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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穿行

作品名称:南向北归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21-12-04 21:19:10      字数:3577

  进城比传说的还艰难。道路全部被巨石掩埋,大家像一群猴子,手脚并用,在悬崖峭壁上攀爬。也有胆大的,扯着树枝藤条,跳过来,荡过去,连蹦带跳向下落。出城的人源源不断,进城的人逐渐增多,大家走着同一条路。进城的人伸出手,向上拉着出城的人,出城的人为进城的人指点着前行的路。大家都在薄雾冷雨中,聚精会神探寻着前进着,无声无息。悲痛的气息如同一层厚重的雾霾,覆盖笼罩着县城,在天地间弥漫流淌。
  县城被崩塌的山体掩埋了大半,熟悉的街道楼房无影无踪。被地震推动堆积起来的泥土垃圾,形成了巨大的废墟山体。办公住宿等各种各种的楼房全都东倒西歪,繁华热闹的十字街头只能模糊看出原来的样子。仰头才能看见凭空突起的巨大废墟,废墟中伸出的交错杂乱的枝丫,将天空切割成无数小块。到处都在冒烟,弥漫着焦糊难闻的气味。一切物体都灰蒙蒙的,就像中世纪刚刚结束的战场,穿越了若干世纪呈现在人的面前。
  努力辨明方向,开始向召开创新创业大会的县委礼堂前进。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垮塌物,只能从废墟中搜索穿过。不时可以看到遇难者躯体,大多被重物挤压着,只露出一部分变形残破的身体,好心人用破败的广告布、烂衣服、碎棉被掩盖着,帮他们维护人生最后的尊严。从未有过的惊恐迫使我不看每一具躯体,但下意识中,又仔细辨认着每具躯体上衣服饰样,都不是彩妞儿,每一次确认都让我长出一口气,心里暗暗高兴。确认遇难的是别人,为彩妞儿可能活着而高兴,真自私,很不应该!我谴责着自己,但没办法,我只能一次又一次这样做。
  县委大院变成了乱糟糟的垃圾场,砖块、预制板、彩钢棚、金属横梁到处都是,旁边的楼房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东倒西歪地支撑出些许空间。钻进礼堂,借着从裂缝中穿透过来的光线,可以看到红色的椅子冲得乱七八糟。在礼堂里横竖爬了几遍,没发现尸体更没有伤者,感觉很幸运,钻出来,坐在县委大院的台阶上,心情一点点好起来。终于可以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四周全是倒塌的房屋,支离破碎,或斜或倾,这个曾经美丽整洁的四合院残破杂乱,万物都凝固在地震发生的瞬间。残存的建筑横梁墙体横竖杂乱的重叠着,相互支撑着,有的窗口飘扬着窗帘,有些房门敞开,有的楼洞变形,有的家具悬挂在建筑物上。强劲的出山风,在空旷的场地上打着旋儿,呜呜的拍打着各种物体,有东西在废墟中哗哗的呼应,让人毛骨悚然,全身冰冷。
  不知坐了多长时间,感觉有人走进院子,脚步声开始越来越重,噼里啪啦,一群人慢慢站满了院落,大多是军人。为首的一位老者,指着县委大楼的右侧,为一位军官介绍:
  “就是这个位置,机房在下面,机要室也在。”我懒懒的看着,那位老者很肯定地说:“我跑出来,房子是侧着倒下去,记得很清楚,对应的位置就在这里。”
  “好!”军官转过头,开始发号司令:“三班倒,按计划,行动!”军人们立即散开,不一会儿,便围着县委大楼的右侧,布起了警戒线,一群人开始攀上废墟。
  “老乡,请让让……”一位士兵见我坐的位置在警戒范围内,笑着对我说。
  我站起来,头昏眼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士兵抢前一步,扶住了我。我对他笑笑,站稳脚跟,慢慢地走出院子。又到哪里去?还是回家去看看吧!彩妞儿也许回家去了!
  我甩甩头,搞清楚方向,向新城区前进。街道全部被倒塌的房屋废墟堵塞,只有翻过四五层楼高的废墟,才能穿过老城区,找到前往新区的道路。我攀爬着,不时停下来喘口气。三四层楼的房间都斜立在身边,一步都可以跨进去。房间里的家具电器东倒西歪,地板床铺都蒙着厚厚的灰尘,窗帘挂件静静的停在空中,显得无限诡异。能听到有人在呼喊叫嚷,声音或响亮或压抑,断断续续,很不真切,一直伴着自己前行。爬行的人们大声回应着,东找西瞧,根本看不见,也许在深深的废墟下,也许被卡在残破的墙体间,无能为力。检起破木板,寻一支笔,写上下面有人,插在废墟上,又开始向前。
  从废墟上下到地面,夕阳开始向西,废墟笼罩在一层雾霾中,仿佛身处洪荒远古,很不真实。坐在综合市场外的空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才感觉自己真的活着。人们一个个从眼前,扭扭捏捏地走过,市场里的店铺都开着,食品水果,衣帽鞋袜,就如平常一样摆放着,只是没有主人。已经一整天没吃饭喝水,一点也感觉不到饿。好像与身边这个世界隔得很远。世界是别人的,自己只是飘荡在城市上空的灵魂,不知道饥饿与劳累,不需要食品和饮料,只有一个目的,要回到自己曾经的家。
  连接老城区和新城区的小河街,一边是高高的悬崖,一边是水急滩陡的湔江。泥石流已经将一切掩没,岩石泥土还在哗哔地滚落流淌,泥桨溅得四处飞散,往日的街道无影无踪。在江水冲刷下,沿江的房屋整幢整幢的倾斜下滑,黄褐色的河水裹挟着树枝木块,泛着泡沫,打着漩儿,浓重的泥腥味扑面冲来。很多人站在街口,看到巨石滚落,房屋倒塌,惊呼乱叫,犹豫不前。从新区过来的人,要胆大得多,在乱石中跳跃腾挪,眨眼间就到了眼前。
  “几条路都断完了,莫法搞!只能往这边跑!朝县中走才有活路!得拼了命往外逃!”看看站立的人们,又说:“新区要好些,房子倒得少,死的不多,人们集中在政府,好多人都没受伤。还是只得走,上面的水就要来了,不跑就是死。地震没死水淹死,划不来!”
  我精神一振,说不定彩妞儿正在政府广场眼巴巴等着我,得立即过去。学着他的样子,一边盯着悬崖,一边挑选着落脚位置,开始跳跃着向新区前进。双腿在巨石中碰撞摩擦,火烧火辣,泥桨裹住双腿,粘糊糊难受。突然,一脚踩在软软的物体上,差点摔倒,伸手撑住巨石,才稳住身形。定睛一看,竟然踩着一个人的身体。泥石流中已经看不出衣服的颜色,分不清是哪个部份,掩埋在四周的泥土石块中,朝上露着一截身体。罪过罪过!我万分愧疚,连忙跳开,开始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脚下。他们已经付出了生命,宁愿多走几步,绕道而行,也应保护他们最后的周全。哪知这样一来,更加艰难。走不出两步,就会看到残肢断臂,血淋淋,白森森,让人心惊肉跳。有时甚至只有一个脑袋,一双眼晴大大地睁着,盯得人背脊发凉。肠胃里的酸水一股股上涌,眼泪长流,双眼模糊,一步也跨不出去!我恶梦般木然前行,再不关心下脚的位置,如触电般弹跳奔跑,不知经过多长时间,终于踏在街道上,一屁股坐下,哇哇哇地呕吐,泪流不止!
  政府广场上聚集着上千人,沿广场四周摆放着一具具尸体,四周的建筑物都不见了,只有一堆堆残渣。我在人群中穿来插去,在一堆堆的伤员中,寻来看去,没有一张熟悉的脸。又一个个挨着翻看尸体,仍然没有。站起来,定定神,努力辩识着方位,寻找熟悉的房屋。没有了!政府宿舍大院的八幢房屋,还有三幢歪歪斜斜立着,其他的都成了碎渣,堆在地上,只有砖头和水泥板,没有完整的房间!我怔怔地看着,全身痉挛,一屁股坐下去!
  幸存的人们,在广场上排着队,正在向县中出发。政府人员在组织引导,扩音器反反复复强调着什么,每十人一组,每组相隔五六丈,人们战战兢兢迈步前行,听到轰隆隆山石滚落,便呜哩哇啦四散乱跑。我一动不动的坐着看着,全身无力,快要虚脱。地上湿露露的,撑在地上的手掌,粘满了泥浆。天空飘落的细雨,越来越密,道路会越来越难走,得回县中去,那里有部队,有儿子的同学,去等着吧。彩妞儿啊,你到底在哪里,在家里,在县委,还是在去县委的路上?按会议的时间算,不会在家,这堆堆废墟里不会有你。县委礼堂也没有,最好是跑了出来!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子,跑出来可要选对路,要不然也凶多吉少!如果在路上,就听天由命!到哪儿去找啊!
  天马上就黑了,不能在废墟里过夜。这儿到处都是遇难者,雨一直在下,没有停息的意思,风呼呼的刮着,吹得人发冷!这儿没有人,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只得返回县中。回去的行程比来时更艰难,蹚过小河街的泥泞,避开泥泞中的躯干肢体,躲避城区废墟上空不断摇晃的建筑残肢,爬上前往县中的悬崖,已经全身疼痛僵硬,迈不开步,在岩上选块大的石头,坐下来,歇一歇。
  县城四周山峰如丝如带的云雾,开合穿行,将城市笼罩起来。朦胧中,街道上穿流的人群,不断响起的车鸣,叮叮当当的三轮儿,从大脑深处响起,我泪流满面,抹一把脸,凉丝丝的细雨落在脸上,县城朦朦胧胧,一片沉寂,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不断有人从身边经过,他们弯着腰,身体前倾,努力前行,头也不回,尽力快速离开,没有人停下来,陪我坐坐,一起回望这个曾经生机勃勃的世界。我的心冰凉,向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穷无尽的下坠。
  回到县中,废墟前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几台挖掘机在轰隆隆的作业,四周是一群又一群人。离废墟不远,摆着一排排尸体,都是学生,一个个看过去,来来回回走了三四趟,没有儿子!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运动场的另一侧,堆放着许多物资,看见我过去,有人随手递给我一大袋食物,几瓶矿泉水。我才意识到,好久没有进食了,饥饿紧紧地揪住我,肠胃一股股地发紧,喝一口水,嘴唇干裂生痛,回到废墟旁,昨天的老师和学生都不见了,一个都不认识。挖掘机的灯亮着,人影晃来荡去,一切影影绰绰,犹如恐怖片中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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