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榕儿
作品名称:日暮莫川 作者:杨鹭 发布时间:2022-01-13 15:09:19 字数:3011
五天前。
晨光轻轻笼罩,顶楼尖塔插向灰蒙蒙的天空,卖报,喝茶,布业杂货,人们依旧安居作业,休养生息。马蹄嘚嘚,人声嘈杂,昔日的繁华依旧不减丝毫辉波,布局这样闲静安宁,好似这一切都未发生过。
中山路尽处广州路起始,坐落着恢复秩序之后的南京城颇具规模的黄包车车行——鸿纪车行。此刻,鸿纪车行二楼,莫共凭栏以望,已驻足半晌。锦色天地,万古浮云,落花为雨的南京,金瓦飞甍的六朝古都,桨声灯影烟雨朦胧的故乡,巷弄酒深,走在街上都能迷醉的金陵,孙总理长眠于此的首都圣地,莫共生于斯长于斯也以为要长眠于斯生生世世不会离弃的家,两年前,被日本人入侵,被血溅满门,被用南京所有人的鲜血锻熔铸造了整座城池。
如今站在这里再看这座城池,物是人非,花近高楼伤客心,竟是这般痛。两年的逃亡离乱,终于,她又回来了。想到此,莫共眼睛里不禁泛起点点泪光。
“莫共,老师召集人员开会。”一个温和润泽的声音划破莫共的回忆,莫共随张甫程的脚步匆匆下楼。
鸿纪车行是战争期间侥幸留存下来的商铺,上百年的老宅,屋宇楼阁虽然被雨水冲刷的有些陈旧,丹楹刻桷、绣闼雕甍之迹犹存,依旧能看得出当年建造之时的精致,徐徐透出古色古香之感。
车行一楼正厅与普通商铺无异,大厅外面有一个柜台,四张椅子,两张方桌,用来会客。每一日,车夫们将黄包车交回来,这一天的次数和总收入都要入账。
张甫程和莫共于一楼楼梯口左转,拐入里面的一间房,右手边刚好一堵墙,挡在商铺正厅与楼梯口,正厅里的人看不到他们。里面的房间面积比正厅小三分之一,但与客厅设施相同,特殊情况下用来待客,墙上挂着一张《万里山河》图,张甫程和莫共缓缓推开这副画的最西侧,方才进入一楼密室。
鸿纪车行一楼二楼均有密室,一楼密室可供议会,打开密室后面的门便连接到另一条街。二楼密室通往外面小道,可供逃脱。
他们二人的老师——军统南京区区长耿中石(字:濂忠)少将已等候在密室,耿中石直切主题:“得到精确消息,日本派遣军总部将于九月一日在日本领事馆邀宴,邀请的嘉宾阵容十分庞大,具体人员名单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都是日本高级将领和伪政府的要员,列席人员数量在五十人左右。”
张甫程和莫共的目光均投向耿中石,认真而蠢蠢欲动,向来严肃的耿中石也露出些许兴奋的目光,莫共似乎看到一个绝佳复仇的机会来临。那些欠下的便一定要还,她一定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两年来,只要出现刺杀日本人的机会,莫共的思绪就会被拉回过去。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十二月十三日,日本人攻入,占领南京。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七日,南京城破第五日,榕儿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逃回来之时,整个人脸上惨白一片,眼睛空洞无光,全身脏兮兮的,脸上沾满黑灰也没有擦,头发凌乱,呆呆懦懦的走着。
母亲将榕儿抱在怀里,她知道日本人这几日都做了什么,也知道榕儿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眼泪随即流下来,莫共紧握住榕儿的手,不停的说,榕儿别怕……我们都在,别怕,榕儿……
明叔蹲下来,眉头深深拧皱在一起,一滴浑浊的泪流出。
莫共见此状况,更加明白了这事情的可怕性,不停地摇晃榕儿的手,好像深怕她睡着,更怕她睡着以后,便再也醒不过来。
过了很久,榕儿终于开口说话:“他们好多人……那些日本人向我冲过来,可是我不敢开枪,我怕自己一开枪就会被他们打死,我也怕一旦我开枪了,躲在文理学院的难民都会被他们拉出去处决……”
榕儿呆呆的望着屋顶:“日本人……日……”话未完,榕儿拔出来随身携带的防身手枪,明世榕一枪打在自己太阳穴上。
莫共倏的一下坐在地上,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姐妹的榕儿,天性纯澈善良的榕儿,竟然会掏枪打死自己……
全家人沉浸在悲痛之中,竟无人注意榕儿身后的一只手在摸枪……
当天晚上,母亲把莫共的长发剪掉,装扮成男儿模样,父亲和明叔护送她逃离。走到鼓楼附近,忽然遇到一拨日本士兵,父亲赶忙拉着莫共离开那里,可是莫共腿上却像注了铅,怎样都拉不动,她想知道前面那个大坑里面要发生什么。在大坑前面,日本鬼子围成一圈,让一名中国兵跪在坑边,手持长枪的日本鬼子十分振奋,瞪大眼睛巨大的白仁向上翻起。“嘭”一声,中国战俘倾身倒地,向坑底翻落下去,这名日本鬼子眼里闪烁出“璀璨的光芒”,似乎找到了“人生真谛”。
后面蹲着的一百多被俘的中国士兵,面容枯槁,形如死灰……
莫共的眼泪被急遽的冷风吹落,父亲强行拖走她。
父亲母亲将莫共重新带回莫府地下室,莫共呆呆的望着前方,眼里都是榕儿的面容,连续几日,莫共总是忍不住痛哭。明叔坐在角落里,至始至终,她都不敢看明叔一眼。
“榕儿,榕儿……”当时自己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又回荡在莫共胸腔内,她永远都忘不了榕儿去世时眼睛里的绝望,从榕儿心脏发出去的撕裂之声总是一阵一阵抽搐,引发自己剧烈的心绞痛……莫共心中燃烧着,只有一件事——复仇!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凛冬,日本人造就的一场弥天瘟疫,在南京盛行。尸鬼横行,欺灭天道,莫共心中暗自思忖,终于等到机会可以为榕儿、为那些在两年前那个寒冬里被砍下头颅被捅出鲜血的人报仇。
老师耿中石看出莫共有些恍惚的神色,轻声问道:“莫共,怎么了?”
军统局中尉通讯员莫共轻轻摇摇头,耿中石叮嘱道:“关键一役,万不可走神。”
“是,学生明白。”
耿中石:“上峰给出命令,利用这次机会,击杀日本和伪新政府各将官。”耿中石认真问道:“此次鬼子汉奸齐聚,且都身居高位,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可有什么对策?”
莫共:“是否能弄到通行证,我们伪装成宾客混入里面,然后伺机爆破。”
耿中石:“这次与往日不同,没有通行证,线人来报,这一次宴请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负责安保工作的特高课课长伊藤松阴全都见过这些人,所以根本不要什么通行证。”
“既如此,便不能装作宾客混入里面。”莫共忽而想到什么,说道:“是否可以在领事馆外围埋伏?等那一日晚上到来之前,开枪?”
耿中石:“既是邀请日本高官,领事馆外围的戒备必定十分森严,领事馆附近没有高楼可以隐蔽,这样一来,我们的伤亡定会非常惨重,况且我们人手也不够。”
三人的会议,张甫程始终未发一言,耿中石和莫共两人商讨很久,也未给出一个好的结果。事态严峻,迫在眉睫,耿中石已经没有办法将这件事通知新政府里的接头人,刚拿到消息,便立刻回来和张甫程莫共商量对策……一直想不出好的对策来,耿中石心中万分焦急。
最后,张甫程才开口:“老师说的很对,如果我们按照往常政策,直接枪击贸然出手,伤亡惨重不说,不一定能得手。如果其中有人一旦被抓,严刑拷打之下,难免不会出现叛徒。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搭起来的一条线,会像以前一样被人摸到头。都是高官要员,他们的安保工作一定十分严密……”
耿中石问道:“甫程有什么策略?”
张甫程严肃的看着老师和莫共:“我建议用毒,伪装成侍役,混入领事馆内部。”
“用毒?”莫共想了几秒,“我同意甫程教官的说法。”
张甫程是莫共在军统受训时的总教官。
“伪装成侍役,不失为良策,只是,有个问题,我们并不清楚领事馆内的侍役是如何作息,工作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耿中石一边思索一边说,忽而又想到了什么:“这样,侍役的作息我再派人去打探。”
张甫程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老师放心,毒药我来准备。”
耿中石点点头。
三人从密室出来,夜幕已经降临。街道上十分冷清,黄包车生意现在正是繁忙时段,无人回归店里。小周正在外面看店,见老板要出去,小周拿来长风衣和呢绒帽,耿中石戴上帽子匆匆离开。
第二日早上,张甫程也出去,莫共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莫共要求同行,张甫程严令拒绝。莫共只得守着车行,静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