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偷鸡不成趣闹山寨

　　1
　　“呲呲呲呲……”
　　又一个火红的太阳在黔东北乌江对岸的山梁露出狰狞的面孔，鸣蝉又开始了它一天永远不知疲倦地叫嚷，人心阵阵烦躁。
　　这是一个乌江边上的村庄，先人也懒得思考，简单地凭着地理环境取名临江村。江水汛期的最高警戒线365米也就决定了临江村的海拔高度。
　　闷热，从入夏以来就没有降过温。
　　
　　金霞还在床上想趁着清晨的些许凉爽补一下昨晚因酷热没有睡足的瞌睡，却听见儿子念志在喊：“妈妈，我那个衣服穿着太热了，我到底穿什么衣服好点？”
　　金霞不得不起床，看见儿子穿着那件有些陈旧又厚实的棉布外套，背着书包准备去上学，眼眶有些湿润。
　　“念志啊，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明年就进初中了，自己的穿着也该自己料理了。天这么热，你就穿件薄点的衣服吧。”说着，从床头的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递给念志。
　　送走了儿子，金霞睡意已无，总感觉空气还是燥热，索性摸了摸灶沿上的大鼎罐，昨晚灶膛的火没有褪尽，鼎罐里的水还有余温。“干脆洗个澡吧。”金霞心想。
　　金霞把鼎罐里的水倒进里屋放着的澡桶，又掺了一些冷水，感觉水温正好，然后退去衣服，沐浴在桶中。瞬间感觉燥热退去不少，好不惬意。
　　然而，好心情没有延长，思绪又被刚才儿子上学的情景勾起了12年前痛苦的回忆——
　　
　　2
　　那年深秋的一天，是个非常凄惨的日子。一大早，老鹰在寨子上空盘旋嘶叫，那声音，凄厉、怨恨，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丈夫田仁志早早起了床，摸了摸金霞逐渐鼓起来的肚皮，俯首帖耳哄着肚里的孩子：“儿啊，你和妈妈在家做早饭吃，我又要出工了！挣点钱养你长大读书，乖乖！”
　　大约是中午时候，金霞做好了午饭，站在阶阳上等田仁志来吃午饭，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心里突突跳，总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不祥预感。
　　“出事了！出事了！煤洞子塌方了！”寨子下面的嫂子张玉珍一边大喊一边往煤窑跑，“快点啊，老天啊！造孽啊！”
　　金霞听到喊声，神经一紧，瞬时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甩掉手中正忙着的针线活儿，跟着寨上的人跌跌撞撞往煤窑跑。跑到洞口的时候，看到草坪上到处都是从洞里抢救出来的人，有四五个已经用白布盖住了全身，一些人趴在死人身上，声嘶力竭，哭天喊地。金霞趴在丈夫的身上，号啕大哭，几度哽咽，晕了过去。
　　几天后，金霞不知道是怎么醒过来的，她醒来的时候，只知道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张玉珍坐在床沿对她说：“金霞妹，你终于醒过来了，节哀吧！”
　　金霞望着玉珍，眼里滚着泪花，大脑一片空白，好一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声喊：“仁志啊——”已无号啕之力。
　　“这次煤窑垮塌，一共死了五人，坡上桂香家的，田兴福大爷家儿子和媳妇，加上仁志兄弟，还有一个是沿河板场那边的姑娘。仁权兄弟倒是活过来了，可是也被压断了一条腿。哎，造孽啊！”玉珍继续说。
　　“你也几天几夜不醒来，田兴福大爷含泪召集寨上的人把他们埋了。你不晓得，现场好凄惨，老鹰凄厉地叫了整整一天，两岁的燕燕，好可怜，趴在坟堆上，像懂事得很，抱都抱不走。哎，好在仁志兄弟已给你留了后。”玉珍说完看了看金霞鼓起的肚子，继续说，“我看，将来孩子出世了，就叫念志吧，也就是个念想。”
　　金霞含泪点了点头。
　　
　　3
　　几滴眼泪滴在浴桶中，金霞好久才回过神来。她神情恍惚地伸手去拿浴桶旁边的洗浴露，手没拿稳，碰到了旁边的东西，一瓶花露水“咣当”一声掉落下来，随即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响，寨上的狗“汪汪”叫了几声。金霞发现不对劲，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往外跑，想看个究竟。
　　狗日曹懵不学好。他一早起来，热得受不了，懒得换下他那一身简装，一件汗涔涔的吊带背心，一条齐膝的短裤，戳上两片烂拖鞋，一手顺手拿起臭熏熏的汗衫搭在肩上，一手摸了摸没有头发的头，出门坐在阶阳上；拿出一盒劣质香烟，抽出只剩下的一支，“吧嗒吧嗒”地抽起来。然后看了看空烟盒，一边叨念：“又没得了，哎！”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射出贪婪的光，透过吐出的烟雾，扫视着整个村寨。
　　曹懵是独子，其实并不懵，因其父亲多病，他母亲没怀上二胎，说是为了好带，就起了个“曹懵”名字，意思是娶个懵名好成人。曹懵虽然不傻，但是很笨也拙，上了五年小学，作文写不通一段话，数学搞不清乘除法，还不愿留级，就成了同学们的“笑料”。后来干脆就不上了，在家就靠父母养活。个子长高了，笨拙的名气也传大了，该当婚配的时候，父母亲因为多病医治无果，相继去世，曹懵就跟随着田大权主任“混”；整天好吃懒做，还迷上了赌博，远近的姑娘一听说他就摇头。这不，三十几了还光棍一条。
　　坎下的安富贵家，两口子提着锄头出了门，看样子是上坡干活去了。院子里，几只公鸡正在抢食富贵妻子张玉珍撒下的苞谷剩渣。
　　曹懵习惯性摸了摸秃头，眼睛一亮，烂名堂又出来了。他蹑手蹑脚来到安富贵家的院子，摸出包里的“钓鸡”工具，拴上诱饵甩了过去。一只公鸡尝试着啄了几下，感觉没动静，于是一下子用力啄下去，把钩子吞进嘴里，钩住了喉管，不能出声，被曹懵顺利地钓了过来。
　　曹懵把鸡装进事先准备好的蛇皮口袋，准备溜之大吉。他路过金霞家房后屋檐下面，习惯地把眼睛凑近那个壁缝，往里面偷窥。嘿，大饱眼福，今早上搞到事了。金霞正泡在桶里，那白皙的肌肤，看得曹懵口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突然听见屋里“砰”的一声瓶子落地的声音，曹懵吓得一跳，情急中踩翻了脚下的一块烂砖，拔腿就跑。
　　金霞走出屋门，只见曹懵搭着口袋急急忙忙往寨边跑。安富贵捏着锄头跑过来，气呼呼地大声喊：“抓强盗啊，曹懵白天大光偷鸡啊。”
　　在家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寨上一阵轰动。
　　安富贵一边追一边气喘吁吁大声吼叫：“狗日不学好，上次那只鸡无缘无故不见，我早就怀疑他了，今早上我特意在村头观察，还真是他。我还以为他偷了我家的鸡，在金霞家屋后头偷看，怕还要偷金霞家东西，我就没出声。”
　　偷看？金霞一听，脸上一阵害羞，气不打一处来。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用力向曹懵逃跑的方向砸去：“你个报应，真不要脸！偷看老娘洗澡，看我不砸死你！”
　　曹懵吓得慌了，丢下手中提着的鸡，狼狈朝村子外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金霞嫂，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翠兰抱着孙子蹲在阳台上料理孙子撒尿。小孩尿射了出来，划了一道弧线，落到阶阳下面的院坝里。翠兰在念叨：“好吃懒做，一天不学好，都四十岁啦，媳妇也娶不到哦。我家孙子乖乖，尿射这么高，比他曹懵强多喽，我们不向那坏叔叔学习。”
　　寨上德高望重的田兴福拄着烟杆拐杖，看着曹懵跑去的身影，无奈地摆了摆头。
　　村支部书记安永爱站在村头大声吼：“男的上山干活，女的泡茶煮饭，各就各位，曹懵都跑不见人影了，还瞎闹哪样哇。”
　　人们议论纷纷，逐渐散去。
　　村旁路口，有“轰轰轰”三轮车发动声音，声音由近及远，慢慢消失。
　　
　　4
　　周末夜晚，整个县城都笼罩在闷热的空气中，人们都窝在家里，除了闷热，脑海中总是鸣响着一种莫名的“呜呜嗡嗡”的响声；像车流声，也像金溪河的水声，或许是多种声音汇成的噪音。
　　宏才学府一号小区。傩城县发展与改革局副局长杨雪梅喂完孩子的母乳，把孩子递给一旁的丈夫，从公文包里拿出《傩城县发展与改革局对口帮扶临江村扶贫实施方案（草案）》认真看起来，不时用笔批注、删改。
　　“难得有个休息时间，不多陪陪我们的小公主。你啊，总是把办公室搬到家里。”丈夫罗诚接过孩子，一半是嗔怪，一半是心疼。
　　公公凑过来，一边擦拭着一块保存了多年的毛主席纪念章，一边埋怨罗诚：“你就多费哈心哇，雪梅作为党的领导，党培养了她，她就要以服务人民为己任。”
　　杨雪梅难以静下心来，索性拿起遥控板，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如何攻克深度贫困讲话的新闻。
　　“这是昨天的新闻，我已经看过了，看形势啊，又要派人下乡打攻坚战喽。”婆婆一边翻看当年下乡当知青时候的照片，一边在自言自语，“当年我们插队临江村，不知道那个村现在发展得怎么样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