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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欧阳九红召开党委会，专题研究牛灿皮的问题。
　　桑馨月实名反映牛灿皮的情况，镇纪委和监察室只好立案进行核查，所查情况和反应情况基本一致。阴柴木提出疑问：“你们只调查桑馨月，调查过牛灿皮吗？事物往往存在两个方面、两极发展，观察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是不一样的。”
　　纪委书记回答说：“我们先做的外围调查，再找的当事人核查，情况基本吻合。”
　　阴柴木抽一口烟问：“外围调查了哪些人、哪些方面？魏征不是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吗？老百姓也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三个臭皮匠抵过诸葛亮’。我们党从胜利走向胜利的法宝，就是最基层的群众路线，而不是高屋建瓴的上层路线。”
　　纪委书记用目光征询欧阳九红的意见说：“我们调查了涉事对象花裙子、董事长哈密瓜以及建筑公司相关人员，证实了桑馨月反映的情况。”
　　金香玉生气地说：“哈密瓜也能证明真实情况吗？你们的一双眼睛，不要被他制造的假象迷惑，步入办案歧途。”
　　阴柴木显得很冷静地问：“哈总是言证还是物证？旁证还是直证？”
　　纪委书记说：“哈密瓜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牛灿皮所做事情，但是证实了高挑花裙子是公司临时用工，入职时间是今年初，岗位是公关部。”
　　阴柴木满脸笑意说：“这样说来，牛灿皮包养二奶的事情，未必是真的。所以，群众的意见有真实的一面，也有不真实的一面，党的组织务必正确对待、正面引导、正面宣传、正面鼓励，保护基层干部，顾惜基层干部。”
　　纪委书记继续说，哈密瓜虽然不置可否，但是花裙子自己承认。
　　阴柴木着急地问，怎样承认？
　　纪委书记找出相关证据说：“我们不光有人证，还有物证、票据证、他人证。一是在镇上给她买了一套70平方米的避暑房；二是买了许多金银首饰，有实物为证；三是双飞海南、东北、西藏等地游玩，有票据为证；四是花裙子怀孕，有医院诊断书为证。”
　　阴柴木口气低声问：“牛灿皮认账了？”
　　纪委书记反问他：“在事实面前还有抵赖吗？同时，还有别的收获，意外情况。”
　　阴柴木很担心拔出萝卜带出泥，扯出别的事情出。于是他很关心地问：“什么收获呢？难道他充当黑社会保护伞，或者在扶贫工作、项目建设中吃拿卡要？”
　　纪委书记笑笑说：“关于女人。”
　　金香玉瞪大眼睛问：“又是哪个女人扯上了？”
　　其实女人比男人更关心女人，女人关心的是女人的故事，故事越精彩越有吸引力；男人关心的是女人的容颜，容颜越美丽越有行动力。纪委书记说：“据花裙子反映，她只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金香玉再一次露出惊讶之色问：“难道人民群众的村干部，还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吗？”
　　纪委书记同样笑笑说：“三千人还是偏多，三五人说不准。当然只是花裙子的一面之词，而牛灿皮自己避而不谈，不肯定，不否定，也不认账。”
　　阴柴木很感兴趣地问：“花裙子反映哪些女人是他的篾巴折？”
　　纪委书记实事求是地说：“是不是他的篾巴折说不准，也没有实物证据。再说，男女之事涉及的女人多了，社会知晓率就大，分崩离析的家庭也就多，所以，没有深入追查下去。据花裙子说，开始攻关牛灿皮的并不是她，而是另外几名年轻幺妹，至于上没上床，怎样上床，她一概不知道。但是，她和牛灿皮先在指挥部临时宿舍上床，然后被带回家去。”
　　金香玉听了这话，气得脸颊如同白蜡一样说：“到处松解女人裤腰带的男人，应该受到严厉的阉割刑。如果法律允许，油锅刑、剥皮刑也可以。”
　　阴柴木十分不满地反问：“中国早就废除了这一传统的残酷刑法，难道你还想复辟倒退回到封建社会吗？”
　　中国的刑法从石磨沉堂到泥土活埋、万箭穿心、刀劈脑袋，再到枪弹钻背、药物安乐，走过了一条漫长的国家刑法之路，也是国家刑法文明之路。当然，这中间也有许多发明创新、推陈出新、花样翻新，比如剥皮抽筋、千刀万剐、五马分尸、请君入瓮、铁爪梳洗等等，都是旷世奇闻，亘古少见。金香玉咬牙切齿地说，一刀把男人惹祸的根根阉割了最好。
　　阴柴木调侃说：“你这是宫刑，也是复辟倒退。再说，有些东西吊在面前，像干柴棍一样荡来甩去虽然不好看，但是一旦阉割了，你们女人要用的时候怎么办？找黄瓜、茄子，还是火柴头、电灯泡替代呢？”
　　大家一哄而笑说：“金书记找什么呢？借我们的就是，不要一分钱租金，只要你使用满意，还不还都行。”
　　乡村干部就是这样，什么会议、什么场合开着论着就扯到两性关系上，似乎两性关系就是一包发黄的鸡精，什么菜都要放一点，什么汤也要丢几颗，不然就没有味道。
　　欧阳九红见大家把话题扯远了，立即纠正说：“我们今天讨论的是牛灿皮的个人问题，不是中国的刑法问题，更不是男人女人的生理问题。请大家就牛灿皮的问题发表处理意见，一定要站在党和人民利益的高度、为同志政治生命负责的态度，说事议事、发言评判，绝不能掺杂个人恩怨、利己私情。”
　　金香玉再一次发飙说：“还需要谈论吗？撤销职务，以儆效尤；移送司法，严加惩处。”
　　大家纷纷表态，都是两个字“同意”，或者“赞成”。
　　阴柴木悠闲地抽着香烟，不紧不慢地说：“毛泽东同志在管理队伍、挽救干部上有一句经典名言，叫‘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也正是有了这条实事求是的组织路线，才使得我们党不断发展壮大，从胜利走向胜利，有辉煌再创辉煌。李德、博古几乎葬送了党和红军，错误算不算巨大？不是照样留在党内工作吗？张国焘另立中央、抗礼中央，错误算不算严重？不是照样留职，继续为党和人民工作吗？就是一直打压诋毁他的王明，还不是帮忙说情选入中央委员吗？再说八一南昌起义林彪逃而返回、西路军总指挥徐向前全军覆灭，不是照样率军杀敌成为共和国元帅吗？又说叶挺吧，南昌起义前敌总指挥、广州起义总司令，多次负愤离去，不是照样做新四军军长，杀敌立功、精忠报国吗？牛灿皮和他们比较起来，包养个二奶、耍个小媳妇，既不损害党和人民切身利益，又不牺牲成千上万红军将士性命，算什么呢？依照我说，批评教育，留职观察，因为党组织培养一名干部实在不容易，既花教育资源，又费社会成本。”
　　中国的方桌会议往往这样，只要前面的领导定调了，特别是主要领导，无论对与错、科学与失误，其他人基本不会反对。有鉴于此，中央在党组织议事规则中明确要求主要领导“末位发言制”和纪委书记“同级监督”制。大家见阴柴木千方百计为牛灿皮辩解，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是纪委书记也很为难，人家是党委第一副书记，管辖着他这个党委委员，如何进行同级监督呢？欧阳九红看出问题端倪，于是严肃地说：“任何人犯了错误或者犯了罪，都必须承担责任。孙中山发起了资产阶级革命，推翻了统治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应该伟大吧，检讨辛亥革命失败是因为自己没有建立一个严密的党组织；毛泽东创建了新中国，应该伟大吧，七千人大会上检讨自己在‘大跃进’中的胡夸冒进行为；邓小平开启改革开放、富民强国航船，也应该伟大吧，检讨‘文化大革命’错误时也算上自己一份。那么，一个小小的村委员算什么呢，公开包二奶、耍女人，就不应该受到相应的纪律、法律惩处吗？”
　　金香玉深受男人之害，再一次领头发言：“牛灿皮累教不改、累教累犯，母亲去世大肆敛财已经受过处分，没有一点警醒，应该撤销职务，移交司法机关按照重婚罪处理。”
　　有的发言说：“撤销职务可以，不应移送司法机关。”
　　阴柴木狠狠地抽几口香烟说：“可以给予严重警告处理，保留职务，因为牛灿皮和桑馨月正在闹离婚。如果牛灿皮离婚成功，和花裙子结婚，就不是生活作风问题，更不犯重婚罪，而是婚前性行为，试婚提前期。”
　　欧阳九红归纳大家的意见说：“给予牛灿皮撤职处理，清除干部队伍。”
　　
　　52、
　　欧阳九红察看了如火如荼的建设工地，然后到青龙山看望司机库老人的息访情况，同时也考察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阿依镇生态宜居、运动康养工程竣工后，居住人群、外来旅客也会多起来，人们去哪里游玩、哪里消遣呢？
　　当年“青龙山五七干校”偌大一片木板房院落，全部被司机库做了养蜂场。正是百花盛开之时，亿万只蜜蜂铺天盖地、嘤嘤歌舞，把绿水环绕、林木葱郁的山野变成维也纳金色音乐大厅。欧阳九红远远呼喊：“司大爷在吗？”
　　司机库头戴线状网罩、手笼塑料套子、抬起干瘦的手说：“不要过来，谨防蜂子把你锥了，山上没得人奶治疗。我给蜂王分箱分房，分了就过来陪你。”
　　阿依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药方，蜂子锥了不去看医生、擦碘酒，而是找人奶涂抹医治，并且效果出奇的见好。欧阳九红笑着说：“您老人家先忙，我来拍几张照片，给您宣传宣传勤劳事迹，也宣传宣传阿依镇绝美风光。”
　　在自然界，分工精细、司职到位的，莫过于蜂类的母系社会。蜂王是一箱蜂或一群蜂的女皇、女王，和人界是一样的，“人无二主，天无二日”，多一个就得拼杀一个，多一只就得死去一只。所以，养蜂人得随时观察蜂群，多的蜂王必须立即分家，让她自立为王，再建一国。蜂王的职责是统治蜂群、主管蜂宫，专司怀孕、独家天下；雄峰的职责是专司交配，不采花酿蜜，不家务劳作，但交配必死，仅风流片刻、销魂瞬间。那些没有机会交配的备胎雄峰，必然被工蜂咬死或者赶出蜂箱饿死、冷死、孤独死。工蜂专职保育幼蜂，筑巢聚蜂，采花酿蜜，侍候王蜂、雄峰、幼蜂，打扫蜂箱卫生，负责蜂群安全，贮存蜂蜜过冬，直到自己老死而终，生命最长不过半年，最短只有20多天……司机库感叹说：“世间万物，唯有工蜂最为辛劳，除了夜晚睡觉，就是劳动、劳动、永远劳动。”
　　欧阳九红感叹万分地说：“古人有很多诗句赞美蜜蜂的辛劳和品质，‘不论平地与大山，无限风光尽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我们共产党人就得做蜜蜂，为百姓辛苦为百姓甘甜。”
　　司机库把蜜糖浸泡的山泉递给他说：“人老了，思想跟不上，‘看花开花落一年又一年，数天上星辰一载接一载’，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呀。”
　　欧阳九红甜甜地品饮蜂糖水说：“其实您也年轻过、潇洒过，甚至风光过。人生就跟树木一样，活着的是坚挺，留下的是绿荫；也跟蜜蜂一样，活着的是劳碌，留下的是甘甜。”
　　司机库红着一张古铜色的老脸说：“我这辈子只做了两件事，一是为人民起义。可是，大功不被人家承认呀。”
　　欧阳九红笑着说：“这就是您老人家的狭隘了，怎么不被人家承认呢？罗广文将军郫县起义，让几百万成都人民免除死亡灾祸，保护了山城优秀文化古迹，党和人民没有忘记他，让他出任全国政协委员、山东省林业厅长，功绩永远被共和国铭记、英名永远被人民怀念，只是不该英年早逝。他的弟弟罗广斌早年就是地下党员，我党优秀作家，写出了不朽的红色之作《红岩》，只是在‘文革’中受到错误批判，可惜跳楼自杀。牛丁当顽抗到底，被解放军乱枪打死，万人唾骂，子孙不屑。民政部门和军人部门已经承认您为解放战士，享受应该享受的待遇。”
　　司机库叹息说：“一个人的待遇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社会名分。现在有了名分，人却年老无用了，说不定哪一天凋谢就凋谢、树倒就树倒呀。”
　　欧阳九红安慰说：“正是这样，我们要好好珍惜每一天，好好生活每一秒。您过去十几年坚持到北京上访，诉求又不大，冤屈又没得，理由不充分，一路怨恨而去、一路失望而回，浪费了多少美好时光呀？现在一切都满足了人生愿望，不如一壶老酒在怀，斜躺藤下竹椅，沐浴和风丽日，眺望山清水秀，聆听女尼妙音，回想动人旧事，该是多么惬意的老年生活图画呀。那么，司大爷的人生第二件事，可以说出来吗？”
　　司机库忽然老脸朱红地说：“人人都有年轻时，个个都有风流事；只恨时来运不转，相思一场做花痴。”
　　欧阳九红欢笑说：“原来司大爷人生第二件大事是爱情，真是有趣呀。想那女子定然貌若天仙、沉鱼落雁，几十年让人不能忘怀。”
　　司机库再一次深深叹息说：“责任在我，而不在她。都怪我利益熏心、大脑发烧，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再一次选择失当。”
　　欧阳九红一直想了解他的旧事，就像了解水莲依一样，走进他们心里，也让他们走进自己心里，做一场真实朋友。欧阳九红假装喝水，不敢再追问司机库心中的女神细节，生怕引起他心中不快。
　　司机库抱着酒葫芦，像柚子壳一样的脑袋顺着隔壁尼姑庵唱合的佛音不停摇晃，似乎自己也成了修行女尼，进了尼姑庵堂，盘坐草垫之上，敲打暗红木鱼，嘤嘤诵唱佛经。
　　欧阳九红看着他闭目痴迷的模样，忽然心扉洞开地说：“原来老爷爷的女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尼姑庵呀。”
　　司机库“呼啦”站起来尴尬地说：“旧事呀，旧事呀。”
　　欧阳九红拍拍他的肩膀说：“古代、现代尼姑还俗结婚的多着呀。社会主义新时代，更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信教自由，一切都在自由发展、自由生活。”
　　司机库“嘿嘿”笑着说：“说了也没有什么，你们小辈不得笑话。”
　　欧阳九红故意说：“老爷爷，不愿意被他人分享的秘密，就封闭在心里不要分享呀。”
　　司机库生气地说：“掩藏在个人心中的东西，还叫秘密吗？带进了棺材，就是一抷黄土。只是往事不堪回首呀，一错成就千古恨，万世追悔来不及。如果再不说出来，世上就没人了解我们的过去。”
　　事情的源头要追溯到1957年4月27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要求全党上下、全国上下“反官僚主义、反宗派主义和反主观主义”。为了把运动深入有效的进行下去，到处开展“大明、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群众活动，欧阳尊丐和他的老师、同学也积极投身到火热的运动之中，不仅在省城、县城大辩论，而且却还到工厂、田间大辩论。暑假期间，他回到阔别七八年的阿依镇和水小满、布帘子、温立春一帮叉叉裤儿时朋友辩论，辩论得温婉侬、水妙韵、水冰融瞪大眼睛、春情复燃、追慕不已。可是这年夏天，风向有些变化，“大辩论”变成“大清理”，欧阳尊丐和他的老师、同学便有些言语和行动不自由了。1958年夏天，有人来到阿依镇调查欧阳尊丐的言论、行为，大家闭口不言，不敢说一句话，唯有司机库、水小满和温立春激愤地跳出来，把他的一言一行全部向组织反映。1959年底，全国在学生中划出55万右派分子，其中就有欧阳尊丐；在知识分子中划出30万右派分子，其中就有他的老师。
　　听说欧阳尊丐被划成右派分子，气得水妙韵找到司机库厉声质问：“为什么胡说八道？”
　　司机库得意地说：“我实事求是地给党和政府反映情况，怎么是胡说八道？他说共产党官僚主义严重、宗派主义严重、主观主义严重，如果不坚决反掉、不坚决铲除，就会亡党亡国、人民遭殃、社会变质。这些话你是听到的，不是我瞎编的。”
　　水妙韵哭着说：“世人都不言语，唯有你们跳出来，什么居心呢？”
　　司机库冷笑说：“我什么居心，你水妙韵当然最清楚。我问你，欧阳尊丐走了七八年，你是不是还念念不忘？”
　　水妙韵用衣角擦着眼泪说：“那是我的事，不关你的事。管天管地管空气，你也管得太宽。”
　　司机库上前威逼地问：“我当面问你，你心中到底喜欢我司机库，还是他欧阳尊丐？”
　　水妙韵弯着脸儿说：“你把欧阳尊丐打成右派，我一辈子不得原谅你。一个男人没有一点心胸，哪个女人会爱上你呢？从此以后，路归路、桥归桥，你我二人不打搅。”
　　望着水妙韵甩着长辫远去的身影，司机库愤怒地说：“为了你，我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只有打倒欧阳尊丐，我们的爱情才会开花结果、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