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媒

　　李婶回到家，已是日落深山夜幕趋。她草草地吃过晚饭，走到屋檐旁的地坝，望着山顶的老牛家，背着双手踱步徘徊。沉思良久之后，她才带着竹制的火把，踏上崎岖蜿蜒的小路，向山顶缓步而去。
　　李婶心里也没有谱，这对姻缘成功的几率究竟有几成。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结婚论嫁，给人牵线搭桥，完全不讲究门当户对，那也是骗人的鬼话。若双方家庭或人的心理不对等，具有一定的落差，终究会闹矛盾，会使整个家庭不和睦的；更何况那个阿英，全山里人都知道，简直就是一个小魔头，谁能盖住她啊？一想到这，李婶心里默默地祈祷着：阿牛呀阿牛，你可别怪我哈，我也是想给你促成一桩美好的姻缘；要怪你就怪那碗阴米荷包蛋吧，是它出卖了灵魂。
　　坐在院里搣包谷棒子的阿牛爹牛望，一见气喘吁吁地爬上山来的李婶。以为她是来找阿牛买东西的，一边端凳子招呼坐，一边朝屋里大声地喊：“阿牛，李婶找你买东西。”
　　“望哥，今年你家的包谷棒子挺不错，个头挺大的。”李婶稍稍舒缓了一下气息，拖凳子过来，坐在盛装包谷的箩筐旁，拿起一个包谷棒子也跟着搣起来。
　　“哦。”歇房屋里正在盘账的阿牛，一听到爹的叫声，抓起桌上的手电筒，迅速地来到院里，见到李婶，礼貌地说，“李婶好。”
　　“你今晚没守店啊？”李婶上下打量着阿牛，疑惑地说，“你不怕商店被小偷惦记着？”
　　“一到星期五晚上，有老师住校，他们顺便帮忙看守；星期六和星期天晚上我才去守店，也顺便帮他们照看学校。”阿牛看着李婶不慌不忙地搣包谷棒子，压低声音解释说，“李婶，您要买啥？学校里的商店才有，家里没有货卖，让您空跑了一趟。这是大队支部的规定，不让家里堆货卖，以免公私混淆不清。李婶，您若着急要，趁天色还早，我们去学校里的商店吧。”
　　山里的学校，建在几座山之间的小山坳里，四邻并无人居住。只因此山坳是全大队的中心点位置，在此建学校，相对来说，因各自的孩子上下学少走些山路，各社员才没什么意见。毕竟，孩子上学读书是头等大事，究竟方不方便，只是心灵上的安慰罢了。
　　全校五个年纪，只有一名公办教师，由于离家比较远，晚上只能住校；其余的民办教师，都是本大队的人，学生放学后就跟着回家干农活。为了社员购买日常用品方便，大队支部就在学校开设了一个小商店，由阿牛经营打理。一般的时候，社员购买日常用品，多半都是由自家的孩子读书放学时带回家。故此，阿牛与老师就达成口头协议，闲暇之时，特别是晚上，彼此相互关照。
　　“小侄儿啊，我今晚不买东西。”李婶示意阿牛坐下，对牛望说，“望哥，我是来给你家道喜的。”
　　“道喜？喜从何来。”一脸惊愕的牛望，抬头望着李婶，两手仍然不停地搣包谷棒子。
　　“有人家的闺女，看上你家阿牛了，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李婶凝望着牛望，满脸洋溢着喜悦。
　　“李婶，你这是在忽悠谁呢？”牛望拿着包谷棒子，凝视着李婶，转而又低声地询问，“谁家的闺女？”
　　“除了老刘家的闺女之外，还能有谁家的，敢自告奋勇地说出自己的心事来？”此时的李婶，真是快人快语，没绕圈子，就直接地点出阿英的名来。
　　“阿英啊？”牛望惊愕失色，双手之中正搣的包谷棒子，犹如失去了魂一般，突然跌落于箩筐之中，发出“噗呲”一声的脆响。
　　当年，牛望听说阿牛被阿英使唤大黄狗给戏弄，气得直跺脚破口大骂。由于被迫于刘全家在山里的权势，又加上阿牛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只能将那憋屈的怨气，隐藏在自己的心里，霉烂作罢。但，只要心里一想起这事，他就当着全家人的面对阿牛唠叨一次，以后找老婆就别找阿英那样的，否则，家里会闹得鸡犬不宁。
　　现如今，李婶来说媒，居然是阿英主动的意思，这多少让牛望意想不到的惊恐与难安。
　　“没错，就是阿英。”李婶看着牛望一脸惊恐的脸色，甚是有些诧异。她万万没有想到，牛望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忙扭头对阿牛说，“小侄儿啊，你觉得阿英她人怎么样？”
　　“阿英她，她……”阿牛一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盯瞧着爹，不敢多言。
　　“那，那个……”终于晃过神来的牛望，边捡起坠落的包谷棒子，边指着阿牛说，“你娘呢？”
　　“估计娘这会儿……”阿牛听见猪圈里传来猪吃食的哼叫声，便指着院坝边的吊脚楼，说，“估计娘正与阿来一起在喂猪呢。”
　　“哦，快去叫你娘，说月老李婶来了，烧点新鲜开水来喝。”牛望翘嘴暗示着阿牛。
　　“哦。”阿牛扭转身，摸着脑袋，似懂非懂地向吊脚楼走去。
　　“望哥，你这是咋的哪？当着阿牛的面。”李婶停止搣包谷棒子的手，双眸凝视着牛望，质疑地说，“难道阿英配不上你家阿牛？”
　　“不不不，是我们家高攀不上老刘家。”牛望自愧地低下头，继续“唬唬”地搣包谷棒子。
　　“有啥高攀不上的。”李婶一脸的疑惑。
　　“李婶，你看我家的条件，仨儿子俩喇叭（哑巴），怎么能与老刘家相比？”牛望抬起头来，眼眶里噙满泪花，几乎哽咽地说，“刘全家的条件好，他哥刘悦又是大队长，两家的条件相差甚远，不是一节两节手指那么长的事。李婶，你想想看，一旦遇到点什么人情世故的，两家人情客往的扯不齐，久而久之，不会闹矛盾吗？况且，阿英若嫁过来，我们……”
　　其实，牛望的心里想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儿媳妇的娘家人比较强势，既是好事又是坏事。说好事，因娘家人太强势，能罩着婆家人，不受别人无端地指责或欺负；说坏事，因娘家人太强势，儿媳妇不太好管教，一旦与之发生一点嘴角边的争吵，娘家人就会在背后暗地里使坏，久而久之，会使整个家庭变成喋喋不休的舆论场，甚至，还有可能暴发不可收拾的家庭事件；更加让人困扰的事，娘家人太强势，婆家处处会被欺压，想做一丁点的小事，那都会被娘家人牵着鼻子走，失去了应该拥有的主动权，会在众人的面前，大跌眼镜，更是抬不起头来。
　　“望哥，这我就得说道说道你。你再仔细想想，仨儿子两喇叭，两喇叭以后结婚的几率大不？刘全家的闺女，主动看上阿牛，这说明什么？说明阿牛的姻缘已经到了。如果错过了姻缘，姻缘还会再回来不？没啦，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难道望哥想要仨儿子都打光棍不成？”李婶昂首挺胸，一只手捂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胸口，给牛望下了一剂猛药，然后，又帮他详细地分析说，“就依望哥说的，刘全家比望哥家条件好，优越一些，这也是暂时的嘛。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哦，叫取长补短。如果两个家庭能相互取长补短，优化组合，共同牵手干活，利远远地大于弊，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呀。说不定，你们刘与牛两家，五百年前就是一家亲兄弟呢。这叫什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到时候，全大队的人谁还敢低瞧你望家？若阿英嫁过来，又能给家里带来更加活跃的生活气氛，带领着全家发家致富，这岂不是一举多得的事？”
　　“这，我……”牛望被李婶犀利的言词给彻底镇住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什么这的我的。”李婶拿着包谷棒子猛敲箩筐沿，故意质疑牛望说，“我就不知道，当年你望哥哪来的勇气，迎娶那翠云嫂子的？”
　　“李婶，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哈！”翠云乐呵呵地来到院坝，手里端着一碗米泡（糯米爆米花）荷包蛋，递给李婶，满脸笑容地说，“李婶，你先解解渴，然后，我们再慢慢地讨论说媒的事。”
　　“哎呀，这，这怎么使得呢，翠云嫂你也太客气了。”李婶瞧碗里像享受沐浴一般的荷包蛋，忙搁下手中搣的包谷棒子，边站起身来，边卷起衣角边擦了擦手，然后，接过翠云递过来的碗，并打趣地说，“你看望哥，当年那么有勇气迎娶你；现在说起迎娶儿媳妇时，他却耷拉着脸。这自信哪去了？”
　　“嗨，时代不同了。李婶，你先坐下趁热吃，不然，荷包蛋冷了，一会就有腥味。”翠云一说完，紧挨着老牛坐下，拿起箩筐里的包谷棒子搣起来。
　　“哎呀，我在家都吃过了，瞧你们这整的……”李婶端起碗，客气地推诿了几下，便拿起筷子就开吃。
　　“其实呀！”搣包谷棒子的翠云，扫视了一眼低着头搣包谷的老伴，忙替他解围说，“这婚事，我们当大人的都做不了主。”
　　“啥？”李婶夹进嘴里的荷包蛋，几乎差一点就喷了出来。
　　“关键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见。”翠云深有体会地说，“只要他们小两口过得好，我们当大人的，还能说什么呢？”
　　想当年，翠云嫁给牛望时，父母也不同意这桩婚姻。因为牛望是孤儿，家境条件极差，翠云嫁给他，父母担心她会吃很多的苦。因此，翠云不管怎么祈求，爹娘他们就是不同意。最后，没有办法，她只好弃家出走，与牛望一起来到凤凰岭，结婚育子，最终过上了甜蜜的幸福生活。每每想到此事，一种愧对父母之心油然而生，便簌簌地流泪不止。
　　“嗯，那是那是，关键还得靠他们自己拿主意。”李婶咽了一口汤，抬头看了看地坝的四周，疑惑地说，“阿牛呢？”
　　“我去看看。”牛望凝望着翠云，便搁下包谷棒子，惬意地向屋里走去。
　　夜色渐浓，山风微拂。阿牛家院坝的灯，如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