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地震
作品名称:南向北归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21-12-03 17:38:46 字数:4470
零八年一开年就很异常。先是年前铺天盖地下大雪,一场又一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石泉四周的山顶白茫茫一片,整个冬天都寒冷异常。原计划着小年开始就到处吃请,可风大雪厚,哪里也去不得,春节期间一家人只得窝在石泉,天天计划着在石泉和涪城的几家亲戚朋友,这家那家的聚餐团年。就是天气好,年前也走不了。为了回报领导和大户对汽修厂的关心,每年的大年三十以前,都得一一去拜年,盼望来年继续得到关照,彼此有好的合作好的收入。只得期望着年后变了天,好到处走走看看。年后不但不见气温回升,还到处开始下雨飘雪,南方遭受雨雪冰灾,电视里到处都是子弟兵抗灾救援的画面。
彩妞儿上街买菜回来,兴奋的告诉大家:白熊下了山,到了石家沟,不惊不诧,大摇大摆在沟里到处闲逛。全沟人都知道这是国宝,不敢撵更不敢打,任凭它在地里瞎转悠,糟蹋着林木庄稼。张家场报告给县上,上面专门派人和车,才把这尊神请走,说是送到了专门的熊猫保护区。
清明明,谷雨雨。三月十五是谷雨,却没有下雨,天压下来,黑得历害,山顶的白雪映照着黑云,异常怪异。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老天爷搞错了季节,三月十六,居然开始下雪。害得大家翻箱倒柜,又把祆子穿上,一边冻得发抖,一边抱怨老天发癫,一点也不像春天。
彩妞儿说的创新创业表彰大会最终确定在五月十二日下午召开。五月十一日,农历四月初七,星期天。天空阴郁沉闷,乌云四合,但没有雨脚,天空中偶尔漏出些阳光,照耀得的石泉县城的四面群山,仿如水墨山水,壁立威严。彩妞儿要到县委礼堂参加第二天大会的彩排,也就不回涪城。我操心着汽修厂的一周事务,把儿子送到学校,便早早的回了涪城,计划安排好厂里和茶庄工作,第二天下午彩妞儿开完会,晚上接她回涪城。
星期一的茶庄生意清淡,还算安静,吃过午饭,我就躺在茶庄的长椅里打盹,清醒清醒,好回石泉,以免下午开车打瞌睡。迷迷糊糊中,什么力量把我抛向空中,重重地摔在地上。四周开始颤抖摇晃,噼里啪啦,哐当哐当乱响。轰隆隆一阵乱响,人们胡叫乱嚷,乱哄哄让人发慌。我想爬起来看个究竟,却一骨碌滚到地上,想坐起来,整座房子都在晃荡,一点儿劲也使不上,只得趴下匍匐在地上。
“地震了!快跑!”
“起不来!”
“楼塌了!”
“压死人了!”
“天啦!”
尖叫声,哭闹声,乱成一片,东西叭嗒叭嗒往下掉,此起彼伏!我趴在地上,把身子圈起来,双手抓住桌子腿,躲在椅子下。使劲闭着眼,全身乱抖,牙齿咬得咔嚓咔嚓。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下来!我坐起来,盆栽植物、桌椅茶具,到处都是,像刚刚结束的战场,凌乱破败。人们头发蓬乱,满脸惊恐,横冲直撞,拥挤着向楼下冲去。一眨眼,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杂物中间。
地震了!
遭灾了!
我使劲摇摇头,还是不清醒,啪啪打了自己两巴掌,总算看得明白些。外面怎样了父母石泉彩妞儿儿子……
我慌忙站起来跑下楼。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披头散发,衣衫烂缕,抱在一起哭,叽叽喳喳,指手画脚。一切还算正常,除了乱哄哄的人群,天还是那片天,地还是那片地,房屋树木,楼房电杆,都还好好的立着。刚才的慌乱,仿佛是幻想是错觉,一切似乎都没发生。
茶庄的房子不偏不斜,端端正正的立着,只是看着有点怪异,不太正常。我将楼梯口的门拉开,转身上楼,想去看看楼上的状况。才走了一半,房屋又剧烈的晃动起来,我全身发软,一个倒栽葱,咕噜噜,像截木头从楼梯口滚下来,东碰西撞,最后一动不动,躺在大街上。满脸温热,粘糊糊,一股血腥味。我平躺着,一动不动。
“梁叔,梁叔!”过了老半天,有人走近来,摇晃我,是小张,张月的声音!睁开眼,看到熟悉的脸,我张张嘴,发不出声,慢慢撑起了身。
“有没有问题,拌到没得?伤到哪儿?”小张焦急的问。
“莫事莫事,擦破点皮。休息休息,回家去,管好自己。我得回石泉去!你彩孃在石泉,还有德辉。”我也不知道交待些啥,也不管小张明不明白,转身上了街。
满街都是慌慌张张的人,大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没有车,没有红绿灯,没有叫卖声,没有音乐,没有霓虹闪烁,没有了生机与活力,凄凉冷清,很不真实。这座城市,变成了一处冷清灰色的远古遗迹,怎么看都不正常。
走出了好远,我才想到,得去开车。靠双腿,走不了多远,只得转身走向茶庄楼下。好多人都镇定下来,正相互交流着刚才的处境。
“凶得很!一下子就倒在地上。”
“出血了!快快,处理下!”
“吓死我!”
“都瓜了,啥都不晓得!”
“停电了!”
大家的议论响在耳边,迷迷糊糊,听不真切,最后都变成嗡嗡嗡嗡的噪声。得赶紧,快回石泉!我在大街上肆无忌惮跑起来。
“梁叔,水水水,带几瓶水!”我跨上车门,打燃火,正要起步,响起了敲打声,小张抱着几瓶水,满脸泪水,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好好好!锁了,回家去,等消息。”我倒车时,瞥见小张的模样,心中一酸,摇下车窗,交待道:“哪里都莫去,就在家里。这儿拉拢来锁了,不管生意,照看好自己。好点了,去看看汽修厂,看看爷爷婆婆。就说我回县上去了,喊他们莫担心。”
小张边抹眼泪边点头,头发粘得满头满脸。
37、回城
石泉县城状如锅底,四面环山。一条河呈之字形盘旋东流,将县城一分为二。四面山上到处都是悬崖绝壁,处处巨石林立。这样大的动静,悬崖断裂,绝壁垮塌,巨石飞下,任何一种可能,都将形成毁灭性的灾难!但愿上天保佑,留下一城人的性命!停了电,手机只是摆设,没信号,让我烦躁不安!
沙沙——沙沙沙——,车子行驶在街道上,发出单调乏味的声音,倘大的城市空空荡荡,跑出好远,才碰上一辆车,没有了以前车水马龙的气息,我越开越心慌,咋回事?车子都到哪儿去了?是不是走错了路?恍惚中,觉得车子也出了问题,总是起起伏伏,上下颠簸,一点也不平稳;远看人行道上的人们,一会儿吆喝,一会儿聚集,一会儿散开,好像一群疯子。这个世界全变了!我觉得大脑不够用,丝毫不能理解这个世界。
一出城,我才知道自己全错了。涪城通往石泉的大道上,到处都是警察在值勤,警车不停地喊话:“地震了!一切车辆行人,注意安全,听从指挥,没有心要,不要前往灾区,为救援让出通道……”我不管不顾,一直向前,无论如何得赶紧回石泉,得去寻找彩妞儿和儿子。
因为石泉县城特殊的地理状况,地震一直是石泉最大的威胁。几十年来,人们总是胆颤心惊地议论着这种恐惧,担心群山跨塌,将一城的生灵活活生生埋葬,包了饺子。石泉处在断裂带上,一年总会发生几十次地震,可从来没有灭顶威胁。民国二十五年,一山之隔的叠溪地震,造成上万人流离失所,不计其数的人员失踪逃亡,石泉却没受多大损害。七六年唐山大地震,石泉的影响也微乎其微,害得人们在外睡了几十天帐篷和窝棚。人们与地震共生共长,把它看作是大自然与石泉人的互动。每次地震发生,大家都嘻嘻哈哈地逃跑,把这种常年不断的小震看成是大自然同石泉人的游戏,没有人真正把它当作悬在头顶的利剑。
路上的车辆极少,人却很多,人们三五个围在一起,指手划脚地吵嚷着。越往山里走,就渐渐看到房屋瓦滑脊断,倾斜倒塌,展示出灾难的创伤,心里也越来越发慌。过了安洲,道路已经变了样子,到处坑坑洼洼,车子越来越颠簸难行,好多人都停下车子,开始步行,慢慢聚成一大群。都是在涪城安洲打拼的石泉人,记挂着石泉的父母妻儿,一定要回去探个究竟。
大家沿着盘山道路,闷声闷气地向前,偶尔从山崖上哗哗地滚下石块泥土,大家惊叫呼喊,相互提醒。进入石泉地界,路面高低错落,到处堆积着巨石泥土,人们在泥堆巨石中艰难穿行,时刻躲避着头顶滚落的石块,前行速度明显变慢。以往道路旁的农房建筑,要么倒塌一旁,要么整体下墜到几十米深的河道。石泉凶多吉少!没人言语,只有踩在石块泥土和树木枝桠上的咔嚓脆响。
走到石泉城外的县中,已是夜半时分,开始飘落零星小雨,股股山风吹着汗湿的衣襟,冷气直往骨头里钻。到处闪烁着手电光和火把,人声鼎沸,原本的教学大楼不见了,废墟上到处是人,有的手握钢钎,有的手持木棍,更多的赤手空拳,都在废墟上拔弄寻找。我心一沉,两眼一黑,差点倒了下去,慌慌地顺势站稳了,觉得出气有些艰难。
慢慢地撑起身子,凑过去,一个个问:“高一一班在哪里?”没有人回答我,想想,真是糊涂!这个样子,哪里找得到哪个级哪个班?我该问学生,问高一一班学生,再问德辉在哪里。我围着校园跑,见学生模样的就问。最后才知道,跑出来的学生和老师都聚集在操场上。操场上黑压压的都是人,除了县中的学生,还有附近的村民,也有从县城出来的居民。学生聚在一起,终于找到高一年级,人很少。高一是十多个班,至少有六七百人,这儿总共却不到两百。
“认不认识梁德辉?”
“看到他没得?”
“哪个认识梁德辉?”
“看到梁德辉没得?”
……
我大声喊叫着,一个个问过去,都在摇头,在火光的映照下,大家的面庞或明或暗,脸面显得夸张难看。最终找到了几个女生,她们都说没看见,不过他们知道高一垮塌的位置,有好几个同学和老师还在那里救人,楼板下还有同学活着,下午还在同大家说话。我高兴起来,按着学生指点的位置跑过去。
“这儿来个人!”
“搭把手!”
“来来,这儿有几个!”
“快来帮忙!”
……
废墟上到处都是刨挖的人,三四人一组,看见有人走过,就大叫大喊。我充耳不闻,毫不迟疑往前,我得去救儿子!儿子,儿子在哪里!
“梁叔!”
“梁叔!”
终于有几个认识我的学生,叫了我就不再开口,我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废墟上,感觉全身瘫软,直向废墟上倒去。旁边几支手把我拉住,好不容易坐正了身体。
“老梁!”一位带眼镜的老师说:“太快了!咋跑嘛,顶楼一下子就下去了!全凭运气!”
“我们靠窗子,往下跳!”一个学生说:“我们几个一起跳,只有我出来了,树子弹了一下!”
“教室中间的,都压到下面在!”另一个说:“我们班就我们三个出来!”
“我当时在操场上,唉!”老师用手指指脚下,叹口气说:“这下面,下午有人说话,晚上还有声音,这哈儿莫动静……”
老师手中的铁钎动起来,已经不成章法。我接过钢钎,顺着预制板的钢筋撬起来,下面是黑窟窿,洞太小,期望着把洞撬大点,好把下面的人拉出来。
“都是我们班的,下午还给我们说话!”
“能把这些板拉开就好了!”
大家都不出声,只有单调的钢钎戳在水泥板上的嚓嚓声。虽然不知道情况,大家还是轮流接过钢钎,卖力地干着。凌晨拥来一拔武警,可惜他们每个人除了工兵铲、十字镐,也和我们一样赤手空拳。部队一来,就有希望,大家吆喝起来,几十个战士,沿着废墟冲上来,帮着一起挖。我顿时觉得异常劳累,坐下去,连指头都不想动。
不知坐了多久,雾汽越来越重,冰冷的衣服粘在身上,捆绑着手脚。儿子在废墟下,彩妞儿又在哪儿?学校这个样子,没有多少希望。不过有部队,有军人,总归有人管。我得进城去,去寻彩妞儿,但愿她好好的。据说进城的路已经全毁了,到处都是巨石垮方,只能沿着悬崖下滑,人们已经在悬崖上蹚出了一条小路,先后有几百人从城里爬了出来。县城四周的山全垮了,整座城都埋在下面,咆哮奔腾的湔江断了流,到处都是死伤。大水就要来了,只得往外逃。
听着身边的各种议论,我烦躁难过!无论如何,天一亮,我要找一条路进城,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得知道在哪里。我不停地下决心叮嘱自己,为自己打气,背靠在倒塌的预制板上,不知不觉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