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二进宫
作品名称:混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22-01-10 13:15:07 字数:5295
与何沈约定见面的地点在“夜莺”。夜莺是金城最大最豪华的KTV。我和康习、舜伊早去了夜莺,点了一间豪华包间。我们刚刚落座,何沈便到了。何沈一进门,便张开双臂向着康习走过去,表现得很热情。他也知道,现在的康习今非昔比,黑白两道混得明白,已经是拥有十几亿身价的大亨。
众人落座,我打开了几瓶啤酒,每人分了一瓶。何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和天下”,抽出一颗烟递到康习手里,嬉笑着说:“康总,来,抽一颗。”康习笑笑,摆摆手:“我不会抽烟。”何沈有些惊讶:“你不会抽烟?想当年,咱们兄弟在里面待着的时候,你可是抽的。”康习意味深长地说道:“那时候抽,还不是为了迎合你这个老大!”何沈微微笑笑,扭头瞅了瞅舜伊,又把香烟插进了烟盒。他看着康习说:“康总,那时候,我们都佩服你,一个月不吃饭,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康习苦笑了一下:“死里逃生啊!他们再不放我,我这条命,怕是真要扔在里面了!说起这事儿,还真得感谢那个‘卷刃’,没有卷刃接二连三地打报告,所长也不会放我!”何沈忙接了一句:“是我让他报告的。”康习微微笑笑,盯着何沈说道:“是啊!那时候,那个卷刃就是听你的。”何沈不好意思地笑笑:“康总,别取笑我了。那个傻子……”康习回道:“兄弟,别叫我康总了,叫我康哥,这么多年没见,难道咱们兄弟生分了吗?”
何沈应着,一直拘谨的神情放开了一些,他看着康习说:“康哥,我想跟着你混。”康习说:“梁越不是你大哥吗?”何沈说:“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从我做了二手车生意以后,就不跟着他混了。”康习问:“那他前几天怎么还给你打电话?”何沈瞅了瞅我,又盯着康习说:“他是给我打过电话,要我找几个兄弟,还说花两百万买你的一条腿儿。”康习笑了笑,盯着我说:“钱总,他们要咱们的腿呢!把腿给他。”我应了一声,双手抱住右腿晃了晃,摘下来递到何沈的眼前:“来,给你。”我这个怪异的举动把何沈吓得仰了一下身子,把坐在旁侧的舜伊吓得“啊——”的一声尖叫。何沈不知道我缺失了一条腿,舜伊同样也不知道。康习侧目瞅着二人的表情,突然昂天大笑起来,笑了一阵子,他说道:“看到没有,这个世间有很多事情都是出乎意料的!人的身体会变,人心也会变,有时候你亲眼看到的,并不一定真实;有时候你想象的,有可能恰恰是真实的。”他说着,举起一瓶啤酒递到嘴边,“咕咚”喝了一口。
我安假肢的当隙,门外进来了一个人,是前台服务生。他将嘴巴俯到我耳朵上问了一句话。我忙朝着他摆摆手:“出去出去。没我们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服务生随即出去了。刚才他问我需不需要陪唱小姐,我们已经在这里坐了半个小时了,连点唱机都没开,要那些个玩意儿有啥用?
何沈举起酒瓶,和康习手里的酒瓶碰了一下,大饮了一口,说:“康哥,我知道你现在整得挺明白,这些年我的二手车生意也不好做,你好歹在你的公司给兄弟我谋个差事吧!”康习说:“想跟着我干也不一定非得到我公司里去,你还是继续做你的二手车生意,我会给你公司里最高的工资。”何沈很惊讶:“那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康习说:“你只需要多接触梁越,有什么事情向我汇报就是了。”何沈眨巴眨巴那双精明的小眼睛:“我懂了,康哥。”
一个小时后,我们从夜莺的豪华包间出来了。康习他们三个人去了一楼大厅,而我则向着二楼前柜走过去。我喝得有些迷糊,脚步踉跄地走到柜台近前,用迷离的眼神瞄了一眼站在柜台里面的服务员;闪烁的霓虹灯下,我看不清她的容貌,但我起码看出了她是一个女人。我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个女人,自顾低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问了一句:“208,多少钱?”
那个女人并没回答我。我又问了一遍,她仍然没回答我,柜台内却传来皮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的清脆的“咔咔”声。我有些疑惑,抬头看,发现刚才和我面对面站着的女人已经走了,她正向着北边的一个侧门走去,随即进了门,便没了踪影。我有些恍惚,那个女人进门的那一刻,映着门口上方一盏辉亮的白炽灯,我觉得她的背影那么像一个人,一个在我记忆中深深烙印的人——冬梅。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大喊了一声:“人呢?买单。”从偏房门口又走出来了一个人,这次我看清了,是个年轻的姑娘,但我可以肯定,她绝不是刚才那个人。我盯着姑娘问道:“刚才那个人呢?”姑娘回道:“她忙别的事儿去了。”我又问:“姑娘,你能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吗?”姑娘警觉地看了看我,回道:“她叫李云。”我又问了一句:“她叫冬梅吧?”姑娘显然有些不耐烦了,神情诧异:“什么冬梅,我不认识。”
我结完账下了楼,康习他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问了一句:“怎么这么长时间?”我笑了笑:“遇到一个熟人。”何沈却笑了起来,打趣道:“什么熟人?相好的吧!这么短的时间就完事了?”我瞪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
实际上,康习打算把何沈安插在梁越的身边的这步棋并没走好。那个时候,梁越已经跟何沈不再有什么交往,梁越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会让何沈参与。奇怪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梁越对何沈的态度大不如以前,就连最近一直跟他提起的“买康习一条腿”的事儿也只字不提了。何沈觉得很纳闷,难道梁越得到了什么消息?已经知道了自己和康习的关系?
但是,康乾公司财务科依然每月给何沈发着近一万元的工资。舜伊是康乾公司财务科的科长,掌握着公司的财政大权,她有些想不通了,便找康习谈话,说那个何沈也帮不了我们什么忙,还每月给他发着这么高额的薪水,实在是浪费钱财。康习笑了笑,说:“万儿八千的算得了什么,公司门口养的那条藏獒每个月还吃一万多块钱的生肉呢!你且照常给他发着工资,总有一天我会用得着他。”
过了一段时间我得到一个消息——“蛮子老头”在五通公司里做工程。蛮子老头,当年在看守所里跟我讨要馒头,挨着我睡觉的那个小老头。小老头是做门窗生意的,常年在金城承揽工程。十几年前,他因为恶意欠款被判处了一年有期徒刑,出狱后,他就进入了五通公司,在公司里承接门窗工程。蛮子老头做事圆滑,这些年与五通公司上上下下大小领导的关系处理得很到位;前些日子他又深得梁越的信任。之所以得到梁越的信任,是因为他向梁越汇报了一件事——关于康习的事儿。说起康习,他就不得不提到何沈,还有我。梁越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他听了蛮子老头一番言辞之后,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一辆警车开进了康乾公司院内,两个警察下车之后直奔二楼,闯进了我的办公室。我刚刚站起身子,一个警察就窜到我身边攥住了我的一条胳膊。另一个警察展开一张盖了红印的纸朝着我晃晃,问道:“你是钱龙?”我说:“是。”他说:“有人告你经济诈骗,请跟我们到经侦队走一趟。”我问他:“是谁告我了?”他说:“到了经侦队你就知道了。”其实我是明知故问,能告我的人,除了梁越还会有谁?
审讯我的是刑警队的副大队长刘晓峰,十几年前他曾经审讯过我,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我:“钱龙,咱们可是老朋友了,原来你犯的是刑事案件,如今档次见长啊!学会经济诈骗了。”我说我没诈骗,他便把一份合同复印件,拍到我面前让我看,我一看便心底了然,这是我与五通公司签订的槐安园项目合同,上面还签着我的大名。刘大队说:“现在五通公司告你们不履约,还举报你们涉嫌签合同欺诈,你的事儿大了去了。”我问:“我怎么合同欺诈了?”他说:“你甭跟我们扯皮了,我们都调查清楚了,你和五通开发公司签订这份合同的时候,你们康乾公司实际上已经更换了法人,你在这种情况下,还以康乾公司法人的名义和五通公司签这份合同就是合同欺诈。”
我问:“碧水蓝天项目,我们和五通公司也签了合同,他们到现在也不履行合同,你们怎么不管?”
他回道:“你到底懂不懂法啊?他拖延你们的欠款,你们可以去法院告他们,这属于民事诉讼:而你的行为是违法的,属于刑事案件。”
我在刑警队待了一天一夜。审讯人员除了问我关于这份合同的事,还问一些关于康乾公司其它的事儿,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明白,梁越肯定动用了硬关系,想置康乾公司于死地,也想置我于死地。看来,我这次注定是在劫难逃了,但我仍然心存侥幸,时不时地抬头望望刑警队的大门。
我企盼着会有人来救我,就像是N年前,因为超生的事儿,我和春桃被软禁在镇政府里,有人开着车闯进镇政府大门,将一摞摞百元大钞摆上赵副镇长的桌面。那一幕非常震撼人心,也非常感人,我至今都铭记不忘。
但我又不抱什么希望,我想这次毕竟与上次不同,上次只不过是钱的事儿,而这次我是违法乱纪了啊!我想得没错,刘大队长的一番话也彻底打消了我的幻想。他说:“钱龙,我劝你老老实实交代问题,别抱什么幻想,你是犯了罪,没人能救得了你。”
两天后,我被投进了金城看守所。可巧的是,我还是被关进了二区四监室。看着眼前的一幕,我顿生伤感,一股悲痛由心底往外滋生,既而在我全身漫延,我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好似要炸裂开来。所长从外面拉上铁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个家,想起了春桃、老母亲、钱美、钱梦、钱程、钱臻……想起了她们,我又突然觉得离得她们那么遥远,好像是阴阳相隔。
最近这几年,我一直忙于事业,每天就是忙,忙得把她们都忘了,我觉得我真是对不起她们。刚生了钱臻的时候,春桃曾经问过我,说她又给我生了个女儿,问我怪不怪她,我说不怪,咱们再生一个,我就是五朵金花了。我现在想想,干吗再生一个呢?加上春桃,我现在就已经是五朵金花了。可我现在被关在这里,家里的五朵金花可怎么办?她们该怎么生活?
二进宫,我对这里的一切不再充满好奇。我觉得我这次进来,与上次进来的心态截然不同。上次进来,我很快就融入了这个环境,每天琢磨着背监规,吃馒头,看电视;而这次进来,虽然身在这里,心却一直牵挂着家里。我有这种心态很正常,毕竟我与以往不同了,那时候我孑然一身,而现在我的肩膀上却扛着一大家子人。奇怪的是,待在这里面的日子,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家里的事儿,对于康乾公司的事儿,我却很少去想。环境决定一个人的心态,我想我现在缺失的不是事业和金钱,而是亲情和关爱。
我也会想起康习,不过不是现在的康习,而是十年前的康习;不是在外面的康习,而是在这里面的康习。我之所以想起他,是想他能一个月不吃饭,最后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间囚牢。我想我是否也该向他学习,坚持绝食,既而无罪释放呢?我决定试一下,然而,我只是两天没吃饭,就已经饿得受不了,我最终放弃这个想法。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批捕书;六个月后,我的案子如期开庭。法律程序没变,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开庭的那天,我在旁听席上看到了舜伊,她的旁侧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是公司法务科的董静。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康习没来。我早就想到他不会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想,凭着我对他的了解,我预料得总是很准确。法庭当庭宣判,以“商业诈骗罪”判处我有期徒刑三年。我当时就感到很惊讶,这个刑期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按照经侦队侦办的数额,我想我至少得判处无期徒刑,这辈子就别想再出去了。三年啊,这个刑期说明了一个问题,康习没有不管我,他虽然不露面,但他一直在努力,还不知道在外面使了多少劲儿了呢!
第一次接见的时候,康习来了。我才知道他早就把四千万现金,打到了五通公司的账户上。不然,我也不会判处这么短的刑期。他看着我悄悄地说:“兄弟,你莫牵挂家里的事儿,你的老婆孩子都很好,公司有专人照顾着。”我说:“康总,谢谢你了。”他说:“你这次是替我扛了事了,我心里明白。”我说:“都怪我事情没做好,害得公司损失了这么多钱。”他说:“你别这么说,那时候的四千万对我们来说多重要,而现在的四千万又算得了什么?现在想想,等于他们帮了我们。”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已经把五通公司起诉到法院,他们欠咱们的三千万一分也落不下。”我点点头。他又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的牢也不会白坐,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我会让梁越坐一辈子牢。”
这次接见以后,我的心踏实了不少。三年的刑期很快就会过去。我出狱的那天,康习亲自开着他的陆虎来接我,当天夜里,我们就去了昊天大酒店。康习亲自为我接风,圆桌旁围坐的都是公司的高层人员,大多我都认识,也有一些陌生的面孔,都是些年轻人,我想这些人都是公司新招的员工。我打量了一圈儿,却没发现舜伊的身影,本该舜伊就坐的位置坐着一个新女人,这个女人我也认识,她就是法务科的董静。我轻声问康习:“舜伊呢?”康习轻咳了一声:“她辞职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先喝酒,一会儿跟你说。”
酒足饭饱之后,康习吩咐司机把我送回了家,但他一直没跟我说关于舜伊的事儿。刚下车,我便迫不及待地拨打舜伊的手机。她的电话终于打通了,她“喂”了一声,知道打电话的是我,便不再说话。任我怎么相问,她只是沉默,电话那头好像没有人存在。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啼哭声,我不得不挂断了电话。那一刻,我就觉得,她和康习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不再琢磨这件事儿,我要回家看我的家人。三年了,我和春桃只通电话没见过面。我两次入狱,这个女人都没探望过我:第一次是因为她没寻到我;而这次不同,这次是我没让她去,她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够累的了,还要照顾我的老母亲,我不忍心再给她添乱子。春桃看到我的那一刻突然哭了,趴到我怀里“呜呜”地哭,床角站着四个娃儿,按着大小个一字儿排开,都眨巴着眼睛盯着我,钱程开始叫:“爸爸!”其余的也跟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