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臆想(下)
作品名称:混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22-01-15 21:14:37 字数:3544
我喜欢写一些小文章,不过只为了自娱自乐,从没想过要在哪里发表。特别是春桃和四个女儿离开我以后,我更觉得空虚,打发时间的唯一爱好就是坐下来写写东西。那天,安营看了我写的一些稿子,不断地表扬我,说我写得很好,可以推荐发表。后来,我的一篇散文真的在一刊杂志发表了,还收到了一百多块钱的稿费,我高兴不已,从此我的创作欲望被激发了。
我不断地写啊写啊;我就是这么一种性格,只要爱上一行,就会拼命。我一天能写上万字,一个月能写几十篇短篇小说。后来,我在文化圈有了点儿小名气。某一天,有一个老师给我打电话,是个女人,她说她姓高,是金城文学社的社长,还说非常赏识我,喜欢看我写的作品,她还约我在某个地方见面。
那天我就去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高社长,感觉她满脸慈祥,和蔼可亲。我就与她大谈文学创作,觉得和她有说不完的话。高社长鼓励我说:“你是棵好苗子,只要努力,将来在文学方面,肯定会有成就的。”
我听了她的鼓励之言感到很高兴,说:“我一定会努力的,还望高老师以后多多指点。”
她笑着点了点头:“你这么能写,为什么只写小段子,不尝试一下创作长篇小说呢?”
听了她的话我眼睛一亮,随即使劲儿点点头:“好的,回去我就写。”
回到家以后,我开始尝试着创作长篇小说。刚开始写,我不知道该从何下笔,便给高社长打电话。高社长总是不厌其烦地教我一些创作长篇小说的技巧,譬如如何设扣子,抖包袱,置悬念;如何运筹大框架,酝酿故事情节。她讲了一大通,最后说:“创作长篇小说,很大成分上还要靠天赋,技巧可以学,可是天赋学不到,灵感也学不到,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那段时间,我和高社长不但经常打电话讨论文学创作方面的事儿;我还经常跑到她家里去看她,与她面对面地交流沟通。在我眼里,她是个正直豪爽的人;在我心里,她是我的良师益友。我无比尊重她。随着和她不断地交往,我对她也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高社长并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工作,搞文学社纯粹是业余爱好,而且我知道,她做这个也赚不了什么钱,做出来的期刊杂志一般都是免费赠送。这个物欲横流媒体发达的年代,谁还看什么书啊!
可高社长靠什么做经济来源呢?据我所知,她还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儿子,这一切都得花钱啊!后来我听说了,她在网上炒期货。多年前我曾经听老家的涛子说起过“炒期货”的事儿,这是一个风险很高的行业,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凭着我对高社长的了解,我觉得她炒期货绝对不是行家里手,因为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更没有网络市场的前瞻性。搞文学的人可能在文学方面有一番造诣,但是并不见得他们的经济头脑就好使。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不出我所料,一年后,高社长果然出事了——她投在网络期货的二百万资金尽数赔光,分文不剩。更让我惊讶的是,她所投资的这些钱竟然全部是从左邻右舍的村民手里借来的。每有往她那里存钱的村民,她都许以高利息,而且还都能如期还账,后来往她那里存钱的村民趋之若鹜。直到今天她赔了个精光,那些人才返过神来,都跑到她家里去讨钱,她却一分都拿不出来了。
做生意赔钱本来是无可厚非,可以理解,可后来我听说的一件事儿,彻底让我对这个人失去了好印象。有的村民前天往她那里存了钱,今天再去拿却取不出来了,她说已经投到期货上去了。投钱的人很是怀疑,怎么投得这么快?是不是她把钱窝藏起来了?高社长有没有窝藏钱谁都说不清楚,可她以后的日子注定要不好过了——催账的人天天上门堵,家里经常坐满了讨账的人,还有的人起诉到了法院,把她家里搞得鸡犬不宁。高社长无奈,和她的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离婚还是假离婚,但办了这个手续,她的丈夫和儿子起码能过上相对安稳的生活了。
好事不外传,坏事传千里,高社长的糗事像一股强旋风,瞬间就刮遍了金城文学圈的角角落落,正能量的文学圈从此一直流传着关于她的传说,经久不衰。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我觉得再继续跟着她学习下去,怕是会讨到金城所有文学界的口诛笔伐,随后我就退出了他们的圈子。从此,我对所谓的文化人也没了什么好印象。
钱龙说到这里,瞅了瞅安营。安营的脸已经羞得绯红,低低说了一句:“我也没想到,高社长会是这样的人。”
现在我终于明白,我和安营为何一直不受钱龙待见的原因了。
我抬起胳膊看了看腕表,下午四点,我们的谈话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将近六个小时。我看着钱龙说:“耽搁了你这么多时间,我们就告辞了,改天再来拜访你。”
他笑了笑说:“行,涛子等急了,我也该和他去下棋了。”说着站起了身子。我们三人出了屋门,他径直走到石磨跟前,低头看着磨盘顶上铺开的棋盘,凝神瞅瞄了一阵子,随手抓起棋盘上摆放的一个小圆木盒,说了一句:“拱卒。”他没做这个举动之前,我还真没留意那些乱糟糟的棋子中掺杂着这么一个圆木盒。圆木盒黑黢黢的,跟棋子一般大小,融在那些棋子中很难观察出来。我猜想,这副象棋少了一个卒子,他是用这个红圆木盒当卒子使呢!看着那个圆木盒,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二十个耳钉,春桃的耳钉。
想起耳钉的事儿,我说了一句:“这步棋不对,你不能拱卒啊!你应该跳马。”我说着,伸手抓起棋盘上的小圆木盒往后退了一步。我抓着木盒往后退步的时候,故意使劲儿在棋盘上拍了一下子。木盒里并没有传来我预想的“嘎啦”声,很明显,这是一个空木盒,里面并没有耳钉。木盒里没有耳钉,我并不感到奇怪,这么多年了,他很可能把耳钉取出来收藏到别的地方去了。况且,我想他也不会把盛着耳钉的木盒当棋子用。
钱龙笑了笑:“走!我送你们去。”说着,抬脚向着院门口走去,我和安营紧紧跟上。他一直将我俩送出了院门口,临出院门的时候,他扭头瞅了瞅院门后面那条已经咽了气的白毛瘦狗,喃喃说了一句:“警察怎么还不来?”
来到院门外,我不自觉地瞅了瞅挂在南土墙上的那几根吊瓜。盯着那几根吊瓜,我的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疑问,禁不住问了一句:“乾隆爷,我还有件事儿没搞明白,你和夏荷结婚的那天,是谁把花圈摆在这里的?”
他听我这么问,晃了晃神儿,笑着回道:“其实,这件事儿,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
我报之一笑,遂不再问。实际上,我怀疑的不仅仅是关于花圈的事儿,他所说的好多事儿都不合乎逻辑,我是写小说的,最在乎关于逻辑的事儿。
譬如他所说的“夜莺KTV”,说起他和春桃的故事的时候,夜莺在金城;而当他说起冬梅的时候,夜莺又在银城,他所描述的金城和银城显然不是一个城市,而且相隔应该在四十公里左右,可是,他的故事中的“小月”所说的那番话却是矛盾重重。小月,也就是夜莺的那个坐台小姐。按照钱龙的描述,小月认识春桃,也认识冬梅,由此可见,钱龙在这一方面是思维紊乱的,我不仅怀疑起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的确,这个听上去仿若天方夜谭的故事的确让人难以置信。
这个时候,钱龙已经又回到了那盘石磨跟前,跟“涛子”下起了象棋。我实在搞不懂这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男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到底是愚蠢至极还是睿智透顶。
我正犹豫的时候,发现一辆警车停在了钱龙的院门外面,从车上下来了两个警察,其中有一个警察看上去五十开外的年龄。这个人我认识,他是刑警队的王警官。我忙走过去和他打招呼:“王警官。”
王警官瞅了瞅我:“咦?你怎么在这里?”
我对他说明了来意,问他是不是钱龙报警了。王警官苦笑一下,很无奈地说:“这个家伙,经常打电话报警,报警就说家里死了人,我们又不能不来。”
我说:“他家就死了一条狗。”他回道:“我们知道,为了这条狗,我们都往这里跑了两趟了。”
我也无奈地笑笑,问道:“王警官,你知道他老婆的事儿吗?”
他表情很惊讶,反问:“老婆?”
我又问:“是啊!叫春桃,你不知道吗?”
他皱了皱眉头,回道:“你说的这个春桃我有印象,是不是耳朵上扎着一排耳钉?”我忙回道:“对对对,就是她。”
王警官想了一阵子,说:“她早就死了——”
“啥?”我惊得目瞪口呆,手里握着的记录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站在我身旁的安营更是神色惊慌,伸出双手搭上我的肩头。看样子她不扶着我是站不稳了。
王警官继续说道:“二十年前在‘夜莺KTV’曾经发生过一桩命案。当时,钱龙为了春桃和别人打架,那人还动了刀子。春桃为了救钱龙,被那人刺中了心脏,当场就死了。钱龙也刺伤了那个人,为此,钱龙还被判了两年刑呢!”
我盯着王警官又问道:“这是真的吗?”
王警官对我俩如此强烈的反应感到很纳闷,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千真万确,那桩案子是我侦办的,还会错吗?”
我不再问什么,却不由得扭头向着那座破旧的门楼瞅过去。我的目光越过长满茅草的门楼,越过坠了几根吊瓜的土墙头,一直望到那座宽敞的大平房。大平房顶的正中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白墙红瓦的小屋,白色的墙壁映在夕照中,反射着一道银白色的光晕。这时候,院子里隐隐飘出来一声长笑,还夹带着一个男人的呼喝声:“涛子,你这个臭棋篓子,你又输了,这回儿服了吧!不服?不服再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