸有成竹，高兴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好办了，你的难题可以解决了。”
　　主任一听这话，两眼一亮，盯着易如意急忙问:“快说说，如何解决？”
　　易如意回答说:“这是个黄金地段，占地面积又大，东西南北四条马路围着个供销联社和平原镇供销大楼，如果将来重新规划一下，搞成一个综合广场，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规划成十字步行街，打造阴山县商业中心，不愁这三百万回不来。”
　　主任听后，顿时喜上心来，恍惚间看到了希望，急忙又问:“怎么个打造法？你把话说得详细点。”
　　易如意说:“你把供销联社这三百万的贷款抵押物拍卖到我公司名下，我给你三百万，你不就把贷款债务清理了？我呢，再收回抵押物，进行立项开发，打造阴山县如意广场步行十字街，里面盖住宅楼，外面盖一顶二的商业底店，把供销大楼推倒重盖，搞它个如意商贸大厦，四通八达，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情吗？”
　　看看易如意多有经商头脑，计划得滴水不漏，瞬息间就连广场的名字都想好了，要不然人家怎么能大富大贵呢？
　　主任听了双手一拍，说:“太好了！一举两得，我今天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来，兄弟，干杯！”
　　两人举杯相碰，一饮而尽。
　　没过多长时间，易如意和信用社主任就把所有拍卖手续办好了。随后，易如意派手下人来供销联社清场。结果，清场的人遭到了大楼里所有职工的强力抗拒。来人看到这群人急红了眼，大有鱼死网破的气势，便知难而退，撤出了大楼。
　　不久以后，如意房地产公司把供销联社告上了法庭。
　　开庭这天，联社主任田有平告诉大楼里的职工们说:“大家都去听审，这个案子与大家息息相关，不可忽视。”
　　由于田有平已经失去了左膀右臂，刘贵生和另一个副主任都已经调走，其他人全部下岗。刘贵生的伤好了以后，已经到民政局上任去了。所以，田有平成了光杆司令，只好亲自跑来传话。
　　法庭按时开庭。原告代理人将供销联社的贷款抵押物拍卖证据呈上，并且阐明了申诉理由与事实。被告代理人便是联社主任。田有平申辩说:“当日我们是向农村信用社贷的款，现在怎么让如意房地产公司来讨债？”
　　审判长亮出供销联社抵押物的拍卖证据，主任看了无话可说。最后，法庭判决供销联社在10日内，将抵押物归还如意房地产公司。
　　众人听了如同五雷轰顶，一个个瘫坐在旁听椅子上。
　　从法庭出来后，众人问田有平:“主任，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田有平压低嗓门说:“闹，硬闹腾，和如意房地产公司讨价还价，不能任人宰割。”主任还是向着自己的老职工说话呢。
　　萧岐山听了主任的话，回到供销大楼里组织大家开会。萧岐山说:“我们大家要团结一心，不能任人摆布，我想了一下，我们首先要求如意房地产公司按照我们现有的面积，将来给我们以房顶房，面积不变。其次，如果如意房地产公司不答应这一条，那么，我们就参照现在楼房的市价让他付款，否则的话，我们抗争到底，寸土不让！”
　　众人听后，一致赞同。大家铆足了精神，准备大干一场，哪怕是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又过了几天，如意房地产公司申请法院执行局强制执行。法警们来到大楼里向众人宣布了执行条文，众人死猪不怕开水烫，由管法警们口吐莲花，谁也不予理睬，继续经营。法警们无奈，领队说:“你们继续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法不徇情，一旦强制执行，谁也无法抵抗，看在你们都是下岗职工的份上，我给你们缓一缓执行期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可以替你们转达。”
　　萧岐山说:“让如意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来和我们谈，否则的话，你就是架起机枪来扫射，我们也宁死不屈，寸土不让。”
　　领队听后，暂且收兵回营，复命去了。
　　第二天，如意房地产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易如意在法警的陪同下，来到供销大楼。大家推举萧岐山做代表和易如意谈判。
　　萧岐山说:“当初我们每人掏了一千块钱买断了这个地方，现在你要开发，那么，等你盖起新楼房就按我们现在的面积，给我们分还商铺就行。”
　　易如意说:“那怎么可能呢，我盖广场大楼那是要认真规划设计的，即使将来出售或出租，在经营方面也要统筹安排的，哪能像你们现在这样，乱七八糟的，谁想卖甚就卖甚，绝对不行。再说了，我又不欠你们的商铺，凭甚给你们分还商铺？如果说抵押物不包括供销大楼，那么，我现在想要这块地方，你所提出的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一点也不过分，但是，事实恰恰相反，抵押物包括供销大楼，所以，供销大楼是我的，而不是你们的，我为什么要分还你们的商铺？所以说，此路不通，你们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让我听听可行不可行。”
　　这正是，市场经济利与弊，有人愁苦有人喜。富裕起来是精英，贫穷潦倒怨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