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 我 或许 008 人生世事难预料 009 假作真

　　第二季
　　
　　我或许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008人生世事难预料
　　
　　三年前，不觉你已经当老师七年了。
　　
　　暑假眼看就要结束了，天气还是热，坐在屋里不活动也会出一身汗。整个暑假，无聊极了。学校就快开学了，可是还不知道下半年工作怎么安排的呢。那些生活的强者大约早就运作的差不多了吧。
　　前天在街上碰到袁老师，他说学校领导班子大换血，又去了一个新书记，一把手。这回学校恐怕一时半会儿黄不了了。我估算了一下，中小学总共不到五百个学生，却有大小五个校长，学校再搞不好可就难于让人理解了。
　　袁老师还戏弄我说，还准备提拔一个教导主任，问我想不想干。我说，当主任有啥意思，要当就当校长，凑个六六大顺。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袁可是校长们的心腹智囊。我怎么能在他跟前发牢骚呢？更何况听说学校以前曾发生过一个并非笑话的笑话：几个老师在戏谈中，一个曾说，让我当校长不行，我当校长他爹还可以！这话后来竟被在场的哪一位长舌男传给了校长，那校长恰好是位大老粗，也不懂什么叫幽默。何况那老师确实也不太尊重领导，那校长便气得暴跳如雷。又赶上一个什么运动，正好借题发挥，出一口恶气。到底把那位“校长他爹”整得垂头丧气地调离了本校。那校长自己就像是把憋在肚子里的一泡屎拉出去了一样舒服顺畅。那位老师后来又搬到别的城市去了，算是因祸得福，离开了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
　　我庆幸自己差点没说成“我当主任他爹”，下意识对人的影响可太大了。人说话很多时候都是下意识模仿，语言潜意识更是可怕。
　　说笑归说笑，我不理解地问袁老师：“原来的主任不是干的挺好吗？干嘛还提主任呢？”
　　他听了不屑一说地说：“一个不够嘛！加强中层力量嘛！原来的大伙不是不欢迎他吗？”
　　我说：“欢迎不欢迎不也干得挺起劲吗？他早就拉架子要调走，怎么到如今也没走成？”
　　袁老师说：“那还不是做戏给人看！都快退休了，往哪儿走？谁稀罕他？大家不欢迎他，还不是他自己总激化矛盾。总找老师的不是！其实，从他当主任的第一天起，大伙就不喜欢他！”
　　我听了，却一时不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怪大伙不支持主任工作呢，还是说主任早就该下台了呢？我说：“欢不欢迎不也干了两年了吗？”袁停了一会儿，竟问我：“下半年安排你干什么？教哪个班？”我说不知道，他又说：“领导没跟你透风啊？”我说：“除了你能给我透点风，什么风能透到我这来？”
　　他忽而又说：“给你带个复课班你干不干？”我听了心里一惊，怎么又出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建议，说不定就是他的主意。他一定是与校长通气了。否则，那口气为什么像校长似的。临放假前，分管教学的付副校长倒是问过我，说想让我教一年级。然而，调走调入的人员如走马灯，一切都是一个未知数。假前最后一个会上不是宣布说下学期工作暂不安排，等开学再说吗？见我不语，袁老师劝我说：“带一个复课班多好，轻松儿的，每月还多挣十二块钱！”他越说的轻松美好，我越感到沉重可怕。好在参加工作六七年了，我对学校，对工作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了，就说：“我向来是服从领导，让干啥就干啥了！这些年，从来也没有我挑肥拣瘦的余地啊！”一说就来气，说完就后悔。这话要是传到领导的耳朵里，又会怎样呢？不想那么多了，反正说出了痛快。再者我说的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我倒是希望领导能听到我的不快。如果有什么无中生有、添油加醋的传话，领导非常愿意听，听了就信以为真，那才真叫昏庸！没办法，这世道，谣言连哑巴都不会放过的。我就是什么都不说，又能怎么样？随他便吧！
　　心绪不宁地回到家里，我始终捉摸不透袁老师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难道是他想当主任吗？对，一定是的。他使的是欲擒故纵计，他是想得到老师们的支持吧，真是苦心积虑呀！
　　009假作真时真亦假
　　生活中，有些人是天生的演员，他们每天都在演戏！
　　提到教导主任的事，不能不让人想起教导处的两位特殊人物。说特殊，是因为他们不只是在学校里特殊，而且在社会身份等很多方面都很特殊。那位主任，表面上像一个嘻嘻哈哈的和事佬，背地里一肚子花花肠子。加之天生的一些本能和生活练就的技巧，说起谎来不眨眼睛。青天白日的让你明知道不可能也会信以为真。他那变色龙的本事可不是谁都能具备的。
　　还记得我刚到这所学校工作时，他教历史，我教他带的班的语文课。有一次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他对我说：“我酷爱文史，也非常喜爱科学，生物我就经常研究，而且酷爱研究植物。没事儿就研究研究这儿，研究研究那儿的。人活着无所事事多没意思，空虚无聊，虚度年华，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你说是不是？你知道不？人要是搞点研究是很有趣的。我现在老了，不行了。年轻时可爱研究东西了！以前我被打成右派时，在农场里的菜园研究土豆，搞试验，一棵秧能结出一洗脸盆子土豆呢！”
　　我当时虽然有点怀疑，但见他说的是那么认真，神情中充满了幸福了回忆，竟然信以为真。只是，我觉得他研究的土豆虽然多，但也不会好吃的。就没有细问详情，终究也没能知道他的脸盆到底有多大？脸盆里到底装了多少土豆？因为凭感觉就知道他的土豆不能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没有对他产生丝毫崇拜。他多少能有些失落。后来，当别人告诉我他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右派，而是一个沾了右派的光被雇佣的一个地道的劳改犯时，尤其是知道他研究的土豆并未申请什么专利，农民辛苦劳动后一棵土豆秧子最多能刨出五六个土豆时，我对他不仅是反感而且是憎恶了。我厌恶他亵渎了神圣的劳动，憎恨他把我当小孩子一样哄骗。于是我知道了他的更多底细。他早年是个流浪儿（这一点倒是令人同情），连准确的生日也不清楚。据说，他的每个档案中的出生年月日各不相同，因需而定。新中国成立，他有幸读了几天书。后来接受了几天政治培训，可不久什么运动来了，他就读的临时学校解散了。三年自然灾害时，他因偷窃进了劳改农场，又学会了劳改犯点头哈腰那一套汉奸的把戏。逢人说话便往你胸前拱，且边说边用一个手指头点你的胳膊。此时，他嘴里那浓重的口臭散发出来，会熏得你直退步，而他竟毫不自觉，仍会亦步亦趋地朝你靠近，直到把你熏个迷糊，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天长日久，人们背地里不叫他主任，就叫他“臭嘴”！可臭嘴整日里装作一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摸样，对大家的反感是浑然不觉，仍日复一日地逢人便吹嘘他的一切，不愧是二分钱买的茶壶——嘴好。而且动不动就向人提出诸如孔乙己的“回”字有多少种写法之类的荒唐可笑让你无法回答的问题。他经常把自己幻化成大学教授，科学家的模样，一本正经地抽空就向人们提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逮着谁问谁。隔行如隔山，他是现学现卖，别人是很难回答。于是他就自己制造了一个设问——自问自答。记得有一次，他突然神经兮兮地问办公室里的人：“你们谁知道人身上有多少块骨头？”齐老师说：“二百零四块吧。”他立刻反驳：“不对！根据最新研究，发现还有一块骨头，长在耳朵眼儿里。”有人问：“那是什么骨头？”答曰：“是听小骨！”上帝啊，你当初为什么不把这块俗不可耐的贱骨头给他抠掉，让他变成一只癞蛤蟆？真是恶心死人了！就这样，大家躲避他如躲瘟神。
　　可就是这个自称能把一个酸菜帮片成十八片（当然，在显微镜下片还不止这些）的臭嘴，居然还时不时往地方报纸上投点小稿，舞文弄墨地挣点稿费。有一天，我到教导处签到，他正在看一张刊有他的“新闻”的过期报纸，见到我，他指着报纸对我说：“你年轻轻的，学着给报纸投点小稿。瞧我写的新闻稿，虽然是小豆腐块，稿费不多，但是至少能弄盒烟钱。总算没有白爬了两夜格子！”我淡淡一笑说：“我哪有主任那两下子啊？一是咱水平有限，二是课还上不过来呢！晚上又从不失眠。再者说，咱一个无名小卒，又没什么关系和背景，是那么容易发稿的吗！”
　　臭嘴竟没听出我说话的意思，他急切地说：“这很容易的。我读大学时就开始投稿了。瞧我那时得的奖品。现在我还保存着呢！”天啊，亏他还说念过大学呢，连一个培训班还没结业，小学毕业证有没有都两说，竟张口闭口读大学，脸皮也真够厚的。他边说边麻利地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支钢笔给我看。我说：“主任，你真行！这是你什么作品得的奖，怎么没见过你的大作？什么时候让我们欣赏一下！”他听我这样说又马上变得谦虚起来：“没什么稀奇的，是一首诗歌，儿歌《牵牛花》，随便写的，很容易的，没想到竟得了奖。牵牛花，你知道吧？就是那喇叭花，学名叫牵牛花。我写得很简单的：‘牵牛花，像喇叭，小朋友，都爱它。滴滴哒，滴滴哒，敌人来，吹响它。’怎么样？不难写吧？好在配合形势，有政治鼓动色彩！”他说完嘿嘿地干笑两声，不知道他是得意还是自我解嘲。或者，他根本不知道“尴尬”这两个字怎么写的。我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我听得直反胃，只想吐。天哪，我还以为是什么文学作品呢，特定环境下的特定产物。一只母鸡受风而产下一只畸形的蛋就当宝贝吗？在当时也难算是政治鼓动诗啊！一首小儿歌，都过了好几十年了，还那么大言不惭地炫耀一番，值得吗？别看他那口气说起来好像没当回事，其实一个“花”字读得那个柔情蜜意的，该儿化不儿化，还故意在那里死咬口型，故作深沉含蓄状。做作得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仿佛那牵牛花爬满全身结的种子一样刺挠。他的《牵牛花》是否比《摇篮曲》更通俗流行，我不得而知。我只能顺口说：“这支笔可真不错啊！现在还买不着呢！”他竟然顺杆爬：“可不是嘛？跟着我很多年了，走南闯北的，有感情了，留作永久的纪念！”那样子，仿佛手里拿的是冲锋陷阵的战利品，是一枚胜利的勋章。我似乎能听到他心潮起伏的说：“你羡慕吧？你嫉妒吧？你们赶快崇拜我吧！”这世界，再没有人像他那么能显摆的，活能把人气死！这世界上有些人，你真不知道他到底是精神执着还是神经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