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还乡团

　　还在那阵乱枪的时候，富贵和杏福在房间里就慌了。到底是富贵走南撞北见识多，紧张了一下定下心来。
　　富贵说：“福儿，坏了，土匪来了，咱得小心点。诶，咱是穷人，啥也没有，也没好怕的。”
　　杏福紧张地说：“哥，不怕，你说咋办，听你的。”
　　富贵看了看屋子四周，把箱子里用布包着的几块银元拿出来，交给杏福：“你收好，要是我们分散了，你就回家吧。”
　　“不行，不行，我不，就跟着你，还是你拿着，钱在我这儿，我对自己也不放心。”杏福一把抓着富贵的胳膊，紧紧地不放开。
　　富贵叹口气说：“好吧。这样，藏起来吧。你记住，咱俩不管谁，回来取钱。”说完，钻进床底下，把布包放在贴紧墙角的床腿缝里：“记住啊福儿，记着在这里取钱。还有，那些钻头也值点钱，祖传的，买不到，也要藏好。”从床底下爬出来，又把几个金刚钻包起来，想想床底下不能把贵重东西放到一块，抬头看房顶棚糊的纸有破洞，有了主意，站在床上，把布包塞进顶棚里。跳下床说：“好啦，这下身上没有值钱东西了，他们能把咱咋样？”
　　富贵和杏福干脆打开门，坐在床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穷人一对，一对穷人，你说怎么就怎么。
　　当土匪进了客栈，乱哄哄的，富贵没听清说什么。孙老板应付着，王司令一开口的时候，杏福就听出来了，小声对富贵说：“哥，这个司令，听着很像王家的大公子王大才。”
　　富贵一愣：“这么巧？那你认识他，他认识你不？”
　　“我就是他家的粗使丫头，他在家也就几天，有专人伺候，我没给他说过话，就是打扫收拾的时候，见过。他也没拿正眼看我，不知道他能不认出我来。”说着话声音打颤，腿肚子也不禁哆嗦起来。杏福知道，王大才心狠手辣，杀人不咋眼。要是知道自己是偷着跑的，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那不行。你必须躲起来，不能让他认出来。认出来就麻烦了。”富贵说着，就开始看怎么藏杏福。可屋子里肯定没有藏身的地方，后院呢？富贵打开窗户，大风呼一下子刮进来，卷着沙尘，带着把屋里的东西掀起来，满屋乱飞。富贵和杏福睁不开眼睛，忙躲开窗口，勉强睁开眼睛，从窗户往外探看。
　　
　　这是二楼，距地面三米多高，要下去，必须有绳子。刚要找绳子，富贵看到店里的伙计牵着马从后门进到后院，曵着身子顶着风，朝马厩走去。富贵小声说：“一会儿我拉着你的手，顺着墙你从窗户里出溜下去，从后院跑。”
　　“不，我不离开你。”杏福坚决地说，将窗户用力关闭，风被关在外面，窗户纸呱嗒呱嗒作响，杏福说，“看他们来的人不少，谁知道藏在哪儿？要是跑，让他们以为咱有鬼，被打死了不值嘛。”
　　富贵一听也是那么回事：“那，好吧。听天由命？”
　　“你怎么不想咱们吉人天相？”杏福拽了一句，富贵楞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孙掌柜上楼，挨个门敲：“老总要大家集合，大家不要怕，下去见个面，说几句话就是。”
　　房门打开，客人们迟迟疑疑出来，见孙掌柜就小声问：“真的没事？”
　　孙掌柜摆摆手，不敢大声：“不敢说，大家好自为之。”
　　楼上就十几个客房，满共十几个人，都相随着下楼。富贵拽着杏福的胳膊跟着下楼。一楼没住满，早就被赶出来。楼上楼下二十来人挤在一起，门口堵着十几个匪兵，端着枪，有戴帽子的，有裹着不知颜色布的，有的还叼着烟，横眉立目，盯着大家。
　　孙掌柜小步走到王大才身前：“王司令，都来了。请你训话。”
　　王大才洗罢脸，擦干净了，双手把眉毛捋了捋，干咳了一声，眼珠子一转，轮看了一遭，开腔了：“大家不要怕，我们还乡团就跟共产党过不去。你们要是谁是共产党，就赶快明说，我饶他性命。要是不说，别怪我来狠的……啊，看来是没有，那好，说明大家没有中毒，不跟共产党一条心。很好很好。”说着，干笑了一下，“嘿嘿。好。我们回来，就是解……嗯，解放你们来了。那好，别的事没有，就是弟兄们刚来，人生地不熟，手头有点紧，大家抬抬手，捐点钱，让我们队伍吃饱肚子好打仗。”
　　客商面面相觑，心里明白，狼哪有不吃肉的？赶上的倒霉事，这祸肯定躲不过去，走南闯北见多了这场面，保命要紧。其中一个可怜巴巴地说：“长官，我们都是小本买卖，这兵荒马乱的，买卖不好做，身上也没多少钱。”说着从腰里解下一个搭褓，打开，有十几块银元：“不好意思，不多，请请老总笑纳。”
　　王大才瞅了一眼，头一摆，身边一个副官模样的人上前，把钱抓在手上，放在随身的一个皮包里。
　　“这位兄弟不错，很好。就要这样，不然，我们提着头，为你们卖命，为什么啊？就为了你们的安全。”王大才说着，眼睛扫过众人。
　　有了带头的，客商无奈，只得解开布包，把银元取出，心疼地送出去。到富贵这儿了，富贵小声说：“老总，我是锔匠，走街串巷锯大缸锔碗，给了钱也吃了饭，身上没钱。孙掌柜可以作证。”
　　孙掌柜忙说：“是是，他是小锔匠，前几天路过这，让我留下。给锔几个盆几个碗，耽误了行路，住在这里了。”
　　王大才一听小锔匠，心里一动，仔细打量着富贵说：“哦，你是锔匠。”遂站起来，走到富贵跟前，打量着富贵说，“小锔匠，锔碗补锅钯大缸，对吧？”
　　富贵点点头：“是。”
　　王大才站住脚，盯着富贵：“你姓张，对吧？”
　　“我不认识你。你怎么知道我？”富贵疑惑地看了看王大才，又马上闪开目光。
　　王大才咧嘴一笑：“我当然认识你。没见过，却认识，很奇怪吧？”富贵没答话。
　　王大才嘬了嘬牙花说：“王家，就是我家。我就是王家大少爷。”
　　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富贵说：“哦，你是王家大少，在你家干活，听你家老爷子说过。”
　　王大才说：“你在我家好几天，干的活不错。你挣了十几块大洋钱。钱呢？”
　　富贵心里一咯噔，立刻平息下来：“半路上碰到俩劫道的，被劫道的劫走了。”
　　“哦，这么巧。算了，你也不容易。不过，你可拐了我家一个丫头，是吧？”
　　“不是，我没有拐。是你家黄管家要惩罚她，还打她，我救了她。她自愿跟我走的。”
　　“哦，这样？黄管家说的可不是这样啊。”
　　“他肯定骗你了。你家的事情，黄管家做主，你家老爷子根本不知道。”
　　“胡说，黄管家是我表舅，他为何要骗我？你岁数不大，谎话张嘴就来，行啊你。”
　　富贵抬头看着王大才:“谎话？管家是你亲戚，你信他，不信我。那让黄管家来，我问他几句话，行不？”
　　王大才迟疑了一下，说：“我表舅受了伤，行动不便，没有跟来，不要紧，过一会儿你们就会见面。还有这小丫头，你以为会逃出我的手心？你以为人跑债就会清了？没门！”回头说，“王副官，把这两个人先关起来。”
　　王副官说声“是”，对孙掌柜说：“哪里有严实地方？”
　　孙掌柜抖动着嘴唇：“后院，有草料仓房。我带着去。”
　　王副官带着一个土匪，押着富贵和杏福跟着孙掌柜向后院走，打开后门，风夹着雨点打来，副官“哎呀”一声，差点摔倒，那个土匪推着富贵和杏福，头却躲在富贵身后挡着风雨。过月门，到马厩旁，几匹马也紧靠在一起。马厩虽有顶棚，却是敞开的，风雨正好冲着马厩刮，房顶也漏水了，几匹马也受不了，嘶鸣着想找个地方躲避，可惜，被拴结实了跑不开。
　　孙掌柜拿出钥匙，打开仓门，王副官与土匪兵把富贵和杏福推进去，又示意孙掌柜锁好，回头就跑，顺风钻进月门朝楼里奔去。孙掌柜看看锁头，贴着门缝说：“小师傅，委屈会儿，一会儿我来放你走。”
　　富贵听见了忙说：“孙老板，你千万别牵连里面，我们没事。”
　　孙老板无奈，只好说：“好吧，好吧，走了。”赶紧回到楼中。
　　仓房里，富贵看着杏福，看她忧虑着急的样子，说：“福儿，你可说过吉人天相的话，我可信呢。不许着急，更不许发愁，老的快。”
　　杏福忍不住噗嗤破颜，小拳头马上打在富贵肩头说：“你还说这话，气死我了。”
　　富贵揽住杏福，小声说：“别呀。人家老板就说过，啥来之，那个啥安之，反正着急也没用。我倒要看看，王大才这兔子尾巴，还能闹腾多长时间。”
　　杏福说：“他折腾一会儿是一会儿，反正咱俩被捏在人家手里了。”
　　富贵把脸贴在杏福的头发上，小声说：“那是没办法，赶巧得不能再巧了。怨我，要是不在这里耽误这么多天就好了，那样早回家早娶你，那还有这么多事。”
　　杏福仰头用食指点了一下富贵的额头：“后悔药吃不得。你不是说那啥安之吗，咱就听天由命吧。”
　　富贵说：“哦，不吉人天相了？”
　　杏福刚要说话，就听一阵密集的枪声，在福兴镇上空响起来，杏福浑身一震，马上将头紧紧贴在富贵胸前，还未开口，一颗手榴弹突然爆炸：“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