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护宝人
作品名称:锔匠传奇 作者:刘春 发布时间:2022-02-04 14:42:16 字数:4071
文管所还在那里,人员有变化。原来的所长沙聚宝退休好几年了,但还在文管所当顾问。见富贵来了,忙迎接上去,招呼工作人员倒水。
富贵叫声:“沙所长!”
沙聚宝笑笑说:“叫我老沙就行了。我退休了,舍不得这里,来帮忙。”
富贵握着沙所长的手:“啥退休不退休的,你说过,只要有活儿,一叫就到。这不,你捎个信,带着家伙事儿就来了。说吧,有啥事,我看看好不好干。”
沙所长对大家说:“来认识一下,这就是我经常说的小张师傅。哦,这会儿叫老张师傅了,哈哈。那年让他来所里上班,人家就是怕闲得慌,走了。来认识一下,这是小周,周鸿亮;这是小景,景丰收;这位女同志,是刘梅,还有小文,不在。诶,新所长呢?出去了,哦,新所长就是你认识的小李,带你下乡的那个……”
富贵对沙所长的热情很不习惯,敷衍着说:“哦哦,他呀,认识认识。沙所长,活呢?”
沙所长拉着富贵坐下说:“是这样,不是遭了场灾吗?人家打着破四旧的旗号,闯了进来,拦都拦不住,砸开锁,结果……我到农场劳动了几年,落实政策回来就退休了。原来的老物件,除了那瓷屏风还有几件一级文物,被省博、市博借走没有损坏外,好多文物差点粉身碎骨。幸亏小李他们转移隐藏保护了很多,才没有受到灭顶之灾。但还是被损毁了三十多件。嗨!”
富贵也觉得太可惜,跟着叹气说:“我看看,能修补的,就修补,不能修补的,我也无能为力。走吧,沙所长。”
到了后院,打开仓库门,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仓库没有了昔日的丰富多彩,有的是劫后余生的残破碎片,如地震后的瓦砾,惨不忍睹。“哦。被保护下来的还没有归位,这是被破坏的那些……”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富贵回头,一个中年人拄着拐杖迈进仓库,头发灰白,皱纹遍布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如钉子般黑亮。看上去熟悉但又不敢认:“莫非是小李?”
“张师傅,我就是小李。”
“哎呀,李所长,十几年不见,你可受苦了!”
“说不上苦,比起那些文物受到的劫难,这不算什么。”
沙所长说:“小李,回来了,这不是,捎个信,张师傅马上就来了。”
小李把拐杖加在臂握,握住富贵的手说:“谢谢,谢谢。”用力过大,拐杖掉在地上。富贵忙猫腰捡起来给李所长:“这腿是怎么回事?”
沙所长叹口气说:“就是保护文物给打的。那年,小将闯进来,要破四旧,嚷嚷着砸了盆盆罐罐,李所长等人上前阻拦……”
当年,沙所长被赶到农场去了,小李暂时负责所里工作。那会儿,哪还谈得上工作?就是想办法把存放在库房里的文物保护好。小李等几个人吃住在文管所,就怕文物受到破坏。先是找箱子被子,包起来,后来,晚上又在后院墙角处偷偷挖了一个大坑,把重要的埋了进去。上面堆了一堆烂砖头。还有的埋不下,就想法子藏,大一点的藏房顶上,小一点的藏屋檐下。那天小李抱着一个明代文物陶制坛子,正琢磨藏在什么地方呢,小将闯进四五个,看见他怀中的坛子,上去就抢夺,小李不撒手,被踹了几脚,倒在地上,怕摔坏坛子,倒地的时候侧了身,右臂摔断了,但是抱着坛子就是不松手。小将们摁着他,拳打脚踢,他一声不吭,趴在坛子上,见不能夺到坛子,有一个家伙抄起一把铁锨,用力砍他的腿……小李昏过去,坛子还抱得紧紧的。小将们发泄完,扔下铁锨,气哼哼走了。小李的腿就是那次断的,送医院又耽误了很长时间,医院的医生也在运动,上班的没几个,有技术的说是反动权威被打倒了,小李躺在门板上,等着做手术等了十几个小时,留下后遗症。伤好之后,就离不开拐杖了。
富贵惊呆了。那时候的人怎得很疯狂啊。想想本村差点乱套,还真理解了当时的人心难测,怎么同样是人,哪里来的那么大的仇恨呢?富贵攥着李所长的手说:“你是英雄啊。”
李所长摇摇头说:“不是,我只是一个文物工作者,保护文物是我的职责,我不能眼睁睁地看见文物毁坏在我眼前。所以我拼命要保护好,不光是我,大家都挨了打,都没有退缩。他们还爬在我身上,掩护我,嗨,不说那个了。哦,张师傅,这就是那只坛子。”
富贵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只古朴的陶器,有道裂璺儿,但基本完好:“这就是那只坛子?”
李所长点头:“是,幸好没有被砸。”
富贵说:“这是小毛病,好修,还能与原来一模一样。”
沙所长说:“这个坛子不修。就这样传下去,让人们记得有这么回事。等展览的时候,会有一个文字说明。”
富贵心里真的很佩服,文物成了沙所长李所长等人生命的一部分。富贵感叹之余说:“你们大家,保护老物件舍得性命,我真的好佩服。沙所长,李所长,放心,对这些老物件,尽我所能,争取尽快修补好。”
李所长说:“我相信你。张师傅,你的手艺和人品没说的。上次沙所长给你开了条子,让你另一百斤小米,你都不要,给所里做了经费。这次,咱们必须说清楚,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不能不要。不然,就不让你干了。”
富贵笑了笑说:“说起这个,我真有句话要说。上次是给自己干的,我说不要,能做主。这次不一样,我给生产队请了假出来的。干活等于是给队里干。所以,这次必须要,回去还得抵顶工分呢。”
沙所长李所长听了一起大笑:“原来如此。那好,干几天,就挣几天工分,不让好人吃亏。另外,文管所临街有两间房子,有人想租下来做门市。我想,咱何不利用起来为文物保护服务呢?我们商量了一下,不知道张师傅有没有想法,在这儿开个门市呢?”
富贵想了一下说:“早我就有这个想法。可您也知道,锔活不是有那么多,开了门市,要是没有那么多活,光租费就吃不消。所以,就放下了这个念头。要是所里有这个想法,我回去与队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能到外面服务集中起来,到这里安个家,活儿总比一个锔活多点。”
李所长听了说:“也是。所里有活当然好,可不见得有那么多。这样,既然你回去,就说请。头两年所里不要租费,水电自理。所里的活,该什么价就什么价。你看怎么样?”
富贵觉得可是占大便宜了,忙说:“好好。我回去给队长报告一下,看行不行,再回话。”
富贵骑车先去见了父母。父母已经退休在家,小院里养着几只鸡,靠西墙还种了两畦菜,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富贵推开门,见父母正在用喷壶喷洒菜叶,父亲隔着墙头正与邻居说话。几只小鸡跳进菜畦啄菜地里的虫子。不时抬头啄菜叶,母亲正双手打开轰小鸡。见富贵来了,母亲说:“贵儿,有事?”
富贵说了租房的事情。父亲说:“这不是白给嘛。租下来,队里在县城有了立脚之地。”
娘说:“真不错。早就说开个店,这不,赶着脚找你。留下吃饭吧。”
富贵说:“不啦,赶回去找队长去。”辞别父母,骑车回村。
墙头不高,正好能露出半个身子。邻居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看着出门的富贵,问道:“这是您的孩子?”
父亲说:“是。”
邻居说:“诶,怎么这么眼熟呢?”
父亲说:“他呀,走南闯北几十年,您呢,难免见过他。”
邻居说:“哦,走南闯北,都干啥呀?”
父亲说:“锔匠,就是修补锅碗盆什么的。”
邻居一拍大腿说:“哎呀,总算找到他了!”
富贵回到家,天色已晚,先去见队长,把租房开门市的事情说了。队长没等他说完就答应了:“好好好!还两年不要租费,这简直太好了。城里的房子租费多贵呀,这好事怎么就让你遇到了?”
富贵说:“还不是老交情。对啦,房子有了,两间,地方不小,看看副业组有嘛可以上城里去做的,那里肯定比在村里人气好。”
队长说:“明天咱们商量一下。不过,你可以先过去,你媳妇也去,反正家里没别人,俩人方便。诶,你在这里吃饭吧,你婶做好了。”
富贵说:“不啦,我要是吃,你就饿肚子了。”
队长笑骂:“你这臭小子,饭量大,也不至于饿到我。”
回到家,杏福正要吃晚饭,见富贵回来说:“喲,回来了,没给你做着。你吃,我再煮面。”
富贵拿水瓢在水缸里舀水,倒在脸盆里:“我先洗把脸,吃饭不急。”
富贵呼啦呼啦洗罢脸,从晾衣绳上拽了毛巾边擦边往屋里走,看杏福盛饭,就笑着说:“福儿,好事坏事先听哪一个?”
杏福噗嗤一笑:“这是人家小孩玩的,你多大了跟我来这个?”见富贵嘻嘻着等她说话,就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放:“愿说就说,不愿说就不说……好吧,好吧,我看你的坏事能坏到哪去,先说坏事。”
富贵吸溜了一口粥说:“咱不在这老家住了,搬家!”
杏福一听急眼了:“啥?不要家了?破家值万贯,爷爷都说过,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不要,我还要呢。”
富贵一看杏福急了,忙说:“哎哎,你听岔劈了,谁说不要家了?我说的是不在老家住了,搬家。”
杏福醒过味来说:“那,搬到哪里去?”
富贵说:“城里。咱也当回城里人。”
杏福伸手摸摸富贵的额头:“我看你发烧不,说开胡话了。诶,不烧,凉飕飕的。”
富贵推开她的手:“你呀,我说话多会儿骗过你?”
杏福一听认真了:“真的?那这个家不要了?这猪,这鸡,这院子,都不要了?要走你走,我舍不得。”
富贵抓住杏福的手说:“搬家,就算个坏事,你也听一听好事不行吗?”
杏福说:“那好,好事是啥好事?”
富贵说:“还记得你说的,要是咱有个铺子,不顶风不淋雨,多好。”
杏福说:“是呀,可租了房子,没有活儿,光出没有进项,那可受不了。”
富贵说:“要是不要租费呢?”
杏福一愣:“有这好事?还能给你捡到?”
富贵哼哼两声:“诶,巧啦,让我捡到了。”
杏福说:“不是逗我玩吧?”
富贵说:“我吃饱了撑的,逗你玩有意思吗?说实话,我去文管所,他们有两间街面房,让我开个修补门市,我去爹娘那里,跟爹娘一说,他们很高兴,离他们近了当然高兴,回来跟队长说了,他很支持。就这样,好事是不是?”
杏福说:“太好啦,我说你这人就是吉人天相,准不?可好事是好事,破家难舍。家里怎么办?”
富贵说:“有啥不舍的?爹娘在城里,建国建欣在城里,我们团聚,多好的事。本来就想,现在就有,咋还不舍呢?再说,我们去,是队里派的,挣工分呢。”
杏福看看屋里,走出去看看院子里,回到屋里坐下,叹口气说:“说的也是,过去盼着有个地方做,等到了跟前,心里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呢?”
富贵笑眯眯地说:“人挪死,树挪活。咱呀,就该挪一挪。去城里,住爹娘家,还是住小子闺女家,随你。不过,建国的儿子,一直是爹娘照管着,没让咱费心。这次去了,不就了你想孙子的心愿了吗?”
杏福一听,站起来说:“对呀,怎么忘了咱孙子了呢?那可是咱亲孙子呢。月子里去照顾了一个来月,除了他们回来,还没去过呢。你不说这个,我不想,一说,我还真的想了,去,去,赶紧拾掇,明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