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流行歌曲有关的记忆（十七、十八）

　　问询的结果仍然是不清楚。但清楚的是，在“西北风”刚刚减弱之时，以“囚歌”为代表的民间俚俗之风又逐渐刮起。“囚歌”是音像公司借一个被判刑的电影演员迟志强出狱之机推出的、以演唱者本身经历为表现题材、以民间俚俗小调为音乐包装的歌曲，其主题大多是表现思念亲人、失意惆怅、思过忏悔以及感慨怀旧。
　　迟志强，1958年出生在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一个市民家庭，1974年参加拍摄了第一部电影《创业》引来好评如潮，接着因主演《小字辈》、《夕照街》等影片迅速走红，曾与刘晓庆、唐国强、陈冲和潘虹等11位演员一起被评为第二届“全国优秀青年演员”，1983年10月因流氓罪被判监禁4年，1985年因改造表现突出提前释放出狱，之后在拍片之余陆续录制了两盘个人录音带专辑《悔恨的泪》和《拥抱明天》，其中《铁窗泪》、《愁啊愁》、《钞票》、《十不该》、《十三不亲》等歌曲迅速窜红，《铁窗泪》更是传遍大江南北。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我望外边外边地生活是多么美好啊何日重返我的家圆条条锁链锁住了我朋友啊听我唱支歌歌声有悔也有恨啊伴随着歌声一起飞月儿啊弯弯照我心儿在牢中想母亲悔恨未听娘的话呀而今我成了狱中人……但后来我又听说，这些歌的原唱并不是迟志强，而是另有其人。孰是孰非，恐怕没有多少人能说得清楚。但现实是，由于这类歌曲题材狭窄，曲风单一，再加上商业化的粗制滥造，这股风刚刚刮起不久接着便烟消雾散了。
　　就在这股风那股风刮得天昏地暗之时，1989年央视“春晚”郑重打出了感情牌。赵丽蓉与侯跃文合作的小品《英雄母亲的一天》，一句“司马缸砸光”使这个纯朴的老太太进一步增加了在人们心中对她的热爱程度，而小品《懒汉相亲》又让广大观众记住了一个新的喜剧明星——宋丹丹；香港歌星徐小凤演唱的《明月千里寄相思》，深情地表达了“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的相思之情，而童声合唱《歌声与微笑》则表达了孩子们“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这种天真烂漫的祈愿。晚会上，主持人隆重介绍了棋圣聂卫平的姐姐聂珊珊一家无私帮助身患绝症的安徽籍小保姆就医并使之恢复健康、获得第二次生命的感人事迹，令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感动不已、热泪盈眶，而歌星韦唯随即演唱的《爱的奉献》进一步演绎了这个故事，从而把现场气氛推向一个高潮。
　　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再没有心的沙漠再没有爱的荒原死神也望而却步幸福之花处处开遍啊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这是我听到的第一首真正的公益歌曲，它一直被人们用来呼唤和歌颂人与人之间互帮互助、无私奉献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在利益至上、竞争激烈、世态炎凉、人情冷漠的市场经济条件下显得尤为弥足珍贵。爱是什么？爱是冬天里的暖阳，是沙漠里的甘泉；爱能使死神望而却步，能创造出人间奇迹；爱有的时候是一种付出、一种献身，爱有的时候只是一次温情的牵手、一个鼓励的眼神。“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韦唯用她那圆润饱满、真挚热情的歌声激情诠释了这首《爱的奉献》。之后，这位出生在内蒙古、成长于广西的歌手又为观众奉献上《亚洲雄风》、《辘轳女人和井》、《五星邀五环》、《阳光大道》等多首闪耀着她独特风格的歌曲，成为内地天后级的明星，深受广大观众的喜爱。
　　像韦唯一样用一首歌演绎一个故事的故事在流行乐坛并非少数。1987年9月，一个叫徐秀娟的黑龙江姑娘，为了寻找一只失踪的丹顶鹤，她不顾自然环境的恶劣，在夜色笼罩的茫茫滩涂上不停地奔走，不慎沉入了她熟悉的扎龙自然保护区的沼泽地中，献出了年仅23岁的年轻生命。她的墓就孤独地砌在《鹤乐园》公园中，长满了荒草，已没有了路；据说那年清明，一群丹顶鹤行将横空北上时，在徐秀娟墓前久久盘旋。“走过那条小河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曾经来过；走过那片芦苇坡你可曾听说，有一位女孩她留下一首歌。为何片片白云悄悄落泪，为何阵阵风儿为她诉说。啊，还有一群丹顶鹤轻轻地、轻轻地飞过”，这就是朱琴哲演唱的《一个真实的故事》。1995年，歌手张恒为了纪念一位因车祸而丧生的小姑娘，创作了歌曲《天堂里有没有车来车往》。那是一个美丽、聪慧的小姑娘，对音乐天生有一种迷恋，她的音乐老师为了培养这个孩子，每个周日都为她单独授课，然而在九月的某个周日，女孩却再也没有出现，她倒在车祸现场。“九月的天空，依稀晴朗，阳光下许多故事缓缓酝酿；车来车往，车来车往，十三岁的小姑娘背着书包去课堂。那个下午有风在轻轻流淌，孩子你难道听见一种声响。车来车往，车来车往，最后你是否看见天使在飞翔”。还有一个故事，发生在2000年的秋天，有群游客到贵州省兴义市马岭河峡谷风景区游玩时，因乘坐的缆车突然出现意外而坠落谷底，造成五人死亡十一人受伤的特大事故。在缆车下坠的过程中，一位父亲用手高高托起年仅两岁的儿子，使儿子幸免于难，但小孩的父母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人世。于是，就有了韩红演唱的《天亮了》，“那是一个秋天风儿那么缠绵，让我想起他们那双无助的眼。就在那美丽风景相伴的地方，我听到一声巨响震彻山谷；就是那个秋天再看不到爸爸的脸，他用他的双肩托起我重生的起点。黑暗中泪水沾满了双眼，不要离开不要伤害，我看到爸爸妈妈就这么走远，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风险；我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妈妈告诉我希望还会有，看到太阳出来妈妈笑了。天亮了”。这一个个感人的故事伴随着一首首动听的歌曲，飞进千家万户，感动着每个善良的人，孕育着每一颗爱的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八、海潮
　　随着“西北风”的渐行渐远和乡间俚语风的没落，内地流行音乐的创作势头明显减退，那些大大小小的词作家、曲作家进入了一个调整、总结时期，各种媒体也先后举办了诸如“新时期十年金曲”、“新时期十年全国优秀歌曲”等评选活动。此时，一大批台湾歌星的盒带潮水般地乘虚而入，这次是通过正式的渠道汹涌澎湃地涌进大陆，形成自邓丽君以来第二次港台歌曲输入的高潮，齐秦、王杰、童安格、姜育恒、张雨生、小虎队以及苏芮、蔡琴、千百惠等歌声迅速填补了内地流行音乐创作不景气所造成的市场空白。这些歌手的正版盒带带来的不加任何矫饰造作的真情演唱风格、充满爱心和责任感以及永不放弃的执著的歌曲，真正表达了大众不同层次的呼声和感受，迎合了当时处于社会转型期的民众对于表达现实生活的需求，而且每个受众都能在歌声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因而受到人们的热烈欢迎和追捧。
　　在这些歌手中，齐秦以其叛逆、忧郁的形象和期盼中略带忧伤的声音征服了无数少男少女的心，成为青少年歌迷的第一偶像。当时在大陆流传最广的当属他的那首中庸的离别情歌《大约在冬季》：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 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虽然下着雨 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 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没有我的岁月里 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是啊，对于大家都说不准的事情，对于连自己也把握不住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人与人感情上的事情，“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这个没有回答的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它既包含着些许期待，也包含着几多无奈，又包含着几分幽默。歌曲用淡淡的不绝望的愁绪和小小资的伤感情调，祝福着一种没有幸福的幸福，承诺着一个没有未来的未来，完全合乎缺乏经验而又富有想象的风华少年的经验与想象，无怪乎它能一下子便紧紧抓住成千上万个少女少男的心。而抓住我的心的则是齐秦的另一首歌《北方的狼》，他用独特的歌声给人们勾画了一幅令人震撼的画面：在无垠的旷野中，北风凄厉，黄沙漫漫，一匹来自北方的狼，咬住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孤独而又执著地寻找着那传说中的美丽的草原。齐秦就像一匹受困于都市的狼,曾在不安的岁月中迷失，又无法伸展狂奔山林的宿习，只能借着放声高歌替代郁闷胸中的长号，但这不是孤芳自赏的愤世忌俗，而是一颗驿动不安的心在随着节奏的律动，是再度对人生理想的追求实践，更是延续对命运抗争的代言，是巡行于你我心中的顽强生命之歌。若干年后，姜戎的小说《狼图腾》当然也包括贾平凹的《怀念狼》彻底颠覆了概念中的狼留在我心中贪婪凶残的印象，使我顿然醒悟：原来它们比那些成天勾心斗角的人们更富有团队精神，原来它们比那些力图将它们赶尽杀绝的人们更温良恭俭让。在人类社会的精神和性格日渐颓靡雌化的今天，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急需张扬狼的原始和顽强的生命力，以此为人心浅薄的当下社会添加“狼精神”，为日趋涣散的当下民族团结精神趋向做亲情的呼唤。
　　齐秦说，他最亲近的人是她的姐姐齐豫，是齐豫把他带上歌者之路。实际上，齐豫的成名时间正好与大陆的改革开放时间相吻合。1978年，正在上大学的齐豫刚刚参加选秀比赛，并未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她凭借着极其敏感的音乐感知力和清澈纯美的声音引起人们的关注；之后，伴随着电影《欢颜》和人们对三毛小说的喜爱，齐豫以一首校园歌曲《橄榄树》而一举成名。这时，内地的民众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的迷惘之中，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成为人们心中大展宏图的圣地，一批批社会精英纷纷离开筑在北京、天津等大城市的安乐窝奔向深圳、珠海、广州、厦门，形成所谓的“孔雀东南飞”现象；成千上万的农村剩余劳动力离开祖祖辈辈耕耘的土地潮水般地涌向各个城市，掀起了汹涌澎湃的“民工潮”。此时，齐豫的一句“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便一下子勾起了无数背井离乡、异地苦苦打拼的人们的思乡之情；“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成为人们在心中反复追问自己却不一定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但最根本的是“为了梦中的橄榄树”，而且每个人的梦中都会有自己的橄榄树，然而树上结的却决不是橄榄，有的是事业，有的是金钱，有的是美女，有的连他本人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大家清楚的是，流浪、打拼的悲苦与欢乐和唯美、不甘的遁世心态成为人们热衷于哼唱这首歌曲的理由。
　　与齐秦叛逆、忧郁的形象相似的还有浪子王杰，而且他比齐秦又多了几分沧桑。无论是《安妮》、《一场游戏一场梦》，还是《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我》、《英雄泪》等，在王杰的歌声中你总能品尝到些许坎坷、些许悲苦、些许纯朴率真、些许桀骜不驯。但和其他苦情歌手截然不同的是，只有王杰的苦才最有可能同时打动不同的男女，因为那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刻骨铭心的东西，斩不断、理更乱；又因为他并非一味缠缠绵绵的苦诉，而宁愿用孤傲坚强的硬汉态度来独自抵御寒冷和伤痛，也不会低下高贵的头来向谁求救求饶。这样的浪子，自然会令男人折腰，令女人心疼。 为什么道别离又说什么在一起 如今虽然没有你我还是我自己 说什么此情永不渝 说什么我爱你 如今的我依然没有你 我还是我自己…… 《一场游戏一场梦》，是王杰最先带给内地人们的一个寓言，他在要分离的时候却告诉我们“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哭泣，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梦而已”，在要终结的霎那间却任性的说“不要说愿不愿意，我不会因为这样而在意，那只是昨夜的一场游戏”，似乎是成心要把听歌者心里的幻想打碎，“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虽然你影子还出现我眼里，在我的歌声中早已没有你”。
　　其实，王杰的另一首歌《回家》却更能打动我的心。那时，我在山西的部队，父母在山东农村，妻儿在山东的另一所城市。每当在有限的探亲时间里，我像罐头盒里的沙丁鱼一样挤完火车挤汽车奔走在两省三地之间，特别是在凌晨从桃村火车站拖着疲惫的脚步挪向汽车站的时候，王杰的声音便不由自主地在我的心中响起： 我走在清晨六点无人的街带着一身疲倦 昨夜的沧桑匆忙早已麻木在不知名的世界 微凉的风吹着我凌乱的头发 手中行囊折磨我沉重的步伐 突然看见车站里熟悉的画面 装满游子的梦想 还有莫名的忧伤 回家的渴望又让我热泪满眶 古老的歌曲有多久不曾大声唱 我在岁月里改变了模样 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 那刻着我的名字年老的树是否依然茁壮 又会是什么颜色涂满那片窗外的红砖墙 谁还记得当年我眼中的希望 谁又知道这段路是如此漫长 我不在乎有没有梦里的天堂 握在手中的票根是我唯一的方向 回家的感觉就在那不远的前方 古老的歌曲在唱着童年的梦想 走过的世界不管多辽阔 心中的思念还是相同的地方。 难道这首歌是王杰专门为我一个人唱的么？当旋律在我心中委婉而凄凉盘旋时，不争气的眼泪往往就会夺眶而出，让你不得不衷心地赞叹歌曲的力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