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出师不利整顿队风

　　1
　　车子停在毛路的尽头，杨雪梅下了车，田大权说：“前面没有路了，村委会就在前边，村前就是乌江。”
　　田大权带着杨雪梅和田芸一边向前走，一边简单做着介绍。路旁有农户家门口站着两三个崽崽，光着脚丫，鼻涕横流，怯怯地望着；有人端着饭碗，探出脑袋，漠然地看了两眼，又缩进虚掩的房门。
　　突然，眼前赫然开朗，一条乌江横卧眼前。两边耸入云天的高山壁立千仞，江面上碧波荡漾，偶尔有渔船急速划过，留下长长的燕尾波痕。好一幅美丽的画卷！
　　江水的回弯处，村民把一个个废弃的油桶用一根根钢管连起来铺在江上，把乌江占了一半。
　　“村民找不到挣钱的路子，没办法，就在江面上搞起了网箱养鱼，这收入还不少呢。”田大权继续说，“为这个，村里的第一书记胡年华还和我吵过几回，他对这个网箱养鱼很不高兴。”田大权继续介绍。
　　走着走着，来到办公楼前面。一栋刚刚完成的砖混结构办公楼，顶上面用竹竿斜着支起的五星红旗呼呼啦啦地飘着。办公楼四周，簇拥着几家农户，再后面，就是灌木丛生的群山，前面的江面上，乳白色的雾气逐渐升腾，亲吻着江边裸露的山石，渐渐爬上鹰嘴岩的山头。
　　杨雪梅走进办公楼院坝，大门上，一块斑驳的“中共傩城县木井乡临江村支部委员会”牌子歪歪地吊着。她一间一间屋里看，非常简陋的办公室乱七八糟，却不见人影，心里在嘀咕：“嘿，人些哪里去了？”
　　胡年华、安永爱两人从办公楼下面下队回来，田大权抢着上前：“大家快来，县里派来的攻坚队长已经到了。”
　　“哦，你们是这里的攻坚队员吧，我叫杨雪梅。”杨雪梅急忙招呼着大家，伸出手和大家一一握手。
　　“哦，你就是杨队长哦，听说你今天来，我们在旁边老乡家又租了一间屋，你去看看吧。”胡年华整理好身上斜挎着的雷锋包，急忙招呼着新来的杨队长。
　　“谢谢，谢谢，麻烦你们了。”杨雪梅打量着胡年华和安永爱，向他们身后又瞟了一眼，发现没有其他人，心里有些好奇，急着问：“就你们两个吗？还有些人呢？”
　　安永爱悄悄给胡年华使了眼神，都没有回答。胡年华赶紧跑到宿舍去叫其他人。
　　杨雪梅顿觉有些蹊跷，远远跟在胡年华后面。
　　
　　2
　　办公楼旁，一栋四列三间的农家老式木房面对乌江，低低地趴着，有些灰不溜秋。听说主人已搬迁到傩城县城去了，攻坚队员花了每年五百元的租金把整栋房屋租了下来，用作宿舍。堂屋右边的是一间较大的空屋，一人一张床，铺了一屋子，三个攻坚队员刚睡午觉醒来，有人嗑着瓜子，有人喝着啤酒，有人用手机打着“贪吃蛇”的游戏。床头的方桌上摆着一盒泡好的方便面，还有热气从虚掩的盒盖缝隙冒出来。地上，花生瓜子壳、槟榔袋子、烟头烟盒、喝空的啤酒瓶到处都是，皮鞋拖鞋东一只西一只，满地狼藉。
　　胡年华急急忙忙跑进屋：“哎哎，快收拾一下，攻坚队长来了，你们都别扯了，招呼上不到坎哦。”说着拿起笤帚清理起地上的垃圾。
　　“怕也是来镀金的，混到时间满了就走喽。哎，又来一个受罪的。”一个攻坚队员从床上站起来，一边帮着清扫垃圾，一边不屑地说。另一个攻坚队员斜躺在床上，嘴里在嘀咕：“这个鬼地方，要脱贫，难得很，攻坚队长，怕县委书记来了都是枉然哦。”
　　胡年华听得有些不耐烦：“等到起嘛，你们说得倒是很轻松，听说现在搞‘四个划转’，驻村干部组织关系、工资、绩效、管理都划到乡里来了，管得严得很。”
　　曹明堂光着上身，拿起一瓶还没喝完的啤酒，又“咕噜咕噜”扯了一大口，脸上泛着红光，已经有了醉意。他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说：“脱贫难，难脱贫，2020年时间一到，自然而然就脱贫了，那时候我们就得回家喽。”
　　这时候，杨雪梅和田芸、安永爱已经来到了房间门口，雪梅探头朝里面看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里面有人在喊：“喂喂喂，看什么看？”有人急忙整理不雅的穿着。
　　安永爱朝着里面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杨雪梅转身对安永爱说：“通知一下全体攻坚队员和村支两委干部，马上开会。”
　　
　　3
　　简陋的会议室，老村委会遗留下来的会议桌椅显得很是陈旧。
　　杨雪梅、胡年华、安永爱和田大权坐在主席台上，台下的攻坚队员东倒西歪，交头接耳。
　　一个队员悄悄对旁边的人说：“坏火了，队长就是她。刚才不是到寝室门口去了来么？”他们一边开着小会，一边一口接一口抽着烟，会场烟雾弥漫。
　　“大家不要讲话了，这是我们新来的攻坚队长杨雪梅，田主任说，他特意去半路给接了回来。请大家欢迎杨队长到任！”村党支部书记安永爱主持会议的开场白尽管声音有些大，始终还是没有让会场安静下来。台下懒风阳气响起一些陆陆续续的掌声。那声音，就像回潮了的鞭炮，半天又响一下子。
　　“嘿，明明是半路遇上了，咋就成了特意去半路把我接回来了？是安支书说话阴阳怪气，还是田主任阳奉阴违了？”杨雪梅心里还在回想安永爱支书莫名其妙的开场白，又看到会场乱七八糟的样子，心里无名火起，手里拿着的笔重重地敲在桌面上，“你看你们这个样子，还打攻坚战，像哪样话？”
　　会场逐渐安静下来。
　　“今天我只讲三点，第一，我是县委派来的攻坚队长杨雪梅，到这里来，就是和大家一起，带领临江村群众脱贫致富的。第二，重任在肩，寝食难安。同志们啊，临江村贫困发生率51.69%，贫困程度居全省第三，全市第一，这是什么概念？如期打赢脱贫攻坚战，形势有多严峻！你们还有心思睡午觉，开会拖拖拉拉，但是我今天不追究，视其今后的表现。第三，就本阶段重点工作，我做一下安排：从明天开始，各攻坚队员按照责任分区，全面开展‘两走进’（走进群众家里，走进群众心里）活动，务必把‘两错一漏’（贫困户的错评错退和漏评）底数搞准。散会！”
　　大家陆续走出会场，窃窃私语。
　　“这个队长不一样。”
　　“看样子，怕不是来镀金的哦。”
　　“新官上任三把火，三把火烧不起来就硬不起了……”
　　杨雪梅和安永爱走在后面，穿过宿舍前面的院子，走进一间办公室，杨雪梅对安永爱说：“安支书，你把全村建档立卡贫困户基本情况给我一份。”
　　“队长，办公设备严重欠缺，就这一台机子，都有好久开不了机了。”安永爱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递给杨雪梅，“这个村老火得很，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好的脱贫路子。”
　　“不要怕，现在我们一起想办法。”杨雪梅一边回复安永爱的回话，心里却明显感觉有千斤重担压在肩上。
　　
　　4
　　夜幕逐渐拉了下来。办公楼前面，江面上的渡船来来回回又忙碌了一整天，江面逐渐恢复了平静。曹明堂帮扶的贫困户金霞要到乌江对岸去，说是对面娘家有个伯伯生病有点老火，一定要过去看看，她就站在江边着急忙慌地大声喊：“船工，开船啦！船工，开船啦！”
　　五十多岁的船工杜显华住在攻坚队宿舍旁边的一个木屋里，听到喊声，很是不情愿，大声嚷嚷：“就这些婆娘事情多，早半天（先前一段时间）去做哪样去了？偏要等天黑了才过河。”
　　曹明堂听到喊声，很是着急。他知道，乡里海事所是有规定的，开船的作息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其余时间不得渡船，原因是天黑了江面上光线不好，生命安全重要。但是乌江对面有木井乡的三个村在那边，乡里晚上有工作安排，干部有人要过江，也是可以的，船工即使不情愿也得做好安全防范送人过江，这是政府暗地里形成的不成文的规定。因为船工除了每个人收一点微薄的船费外，政府每个月有工资补贴。他也知道，杜显华是一个性格古怪的恁老头，没有特殊情况，他是不会在禁渡时间开船的。
　　曹明堂左想右想，总是想不出办法，突然看到杨雪梅从办公室走出来，有了新的主意。他急忙迎上去：“队长，我帮扶的贫困户金霞想去乌江对面一趟，人家有亲戚病危想去看看。”
　　“那就去呗。”
　　“可是船工已经下班了。”
　　“那怎么办？江面上确实看不清楚了。”
　　“一般这个时候，必须要攻坚队长给船工打个招呼才能动船呢。”
　　杨雪梅看着曹明堂着急的样子，心里在揣测：“嘿，这个曹明堂，开会时调皮捣蛋，你看人家对帮扶的贫困户还很是上心，看来，干部些和群众关系还是很好呢，这是很好的工作基础啊。”受曹明堂对贫困户的爱心打动，杨雪梅满心高兴地给船工打了招呼，金霞稀里糊涂上了船，她也不知道这个古怪的船工今晚心情咋就这么好。
　　送走了金霞，曹明堂忙跑去喊胡年华和安永爱，大家七手八脚帮着杨雪梅和田芸把被条、床单等生活用具提到新租的一间屋子。铺好床铺后，大家就准备散了。杨雪梅急忙喊：“你们等一下，把这些东西拿去，分给大家。”说着将自己从城里带来的东西（茶叶、天麻、香瓜子、糯米饭、火腿肠等）递给胡年华。大家都很高兴，毕竟好久没有进过城了，有些好吃的东西在乡下是无法得到的。
　　“还糖衣炮弹呢，我看你有哪样办法。”有人悄悄嘀咕。
　　送走了攻坚队员，杨雪梅拿着帕子、睡衣、沐浴露走出寝室去洗澡，找了一半天，洗手间根本不具备洗澡功能；拧开水龙头，水一滴一滴，总是流不出来，只好又回寝室。
　　昏暗的灯光下，杨雪梅在墙上贴上三个标签“路烂”“办公条件差”“纪律意识弱”，然后躺在床上准备睡觉，可总是感觉全身不自在。脑海里总现出来时路上坑坑洼洼的泥路，手机信号转圈圈，攻坚队员们白天睡觉的场景，田主任那不知是和睦还是狡诈的笑脸，田支书那莫名其妙的开场白，曹明堂那多变的举止……一只蚊子嗡嗡飞过来，不时在脸上叮咬，她一巴掌打上去，蚊子、血，粘在脸上，脸变成了大花脸，心里很不是滋味，翻来覆去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