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黄河之水万古流/贺北丞
　　第28章
　　吉普车到了红旗乡，卫自如让司机直接开进乡政府大院。书记和乡长都出来迎接，这些人都是官场老手，个个比鬼精。卫自如的父亲是河川市副市长，准岳父是阴山县县委书记，能不鬼精吗？他们众星捧月般地把卫自如和常怀玉迎进办公室，让座沏茶，格外热情。卫自如把常怀玉介绍给他们，书记和乡长一一上来握手，大有相见恨晚之态。卫自如又把常母仙逝之事简单地说了一下，书记和乡长均表示乡里可以派车帮忙，并且要参加常母的葬礼，常怀玉再三谢过。之后，卫自如给城北乡书记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书记非常痛快地说:“太应该了，你们像亲兄弟一样，他的事就是你的事，老人家仙逝是件大事，你放心帮助料理后事吧，定了出殡日子，记得给我来个电话，到时候我也去送她老人家一程。”
　　瞧瞧，多么通情达理，多么深明大义，这就是官场上人情世故的套路，其中的奥妙深着呢。
　　常怀玉心急火燎地催促卫自如出发，红旗乡书记和乡长也要一同去，说是去给伯母烧两张纸钱。这也是人之常情，常怀玉再次感谢。
　　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开进了常家老院。对于偏僻的小山村来说，能有两辆小车子开进院子里，那是非常风光体面的事。村里人见此情景都跑来看稀罕，当然，也有实心来帮忙的人。
　　常怀玉下车后，二话没说，疾步走到母亲灵前跪下，放声痛哭起来。三个姐姐也跪下一起哭。众人上前跪下烧纸钱，然后，叩首起身，老队长走上前来往起拉扯常怀玉，虽然老队长现在已经不当队长了，但是，他仍然是村里德高望众之人，谁家有个大凡小事，总少不了他的帮忙。老队长说:“怀玉，起来吧，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咱们赶快商议一下葬礼的事宜吧，这是头等大事。”
　　常怀玉被众人扶起，这才见过父亲和姐姐姐夫们。
　　老队长与书记和乡长握手后，招呼大家进屋。
　　常怀玉在当屋地上给老队长双膝跪下磕了一头，老队长赶紧搀起。这是丧事的一种礼节，据说孝子给人磕头是给亡人免罪的，天知道，但是，就从尊重长辈的角度来说，这也不为过。常怀玉说:“大叔，我妈的丧事还得辛苦您来操办，从现在开始，全盘由您说了算，看村里谁家卖羊，每天杀一只炖上让来人吃喝，不要为我省钱，至于需要帮忙的人，都由您来挑选，现在赶快杀一只，领导们都来了，先解决晚上这顿饭。”
　　常怀玉说着，便从提包里掏出一沓钱来，接着说:“大叔，这是一千块钱，您先花着，不够就说话，我再给您拿。”
　　老队长接过钱，和众人打个招呼，便张罗起来。不多时，村子里帮忙的人都忙活开来，杀羊的，挑水的，备菜做饭的，擦桌子收拾餐具的，给院子里拉电灯的，到乡里批发部采购烟酒食物的，各行其是，有条不紊。卫自如带来的吉普车跑前跑后，确实起了大作用。
　　到了傍晚，老常家两套房子四个开间，炕上安炕桌，地下摆方桌，上下总共四个桌子，每桌摆上四个凉菜，炖羊肉管饱吃，谁来了谁就坐上去吃喝，这叫流水待客。
　　晚饭后，红旗乡书记和乡长要回乡里，叫卫自如到乡政府招待所休息。但是，被卫自如婉言谢绝了，他对书记和乡长说:“谢谢你们关照，我要留下来和怀玉一起为伯母守灵，招待所就不去了。”
　　常怀玉感激涕零，谢恩尽在不言中。
　　红旗乡书记和乡长在回去的路上，两人议论卫自如和常怀玉的关系，羡慕至极，一路探讨他们的关系何以如此密切，就像亲兄弟一般，但是，探讨到最后也找不到答案。
　　河川地区办白事很繁琐，全程礼仪都是从陕西和山西传过来的，由于这里的陕西和山西人居多，所以，这一方水土的葬礼仪式和电视剧中的中原葬礼仪式大致相同，都是继承了中国古代的传统葬礼文化，并非是蒙古人的葬礼习俗。不了解内蒙古风土人情的人，很容易引起误会，他们以为内蒙古的人就是蒙古人，其实这是概念上的错误认识。常怀玉和战友们下连队时，南方的一些老兵一听说他们是内蒙兵，就躲躲闪闪，不愿接触，甚至还有歧视的倾向。他们以为内蒙兵就是蒙古人，大概是因为元朝统治时期，蒙古人凌辱欺压汉人留下的伤痛，一代传一代让他们牢记仇恨的缘故吧？据传说，元朝统治华夏时期，规定汉人七户人家使用一套炊具，尤其是做饭的菜刀，多出一把来就被拉出去砍头，目的是防止汉人把菜刀当做武器起来造反。所以，南方兵大有敌视内蒙兵的姿态。其实不然，在内蒙古地区，蒙古族人口只占18%左右，其余的都是全国各地的人。再说了，元朝已经灭亡了几百年，即使是蒙古人，那也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没有想象得那么可怕，和汉人一样，都是勤劳善良的老百姓。后来，经过常怀玉和老乡们的耐心解释，这才冰释前嫌，同归于好了。也难怪，很多南方人没有来过内蒙古地区，不了解内蒙古的实际情况，不免思维有些想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骂笔者，人家常怀玉死了老母悲痛欲绝，你还在这里细说三国，那我告诉你，华夏几千年的文明史是由各种文化体系汇集交融而成的，葬礼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它包含着孝道在内的文化，讲点本地区的民风民俗，让大家进一步了解一下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未尝不可。
　　第二天，阴阳先生掐着指头择了下葬日子，常母的灵柩要在阳间世上最后停放五天，然后下葬，入土为安。
　　白事工作就此展开，老队长就是这出白事的总代东，既白事的主持人，他代表常家处理和安排白事前后的一切事务，不过，有些事务还得请示东家。事务内容基本上是这样，一、聘请纸火匠来粘纸火，制作半处院子的纸房。这也有讲究，一个老人谢世只能做半处院子的纸房，等另一个老人百年之后，才能做全院子的纸房，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知道。纸房里有纸做的家奴院工，侍女丫鬟，房子的主人自然是亡人常母。还有童男童女纸人，一对纸仙鹤，一匹纸马，摇钱树，聚宝盆，奈何桥，纸幡若干等，最后还有进度楼。据说，进度楼是进贡给阎王爷的，进度楼里少不了有金银财宝，天知道在进贡阎王爷的过程中，牛头马面的黑白无常和小鬼们会不会贪污，真是不好说。看来阴曹地府也搞行贿受贿这一套，怪不得人间盛行呢，都是有样学来的。二、订邀鼓匠，既吹鼓手。一般人家只订一班鼓匠，老队长一看常怀玉出手如此阔绰，便请示订几班鼓匠，常怀玉说:“正日子订两班鼓匠即可，明天邀请一班二人台戏班子来唱一天。”老队长照此去办理。三、破孝缝孝衣。请上几个针线活儿好的并且懂孝衣的妇女，按身份缝制。这里学问大得很，俗话讲花孙子孝外孙，孙子辈可以系红腰带，外孙辈则只能系蓝腰带，这也是硬性规定，不可僭越。其他孝衣也一样，都有各自的身份标志，懂行人一看孝衣，就知道穿孝衣的人和亡人是什么关系，并且，从孝帽子上都能看出穿孝衣的人已婚或未婚，仅此丧事文化就博大精深。四、诚请八个抬棺的年轻力壮之人。这地方有句俗话很有意思，说，人活的时候要维下八个人，一旦死后就有八个人给抬棺了。五、派人请客。主家得选派N个人，不论路程远近，都要亲自上门请亲家朋友来参加事宴。因为没有电话，通讯不方便。六、安排服务勤杂人员。有大二厨师烧火的，提茶递烟上酒的，端挑盘子跑堂的，专门伺候鼓匠的，燃放路灯焰火的，来人点纸接纸的，实物进出管库的，烧水洗碗扫地的，帐房仪簿记录的，安排住宿招待的，应有尽有，各负其责。
　　第三天上午，阴山县民间二人台戏班子，在常家老院子里搭台开唱。
　　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赶来听戏。院子东边是灵棚，灵棚上一副挽联耀眼醒目，上联是“来时不知我是谁”，下联是“去后不知谁是我”，横批是“英灵长存”，让人看过之后回味无穷，感叹生前死后的玄幻。院子西边是戏台，村民们有扛高板凳的，有提低板凳的，还有抱一块土坯砖的，都坐在院子中央看唱戏。戏班子开场，一曲女声独唱震撼了全场人的心。歌名叫《儿女们把您留》，曲调是内蒙古流行的一种凄苦调，歌词是民间艺人改编而成。那曲调凄苦婉转，饱含生离死别的悲情，那歌词情真意切，直抒痛彻心扉的意境。
　　“您说您要走，您要走，儿女们把您呀留，这一次您要驾鹤西去，也不知那是什么地方。五彩祥云伴您呀走，苍茫黄土难挽留，舍弃家园离别儿女，天涯有路不回呀头。”
　　“您说您要走，您要走，儿女们把您呀留，这一次您要驾鹤西去，也不知那是什么地方。不知您要走向哪里，也不知您在哪里停留，从今后您呀孤身一人，漂泊在天外呀天。”
　　“我的那个老妈妈呀，何时还能再见到您，您这一走呀三界相隔，茫茫天地两分离。”
　　唱到最后，那女歌手含着眼泪高呼道:“妈妈，您回来吧！儿女们想您。”
　　西边戏班子哀歌彻天，东边孝子们哭声恸地，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气氛，让人鼻孔酸楚，潸然泪下。
　　自从常母去世后的第一天晚饭开始，每天中晚饭是白面馒头，炖羊肉，流水待客。早饭是大米饭，羊杂碎，吃得都比梁台村人过年时还要好，人们不禁咂嘴，感叹常家白事宴办得风光，方圆几十里从未见过，一时间，老常家的名声远播十里八乡。
　　按照习俗，家人每顿饭吃什么，也得给亡人吃什么，大概意思是亡人还在阳间世上，和家人还是同吃一锅饭，或是其他意思，不得而知。于是，常怀玉的三个姐姐就把早中晚三顿饭，按时给母亲的溢饭罐里填些。这里也有讲究，从亡人去世开始，孝子们每顿饭都给溢饭罐里填一点，直到出殡那天的早饭后，要把溢饭罐填满，然后，用粘糕捏成片状封罐口。有人说这就是亡人以后在下面的吃食，鬼知道。还有几道程序也是必不可少的，棺材头上放着一碗倒头捞饭，捞饭上插着一双筷子，筷尾用棉花缠着，大概是供亡人吃饭使用的吧。还有发财罐子，用黄米熬成粥倒进去，最后也是用粘糕捏成片状封罐口，据说把发财罐子埋到坟墓里，天长日久，罐子里的黄米经过发酵酿成了酒，意味着后辈儿孙生活美满，满房烧酒气，不缺吃喝，天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家家办丧事都这么做。
　　第四天，远亲近邻从上午到下午陆续不断地到场。到场后，不论是何许人也，都得先到灵前跪下点纸，然后，叩首请起，亲属们按照各自的身份穿白戴孝，三朋四友胸前戴朵小白花。白事场面就此体现出隆重与庄严的气氛来。
　　上午十点多钟，卫自如派车到红旗乡接来了刘贵生、王富贵、郭楞小和黑子哥。众人一一拥抱常怀玉，并且，短不了说些节哀顺变的安慰话，点完叩头纸钱后，老队长把大家请回屋里叙谈。
　　下午三点多钟，梁台村来了一溜吉普车车队，十几辆小车子挨个停在常家老院门外。卫自如、常怀玉和老队长赶紧出去迎接。村里人一看这阵势，惊得目瞪口呆，感叹咋舌。原来，这是阴山县部分乡镇的书记和乡长，他们在电话里听了红旗乡书记的说道，便互相联络，一同前来参加白事宴，送常母一程。卫自如把各乡的书记和乡长一一做了介绍，常怀玉和大家一一握手感谢。众人来到灵前跪下烧纸叩首，完毕后，老队长把大家请进西厢房，然后，派专人递烟上茶，伺候左右。
　　这正是，常家白事很风光，乡镇领导来捧场。小车打下一大片，方圆百里名声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