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集 刘庆天储粮备战 贺铁匠路见不平
作品名称:神女河畔 作者:秋鹏飞 发布时间:2021-12-16 15:34:32 字数:3901
刘庆天的粮仓在东手。从正大门进去后,沿走廊到第三重,靠东有一角门,推开角门,里面就是东院,是二姨太住的地方。东院东北角有一圆门,圆门外有一荷花池,荷花池东五丈开外处是一道高高的石砌院墙,院墙靠北有一道单扇大铁门,铁门外就是占地约七十亩的粮仓。但是,铁门常年上锁,只有大院内的人才可以走这道门进去,一般人都走外边的正门,正门也叫前门。
粮仓坐北面南,前后四重单层青砖瓦房,每重九间齐刷刷地排列着;再往东,是一处背靠围墙横向建筑的猪圈、马棚。
现在,粮仓房里房外,人影绰绰,人声杂噪,展现出一派繁忙景象。
前两排房,是粮食加工厂。第一排房内东头,有六盘轹子,每盘轹子有两个人握着把手,一推一拉,就像磨豆腐似的,轹子上扇漏斗里的稻谷,随着轹子的旋转而飘落下来,这时的稻谷,绝大部分已经壳米分离了。握着把手的人们,时不时地抓起肩头的汗巾往脸上抹一把,而轹子发出的呼呼的声音并没停止。
轹子的西侧,是两台形如骆驼的风韛,它们嘴对后墙,随着手摇风扇,嘴里吐出飞飞扬扬的稻壳;驼背上漏斗里装的是刚轹完的稻谷,驼肚前侧形似鸭嘴的口中,缓缓不断地流出的糙米,在箩筐里跳跃着堆积下来。风韛前站着的女人,头上扎着白色汗巾,一只手不停地摇着把手,另一只手时而在漏斗里扒几下。
风韛的西侧,是八个硕大的石臼,上下各四,对称地排列着。男人们把刚风好的糙米,抬来倒进各自的石臼里。每个石臼前面对面站着两个人,他们拿起各自的石锤,有节奏地在石臼里舂着,舂一锤挪一小步,围绕石臼缓缓旋转。
石臼西侧,又是两台风口对后墙的风韛,不同的是,这两台风韛流出的不是糙米,而是被舂熟的大米。
风韛西侧,有七八个人,男女混合,他们围成一个圆形,每人双手端着装有大米的米筛,右手不停地微微旋转式地簸动,在左手的配合下,筛中的大米随着手的旋转而旋转着;渐渐地,筛中的大米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撮黄色的稻谷夹杂着少量米粒;人们把筛中的剩物倒到身边的木桶里,然后重复着原来的动作。筛米人的中间,是一堆银白色的大米,几个女人正在装袋缝包;装好袋的大米,被几个男人扛着往后面仓库里搬运。
这是一条完整的粮食加工生产线,在这个流程中,最热闹的要算舂米组了:
赤裸上身的男人们,就像打夯那样喊着号子:
领:有个小二姐儿啦!
众:嘿哟!
领:夜晚去观灯啦!
众:嘿哟!
领:龙灯玩罢了呀!
众:嘿哟!
领:遇上小后生呀!
众:嘿哟!
领:后生胆子大呀!
众:嘿哟!
领:上去就要亲啦!
众:嘿哟!
领:二姐儿开了言啦!
众:嘿哟!
领:哥哥莫太急呀!
众:嘿哟!
领:回去托媒人啦!
众:嘿哟!
领:说完转身走呀!
众:嘿哟!
领:后生后边跟啦!
众:嘿哟!
领:跟到小树林呀!
众:嘿哟!
领:遇上土匪兵啦!
众:嘿哟!
领:土匪不是人啦!
众:嘿哟!
领:“好了好了,我们歇会儿吧。”刘天同放下石锤,从肩上扯下汗巾擦着胸脯说。
“哎,大个子,你卖什么关子呀?土匪来了怎样了?”正在风米的魏金莲说。
“那还有好儿呀,没听大个子说土匪不是人啦?那肯定是强奸呗。”一个男人接上话茬。
“他敢!要是我,不把他蛋捏破才怪了!”何叶香扯着嗓门说。
“哎哟喂!瞧你个骚样儿,把你两只大脚一掰,你哪还有劲儿捏蛋啦!”刘自铭哈哈笑着说。
“看我有劲儿没劲儿!”何叶香笑着跑到刘自铭跟前,把手往他裆前伸去。
“捏!捏!捏破了看他还骚不骚!”围观的人一边嘻笑,一边起哄。
“干什么!干什么!咹?”监工胡来顺老远就大声喊叫,“又偷懒是吧?快干活!”说着把皮鞭往空中甩一下,只听“啪”的一声,比小鞭炮炸开的声音还响亮;不过,皮鞭既没落地,也没打人,而是鞭梢抽打鞭身发出的声音,是牧童经常玩的那种响鞭。
鞭声,让所有的人都像泄了气的皮球。
“好,起吔!”大个子手握锤把喊了一声。
众:嘿哟!
领:那个土匪兵啦!
众:嘿哟!
领:是狗不是人啦!
众:嘿哟!
领:人话他不会说呀!
众:嘿哟!
领:狗咬破衣人啦!
众:嘿哟!
……
天黑了。人们拍打着各自身上的灰尘,从厂房大门鱼贯而出。从厂房大门到正大门,有一条笔直的大路,路两边是宽阔的晒场。进入大路,人们自觉地排成两队,在正大门口接受验身检查。
“他们也真会算计,连晚饭都舍不得管一顿!”侗大年从肩上扯下衬衫,边穿边发牢骚。
“这就不错了,一天管两顿。大荒年的,讨口饭吃也不容易。”刘自铭接上话茬说。
“不错个鸟!天没亮就吃早饭,来晚一点连粥都喝不上。你看天都黑透了,外村人还要摸黑路。”大个子愤愤地说。
“嗳,前面咋回事?”秋仁良不解地问。
大门内侧挤满了人。半圆形的人墙内侧中间,简正明浑身瑟瑟发抖,求饶说:“我妈60多了,两天没吃东西;你瞧,就这点细米,是从风韛口前捧的两捧,你瞧你瞧,大半儿是糠。”说着,他把衬衫打开,伸到胡来顺面前。
“去你妈的!”胡来顺一拳打在简正明脸上,吼道,“吃着喝着,临走还掖着偷着!”说着一鞭打在正蹬蹬后退的简正明的肩上,一道鲜红的鞭印从简正明赤裸的肩头甩到后背。
“住手!”贺德福从人群中冲上来,一把抓住胡来顺再次举起皮鞭的手,缓和一下口气说,“饶了他吧,兄弟,就两把细糠嘛,能值多少钱?”
“是呀,放了他吧,他家还有老母亲在等他呢。”秋仁良附和说。
“饶了他吧!放他走吧!”人们在呼喊。
“咋啦?想造反啦!”胡来顺大声吼道,然后看着贺德福说,“兄弟?谁是你兄弟?放开我!”他想把手抽出来,但在贺德福粗壮的大手中,显然力不从心,“不放是吧,来人!”
“少管家!”从门外一下冲进六个大汉。
“把他,他,抓起来!”胡来顺用左手指着简正明和贺德福命令道。
“是!”
简正明很快被绑了起来。但两个家丁来抓贺德福时,反被贺德福一拳一脚,击出一丈开外。
“我们走!”贺德福甩开胡来顺的手,昂然而去。
“哗啦哗啦!”有两个家丁拉开枪栓,推上子弹,瞄着贺德福。
“算啦!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胡来顺指下简正明说,“把他关起来!”
“太不做人味儿了!狗仗人势!”大个子愤怒地说。
“赶明儿他出门挨枪子儿!”何叶香骂道。
“正明真可怜,今晚还不让他们打死呀!”魏金莲哀叹说。
“不能就这样算了!”出了大门,人们议论着,责骂着。
“大哥,明天他们肯定还会找你算账,我们不能就这样让他欺负呀!”到了铁匠铺门前,侗大年说。
“是呀铁匠,想想办法吧!”人们附和着。
“乡亲们!”贺德福回身说,“你们都看见了,就两把细糠,把人打成那样还不放手,这是不把人当人啦!还有,听说他们加工大米,就是为云山寨那些土匪准备的,让那些土匪吃饱了好去打共产党。我,是个大老粗,不管什么党,共产党也好,国民党也好,谁关心咱老百姓咱就说谁是好党!他刘庆天、刘应天是亲兄弟,刘庆天就这样了,刘应天能是好党吗?我想,我们不去给他卖命了!明天我们不干了!他爱找谁找谁去!我们到山上去挖野菜,刮树皮填肚子,也不去受他那狗子都受不了的气!你们说好不好?”
“好!”一片欢呼。
“明天谁去谁是王八蛋!”大脚何叶香补上一句。
“走,到王婶家去瞧瞧。”散场的时候,魏金莲对何叶香说,“听说自强叔回了。”
“真的?我咋不晓得呢?”何叶香说着加快了脚步。
王婶正在给刘自强喂荞麦粥,这荞麦还是昨天二傻子送来的,不然家里就断炊了。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王婶匆忙扶起男人,准备藏在灶旁柴禾堆里去。
“莫怕婶儿,是我。”魏金莲小声说。
“哦,是你们俩啊,吓我一跳。”王婶松口气说,“你们坐,那有凳子。”
“大哥啥时候回来的呀?哎哟,咋整成这样啊?”何叶香走到床前,俯视着刘自强。
“唉!说来话长,弟妹坐,听我慢慢儿说。”刘自强拍拍床帮,“小宝刚出生我就到山上去了,四年多了,我真的好想他;今年又遇上大旱,也不晓得他娘儿俩过得咋样,就想请假回家瞧瞧,请了三次都没批。后来我就偷偷地跑,谁知被他们抓住了,放地牢里就打,硬说我通共匪。我连共产党的影子都没见着,哪通什么共呀!打了几天几夜,他们认为我死了,就把我扔下山。要说,还真多亏了傻子二哥,不是他两口子,死在山上也没谁晓得。”
“小叔也真是命大。”魏金莲擦擦眼角说。
“自立呢,他怎么样?”何叶香问。
“他呀,好着呢,现在是看守地牢的小队副,我这身上就是他打的。”
“这个王八蛋!咋能六亲不认呢?!”何叶香勃然大怒。
“弟妹误会他了,我还没说完呢。不是他,我还真活不成了。他打人,只伤皮肉不伤筋骨,要是筋骨打断了,活着也是个废人呀;还有,他偷偷告诉我,叫我装死,他跟上头说我死了,才把我扔下山的。扔的时候,再往前一个通风口,扔到山崖底下去,那肯定也活不成啊!那底下,不知有多少死人,有的没死透就扔下去了,那是个死人坑啦!要说,自立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嗯,这还差不多。”何叶香脸上露出笑容。说着站起来,回过身背对刘自强,从胸部掏出个小布袋递给王婶,“嫂子,这是我在东头儿加工场里偷偷捧的两把米,莫嫌脏,拿去熬碗粥大哥吃。”
“嗳哟,不能不能,留你度日子。你瞧,我那还有傻子二哥送的荞麦。”王婶把小布袋推了过去。
“婶儿,你就拿着吧,大脚斜路子多,饿不死的。”魏金莲一把抓过小袋子放床上,对何叶香说,“我们走吧。”
“你个烂尾巴根子的,没大没小!”何叶香说着在魏金莲背上推一把,两个人才离去。
太阳出来了,天空偶有丝丝白云飘浮着,但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加工厂的大伙房里,几大盆米粥已经端上案板了,几小盆咸萝卜也摆得整整齐齐,掀开盖子的蒸笼里,白面馍正冒着热气;但是,前来就餐的人却了了无几。
“你也真是的,不就两把细米吗?这回好了,把人都搞毛了,这些活你来干?”周师傅对走来走去的胡来顺发牢骚。
“是呀,有句话说,众怒难犯;人家都不干了,你怎么办?都两天了,老这样咋搞?”吴师傅跟着说。
“他奶奶的!就是那个铁匠!那个贺德福捣的鬼!来人!”胡来顺大声喊道。
“少管家。”六七个家丁迅速到位。
“走!抓人去!”胡来顺放个响鞭,梗起脖子在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