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34章
　　常怀玉看着岳母沉默不语，接着说:“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您和我爹生活在一起，其一，你们老年人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有共同语言，沟通起来方便。其二，咱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我们做儿女的也省心，不用担心顾此失彼了。就拿过年来说吧，去年我和忆珍回老家过年，就把您一个人丢在了河川，当时我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但也无奈。咱们中国人最讲究逢年过节，全家团圆，合家欢乐了，可是，我们去年过年就没有做到，今年过年就更作难了，如果我们回老家过年的话，又把您一个人丢在河川了，如果我们在河川过年的话，那就把我爹一个人丢在老家了，这不是两头作难吗，您说我们该顾哪一头？所以说，只有咱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那才是两全其美，顾全大局的良策。”
　　白玉听完这一席话，眼眶里溢出了泪花。她抬起头来看向女婿，激动地说:“怀玉，你是个真正的大孝子，妈之前的传统观念也比较顽固，认为这事不可能，现在经你这么有条有理，利害得失地分析，妈想通了，妈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妈决定了，就按你说的办，咱们一起回梁台村过年。”
　　张忆珍赶紧侧过身来挽住了母亲的胳脖，说:“妈妈，您真好。”
　　于是，一家三口人皆大欢喜。错了，西里间炕上还有常远呢，应该是一家四口人。
　　卫自如和贾萍萍结婚以后，在阴山县住了几天就回到了河川市。都是财政编制人员，一个要在报社上班，一个要在党校学习。七天婚假已经超期了，不得不注意影响。他们回来后，还是住在常怀玉的公司平房里。两人也不生火做饭，贾萍萍中午在报社食堂吃一口，卫自如中午在党校食堂应付一下，到了晚上都回到父亲那里吃饭，那里有保姆专门伺候。常怀玉也隔三差五请他们两口子到外面下饭馆。
　　常怀玉上午把回梁台村过年的事敲定以后，便出去给卫自如打了电话，告诉他晚上出去聚一聚。
　　下班后，卫自如和贾萍萍很快来到了饭店。常怀玉和张忆珍已经点好了凉盘和热菜。四人落座后，边吃喝边拉话。常怀玉就把上午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卫自如听了高兴地说:“好事，天大的好事，如此一来，你们就无后顾之忧了，可以放心地去做事，两位老人也有了好归宿，可以安享晚年了，两全其美。”
　　常怀玉说:“我们一家子打算明天就回去，单位已经放假了，早点回去置办年货。再说了，回去还得做我爹的思想工作。他们这一代人传统观念比较严重，我爹比不上我外母娘，我外母娘人家是文化人，又通情达理，凡事都能想得周全，一说就通。我爹就不同了，他是庄稼汉，又没有文化，守旧观念肯定顽固，这就需要时间，需要耐心解释，耐心开导，才能让他接受现实。所以，早点回去做工作，一旦成了，我打算把土地转包出去，过罢年拔营起寨，全部回来。”
　　“好，就按你的思路办，明天我给乡里打个电话，让他们去车站接送你们，过年我们回去后，正月咱们找时间再聚。”
　　酒足饭饱之后，各自回家。
　　第二天，常怀玉一家四口人出了阴山火车站后，城北乡的吉普车早已停在了出站口旁边。司机和常怀玉是老熟人了，常怀玉给母亲办理丧事的时候，司机在梁台村住了五天，到乡里买这买那的，没少给常家帮忙。此时，他一看到常怀玉就迎了上去，握手问好后，请众人上车，然后，熟门熟道地送他们回梁台村。
　　几个月前，常怀玉和姐姐姐夫们商议，他们三家轮流照顾老人，三家果不食言，他们每家照顾十天，轮班替换。这几天轮到常怀玉的三姐一家子伺候老爷子。
　　小车子开进院里后，常宝珍和三闺女一家人都出来迎接。常怀玉先下车和家人们打招呼，随后，白玉和张忆珍抱着常远下车。
　　当常宝珍一眼看到白玉时，不由得愣怔了一下，心说，她怎么来了？一时竟无语凝噎。还是白玉显得落落大方，她走上前去说:“宝珍哥，你还好吗？”
　　常宝珍结结巴巴地说:“噢，好，好，还好，你来啦，来了好，快，快进屋。”
　　众人上炕坐下后，张忆珍从襁褓里抱出常远，说:“小常远，快看，这是爷爷。”
　　常宝珍赶紧凑过去看孙子，小常远的眼睛就像黑豆一样，忽闪着看爷爷，看着看着，两只小手一抖动，打个激灵，忽然笑了。常宝珍见状，顿时激动的老泪纵横，他边用衣袖擦眼泪，边说:“骨子里管得了，老常家后继有人了。”
　　常怀玉嘱咐三姐赶快去做饭，家人和司机还没有吃中午饭。火车到达阴山火车站是十一点来钟，不是饭点，所以，为了赶路就没有吃饭。
　　不多时，三姐就把准备下过年吃的席面，捡几样端了些上来。有酥鸡丸子，红烧猪肉，爬肉条，清蒸羊肉等。众人和司机围住炕桌吃了开来。
　　内蒙人的饮食就是这样，由于受两个因素的影响，长期以来，主要以肉食为主。其一是受蒙古民族饮食文化的影响，大锅炖肉，大块吃肉，不是一锅炖肉，就是一锅烩菜，如手扒肉，清炖羊肉，炖排骨，猪肉勾鸡，杀猪菜，猪骨头烩酸菜，猪肉烩酸菜，羊肉烩酸菜，羊肉炖茄子等。不像南方人吃得那样细，一顿饭炒好几个菜来吃。当然了，有时也吃炒菜，比如说，这顿饭来个羊肉炒粉丝，或者猪肉炒粉条，下顿饭来个猪肉炒土豆丝，或者羊肉炒大葱，也叫葱爆羊肉。要不然就来个肉炒大白菜，或者肉炒圆白菜，等等。总之是离不开肉食。其二是冬天欠缺新鲜蔬菜，即使有也到不了农村，或者说到了农村，农村人也买不起，因为蔬菜比肉要贵好多。像郭楞小他们菜业队，冬天大棚里的蔬菜只能供应阴山县城里人消费，农村人吃不起。而且，蔬菜的品种也少得可怜，无非就是韭菜，芹菜，油菜，黄瓜等几个单调菜种。农村冬天能吃到的菜，也是秋天储存下来的，常见的有土豆，大白菜，圆白菜，胡萝卜，白萝卜，葱头，芋头等。
　　所以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各有各的吃法，各有各的活法。常怀玉的三姐从蒸笼里端上桌子的菜，全是肉食，没有新鲜蔬菜，如果再喝上60度的“二锅头”，那就是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名副其实的肥酒大肉了。
　　吃过午饭后，司机告别回乡里。常怀玉让二老哄常远，然后，招呼三姐、三姐夫和张忆珍，一起去收拾西厢房。他这是给二老创造单独相处的环境呢。但是，三姐不明白他的用意，诚实地说:“早就收拾好了，一点火炉子就能住人。”
　　因为每年正月初二，闺女们三家人都来给老人拜年，少不了要住上几天，一套房子住不下这么多人，所以，每年腊月，常父常母早早地收拾好了房子，铺得盖得齐齐楚楚。今年情况发生了变化，是三姐和三姐夫收拾的。
　　常怀玉边给三姐使眼色，边说:“那我也得验收一下，看看你们是否收拾好了。”
　　众人领会。于是，四人就出了东厢房，走进西厢房。这套房子就是当年白家落难的时候，安营扎寨的地方。四人进去后，三姐开始生火炉子。常怀玉就把在河川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三姐夫听了拍手叫好。他对常怀玉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小子真是个大孝子，老人没白疼你，做得好，做得对！”
　　东厢房里留下了二位老人和常远，还有三姐的女儿。三姐的女儿稀罕小弟弟，趴在常远身边逗着玩。
　　白玉坐在前炕头，看着常宝珍说:“宝珍哥，我这次来梁台村过年，也是很为难的，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得劲儿，多亏怀玉这孩子懂得道理多，给我讲了利害得失，大孝之道，我才同意来的。孩子们的意图不知道你领悟了没有，让我来不单纯只是过个年这么简单，而是他们要撮合咱俩一起生活的，不知道你心里是咋想这事的？”
　　常宝珍盘腿坐在后炕的炕楞沿上，低着头边吸着旱烟袋，边听白玉说话。其实，当儿子给他三姐使眼色的时候，常宝珍心里就有数了，知道这小子动了歪脑筋。现在白玉亲口说了出来，让他着实难为情，但是，不回答更难为情，总不能用沉默来逃避人家的好心好意吧？于是，他把旱烟袋从嘴里拿下来，看着烟锅里的火星子，不抬头地说:“这事叫我作难啊，一来怀玉他妈刚走不久，尸骨未寒，我这么做会让世人耻笑的，二来我是庄户人，一没有工资，二没有存款，进城怎么生活？靠你养活我，那不是更让世人耻笑我吗，你说我这老脸往哪搁吗？”
　　“宝珍哥，你说得第一点和我当初的想法一模一样，估计世人也会这么想。但是，怀玉就不这么想，他说，走了的人一闭眼睛就什么也不管了，活着的人总不能为了走了的人悲伤一辈子吧，还得鼓起勇气活下去，并且还要活好每一天，世人的闲言碎语帮不了咱们，只有咱们自己帮自己才能过好光景，如果我妈地下有知的话，她会忍心看着我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生活吗？我认为不可能，我妈是个善良的人，我懂我妈的心。我听了这话以后，觉得这孩子真懂事，是个真孝子，所以，我才认同了他的观念，这才来得梁台村。你说的第二点，我不认同，你就是进城也好，不进城也好，怀玉都有赡养你的责任和义务。这几个月来，三家闺女轮流伺候你，怀玉每个月给她们300块钱，比怀玉一个月的工资还高，这钱哪来的，能把这笔账算清楚吗？说得直白点，这是花我的钱伺候你了，这还不是我间接养活你吗？所以说，你也不能说谁养活谁的话，我也不能说我养活你的话，这话怎么说都是不对的，正确的是怀玉这孩子有一片孝心，他有超凡脱俗的观念，我打心眼里佩服这孩子。反过来说，三家闺女伺候你，她们也是一大家子人，也得刨闹光景过日子，顾了你就顾不了家里，顾了家里就顾不了你，两头忙活，顾此失彼，虽然三家轮流伺候你，但是，家里总会误事的。怀玉之所以每天给她们补贴10块钱，就是考虑到了这些因素。你说咱们当老人的，是该给儿女们减轻负担呢，还是给儿女们增添麻烦？是生活重要呢，还是脸面重要？宝珍哥，你好好盘算盘算。”
　　常宝珍被白玉的一席话说得目瞪口呆，心里打鼓，默默不语，低头又抽起了旱烟袋。
　　沉默片刻后，白玉接着又说:“再说逢年过节吧，怀玉和忆珍很作难，回你这里来吧，家里丢下我一个人，不回你这里来吧，这里又丢下你一个人，他们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左右为难，这头尽了孝心，那头就尽不了孝心，难道他们就没有脸面吗？忆珍还好说，毕竟她是个女人家，但是，怀玉就不同了，他大小是个领导，而且接触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就连卫副市长都很看重他，如果咱们让他落下个不孝的名声，你让他今后在社会上还怎么为人处世？这些都是咱们当老人的应该考虑的问题。可不能为了顾及咱们的老脸，而耽误了娃娃们的前程啊。”
　　白玉的又一席话，说得常宝珍心服口服，心明眼亮，尤其是白玉提到娃娃们的前途问题，这让他不禁想起了父亲在世时说的话，父亲曾经说，要好好培养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常宝珍想过这些之后，终于开口了。只见他眼睛里噙着泪花，转过头来看着白玉说:“小玉，你的一席话让我开窍了，之前我只想着自己的老脸，没有想娃娃们的难处，经你这么一解释，一开导，我总算知道三多二少了，你说得对，不能再拖累娃娃们了，就依娃娃们说的办吧，只是委屈你了，又给你增加了负担，叫我心里实在不落忍啊。”
　　看着昔日恋人的激动表情，白玉深情地说:“快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你我能有个幸福的晚年，知冷知热，互相关照，我就心满意足了。”
　　两颗心终于又交织在了一起。二人四目相对，心心相印，感慨万般，老泪纵横。谁能想到，二人各自经历了三十来年的风风雨雨，历尽沧桑后，如今又回到了初恋的起跑线上。此时此刻，纵然有千言万语欲倾诉，咋奈得一时激动竟无语凝噎，只有那酸甜苦辣的泪珠儿滚滚而下。
　　这正是，历尽沧桑几十年，如今回到起跑线。往事在目历历现，眼前感慨泪涟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