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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民办教师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2-01-25 11:30:07      字数:4233

  月光如水。秋风一阵阵拂过收获过的土地,大山像屏风一样拱卫四野。一条盘山公路,在乡医院大门外穿过,不久,拐道弯,爬升至乡政府机关大院、供销社、信用社、中心小学等机关单位门前,又拐回来,爬上一大片散居的人家院落,穿过一片连一片的松林、橡树林、杂木林,一级级盘道爬上山梁,奔向另一个乡镇。山区,少有成片集中的大块平地,耕地以坡地和一代代勤劳的农民修筑的梯田为主,宽展些的河边,有些改河而筑的珍贵水田,被农民们视为命根子、金不换。乡政府等一应机关只能选址在较为漫缓的坡台之上,沿路而居、级级攀升。入夜,乡村的沙石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更绝了人迹,只有护路而整齐栽植的白杨靜静伫立,月色中,投下一排斑驳陆离的倩影。
  奶奶挂过几瓶液体,高烧褪了,吃了几个在乡政府旁唯一的小饭馆里买回的饺子,安静地睡了。王耕田去中心小学,与关系好的单身男教师说好,定了晚上安身的住处,由惠兰住病房陪奶奶。在这个难得的、放下学生作业和复习书本的夜晚,王耕田与惠兰走出医院,踏着月色,漫步在公路上,享受从未曾有过的、携手并肩、喁喁而语的二人世界。订婚后,两人虽有过几次短暂的,单独相处的机会,那只是白天,在王耕田家的卧室兼书房里。缺少浪漫的环境,更缺少浪漫的情调。王耕田的心事没离开过复习资料。两人偶尔碰下手,也是有所顾忌。青春旺盛而蓬勃的激情没有相应环境的诱发,只深藏在两人心底。
  惠兰在携手漫步的细语中,突然问了王耕田一个她隐隐担忧而又不得不问清楚的问题。
  “你拼命复习,一心要考上大学。考上大学,你就有稳定工作,成了拿高工资的公办老师。我这辈子,只能是个农民。你工作,我种地,两人的距离拉开了。到那时,你还会要我吗?”
  王耕田没想到惠兰会问这个尖锐的问题。王耕田沉默片刻,反问惠兰:“你想听我的心里话吗?”
  “当然想听。但你要正面回答我的话,不准含糊,不准绕弯子。”惠兰给他划出了限制条件。王耕田握紧惠兰的手,正色道:“我是个没有父母的孤儿,与奶奶相依为命,家里除了三间破旧的瓦房,啥也没有。当了十一年的民办教师,只解决了我和奶奶最贫寒的生活,手头积蓄从未超出过二百块钱。我家的状况,实际上不如村里的大部分农民。农民种好自家的承包地之外,还可以搞副业。上山挖药材、养牛羊、为别人盖房。今年,又有人离开农村,到远处的矿山当民工、进城搞建筑。我让教书圈着,啥也干不成。以现有的状况,我只有打光棍一条路。赵绪民老师就是因为穷,老婆跟人跑了。刘保民老师,满三十了,没人跟他。
  “在我们村里,我很早就留意你了,不怕你笑话,你还在读书时,我就暗暗喜欢你,礼拜天,我想办法找借口去你家或你邻居家,就是想看你一眼。我曾经把娶你作为我的宏伟目标。最担心的,是你看上了别的小伙子,被别人抢走。现实问题是,你的家境,我很难高攀。我奶奶看出我的心事,曾托你翠翠婶问过你爹。奶奶是瞧不起你翠翠婶的,这你知道。但为了我,她拿半篮鸡蛋去请她。你爹没有说不行,只说你还小,不急于找婆家。在农村,这其实是回绝的话,只是说得好听些,给我留点面子。为此,我难过了好长时间。今年秋季开学,长有叔亲自来做媒,又正好说的是你,我当时真的高兴坏了,几天几夜激动得睡不着觉。比鲁校长告诉我能考大学还高兴几倍。你说,男人一辈子,不当啥只当农民行吧,娶不到老婆行不行?娶不到老婆的男人,肯定是最没用的男人。说实话,惠兰,我拼命复习,一心考上大学,大半也是为你。你这么漂亮、这么勤快又稳重的姑娘下嫁我这个穷光蛋,我拼了命,也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王耕田对天发誓,考上大学,我若有一点嫌弃你,让老天惩罚我。”
  王耕田的一番心里话,深深地打动了善良的惠兰。她把头靠在王耕田的肩头,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哽咽着对深爱她的男人说:“我有幸被你这样的爱着,你就是穷得一无所有,我也甘心情愿嫁给你。”
  王耕田第一次大胆揽住惠兰的腰身,拥她入怀。惠兰激动得微微战栗,紧紧搂着他的肩头,两颗热烈而快速跳动的心紧贴在一起。
  月光如梦似幻。
  惠兰仰起脸,月色下,那一双充满深情的大眼睛挂着热泪,静静看着他,仿佛两颗月光宝石,要摄走王耕田的魂与魄,她朱唇微翕,似有千万句爱他的话要奔涌而出。王耕田的心要跳出胸膛,与她的心融为一体。惠兰微微战栗的身体给了王耕田无穷的胆量和勇气,他冲动而热烈地俯下头,向亲爱的人献上他梦寐已久的初吻。
  月老藏在山峦之巅,见证他们的爱情迈出具有理程碑意义的一大步。
  具有风俗意义的订婚仪式只是两个人能够有理由走近的开端,它代表不了真正的爱情。而真正意义的爱情,只有两颗心的贴近与融和。
  惠兰以照看奶奶,不让王耕田复习分心为理由,向父母委婉提出出嫁的请求。
  惠兰委婉地对爹妈说:“奶奶身体不好,饭没人做,猪饿得嗷嗷叫,家里家外,几天没收拾,乱糟糟。他就不会治家过日子。”
  长贵支书一根接一根抽烟,右手把玩着一盒火柴。在膝盖上不停磕着,脸上没任何表情。这付样子,正是他经常开会时的架式。不知是在用心听,还是装样子听。女人不当家,一言不发,等待当家人表态。
  油灯的光焰,被溜进门的风吹得摇摆不定,时明时暗的光线,仿佛在刻画一家三口内心的阴与晴,明与暗。
  长贵支书开口时,是他少有的商量口吻:“惠兰,你看噢,爹是村里的支书,管着全村的人。爹嫁闺女,不能让别人说长道短。不说排场盖过全村,最起码也不能输给谁。十二台嫁妆得置办够吧?三亲六眷得下大红帖子请到吧,酒菜腊肉啥的,该办齐吧。仅请木匠做嫁妆,油漆,两个月时间不够用。爹忙不过来。耕田呢,又要复习考试,也帮不上忙。他奶奶有病,你有空就去照看,爹没啥说的。我马上开始请木匠。”
  惠兰点头,表示同意。怏怏回房,早早睡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长贵支书对女人感慨说。
  过三天,支书家请来村里的木匠,动手做箱、柜、桌椅等家什。邻居问起,长贵支书大声回答:“给惠兰做嫁妆呀。”
  当地风俗,姑娘出嫁,讲究全套家具。除了不做床,其余的家用一应家具都可陪嫁。据说,过去大户人家,有二十四抬嫁妆。最穷的,也得有两口箱子,一套大红缎面的被褥。长贵支书承诺女儿,做十二台嫁妆。这排场,在村里将是头一个。
  请来一个木匠师傅,又叫三个男劳力,两人在场院的大核桃树下,拴木头解板,一人从房后翻腾原木,掮到场院,供师傅选料,下料。弹线、锯、锛、刨,伴随着两个精壮男人你拉我推、木屑纷飞,大解锯吱吱宁宁的解板声,招引得周围闲人都来观看。长贵散着烟,接受众人七嘴八舌的恭维,满脸喜气。
  长贵支书准备嫁女的头号新闻在村庄迅速传开。惠兰与妈妈厨房做饭,早晨中午炒六个盘子吃便饭,晚上加两个下酒好菜,请师傅上首坐了,由长贵陪大家喝酒。惠兰的女伴们不时三两个结伙,来看惠兰,手里假装帮惠兰择菜或洗啥,眼睛却盯着门外场院,羨慕支书家的豪气与大方。好作为不久出嫁时要挟父母的凭据。
  这天吃过早饭,长贵支书跟木匠师傅和帮忙的人打招呼,说出去办点事。下午回来时,身后跟着个戴圆椭椭石头老花镜、留把花白山羊胡子的老汉。老汉穿一身黑细布衣裤,脚上黑布鞋,腰上系根黑粗布腰带,腰带上挂着个小黑布袋。老汉驼背,每走一步,挂腰带上的小布袋便空里揺摆,拍打着膝盖。那里面装着他的宝贝:一个乌木八卦罗盘和几本皮纸手抄的算命书。双臂划拉着,像没着地的两条前腿。若不是长着张人脸,老汉的形象就是只学人类直立行走的大黑猩猩。
  木匠师傅首先看见,叫了句:“陈先生啊,刮啥妖风把你给吹来了?”
  大黑猩猩嘿嘿笑,回应道:“吊颈鬼,鬼吊线,锛子挖脚凿挖眼。你个二板彪子又跑来混饭吃呢。”
  木匠师父手里忙着,嘴不饶人:“我靠一双手,做家具用人老几辈,总比你靠翻弄两片子肉,糊弄人強。”
  两人都是十里八乡走村串户的,早认识。大黑猩猩姓陈,人称陈驼子,以算命、排八字、测人流年运气、看风水、赶死人场念经为生。两三年前,还戴着封建迷信残渣余孽的反动派帽子,规规矩矩务农,开群众大会时,胸前挂块牌子,陪领导站在主席台上,风光无限。改革开放,才像孙猴子跳出五指山,又偷偷摸摸弄开了他埋在地下七八年的罗盘与几本陈年手抄本。叫他陈先生,是人们当面的称呼,表示对这类骗子的理解与尊敬。
  长贵支书请陈驼子来,有几件大事。请他合一下两个年轻人的生辰八字,看命相合不合。以惠兰的生辰八字、流年运道为她择出嫁的吉日良辰。也测算一下王耕田的运气与将来。长贵叫惠兰去配合陈驼子时,惠兰正和猪食准备喂猪。她一脸不高兴。埋怨爹:“你是村支书,党员,咋能信这个。”
  长贵振振有辞,他答道:“我在外面是支书、党员,在家,我是你爹。”
  惠兰不情不愿坐在陈驼子面前。双手抚弄辫梢,脸上是不屑的神色。长贵恭敬谦卑,把一个红包放驼子面前。驼子装作没看见,清清喉咙,翻动两片薄嘴唇,开始他的惯用伎俩:“闺女年庚,月份,生日,出生几点?”
  长贵一一回答。
  驼子听后,眯着眼睛,嘴唇不停张合,左手大拇指在其它指头上一节节掐算。农村里,人们把算命先生这种故作神秘的怂式子称为鬼嚼蛆。
  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嚼蛆的结果出炉:两人命相相合,但女婿今年流年不利。明年六月以后,鸿运当头。闺女今年命犯扫帚星,也要到明年下半年才转运……说完一大篇鬼话,顺手把红包收进腰上的袋子,起身告辞。长贵留他住,明天再走。驼子说他忙死了,连三晚某某庙里念经,他不赶到,没人主持。长贵送他到场院路口。木匠师傅不忘嘲弄驼子:驼子,背口锅累不累,我给你弹一线,几锛子就锛直了,省得游魂时像狗一样满地找屎。驼子红包已揣进兜里,就像妓女伺候完客人穿起了裤子般高兴与满足,嘻嘻笑着回道:给你老婆腔子弹一线,先锛了你的粮食口袋。
  干活儿的和看热闹的人都笑。木匠嘲笑他驼背,像条野狗。他骂木匠吃老婆奶,是老婆的儿子。
  长贵支书回屋对闷闷不乐的惠兰说:“你也听到了,不是爹阻拦你,陈先生说了,你们两个,过了明年六月啥都好了。老一辈人说得好,千挣万挣,莫跟命挣。你就听先生说的话吧。”
  惠兰不说话,眼睛盯着双手,坐在椅子里,心里充满了愤怒。
  乡医院,惠兰陪奶奶住了两天院,高烧彻底退了,也没发生其它情况,医生让出院。王耕田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又与惠兰一路牵着奶奶回家。这几天,王耕田上午去学校,下午到乡医院,两头跑,还要兼顾家里的猪和鸡,累坏了。若不是惠兰帮忙,他根本分不开身。
  奶奶身体有些虚弱,便挣扎着料理家务。惠兰怕她累坏了,每天来一趟,帮她。这天天在一起,奶奶从细微处观察,确认惠兰是个勤快、懂事又孝顺老人的好孙媳妇。也看到她与孙子间默契、互爱的深厚感情,她放心了。以惠兰的心性,她坚信,她爹的任何盘算,也分不开两个年轻人。老人心放宽了,病也就彻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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