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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写书

作品名称:南向北归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21-11-18 21:28:49      字数:5140

  所过者化,所存者神。
  
  ——题记
  
  1、写书
  
  我动笔写这些文字是在二零二零年二月,大山正在焕发春色,清风吹拂,淡淡的草木香味丝丝缕缕钻进房间。小区已经封闭起来,进出都要盘查,住户也不得随意走动,严防死守着新冠病毒,可我的思维却四处乱窜。十多年来,我的思想一直异常活跃,总在不断纠结。纠结的核心是要不要活下去。纠结的起因是老在想为啥大地震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因为无论从什么角度讲,我和我的家庭都该远离这场灾难。讲籍贯,我该是仪阆的人,仪阆与石泉相隔三百余里,在大地震中毫发无损。从地震前的生活看,我在外打工,彩妞儿和儿女都长期生活在涪城,涪城与石泉相距虽然只有百余里,但是在地震中也只受轻微伤害,受伤的人很少,更不用说死亡。到底做错了什么,走错了哪一步,上天如此残酷的惩罚我!阴差阳错,竟然在地震前两年,举家定居石泉,地震一来就与家人阴阳相隔。当然,人一出生就走向死亡,人死后说不准真有轮回。生和死相生相伴,生就是死死就是生,死亡也并不可怕。如果地震中,同妻儿一同遇难,一家人早已重生,不至于这样精疲力竭,生不如死。
  白天稍微好一点,人来人往,忙着各种事情,没时间思考如此重大的问题,感觉很好人很正常。夜晚就迥然不同,天地万物都入睡了,我却浑身上下充满激情,抛弃了世俗杂务,进入忘我的境界,各种想法充斥大脑不断膨胀,烦躁狂乱,只好用导引之术,将那无名之气向四处消散,结果进入脏腑,腹部又开始膨胀。膨胀的气流在全身上下乱窜,呼之欲出,坐立不安,只能趁着夜色,干些乱七八糟的事,要不然会活活憋死。我试过各种办法,跑步打牌看书喝酒看电视,甚至上山挖地砍树,点亮院子的大灯,拆旧墙垒新墙。折腾得整个寨子都不安生,还是痛不欲生度日如年,太痛苦了!
  这是病了,得找医生。先找张家场的医生,后找石泉的医生,再找涪城的,都没效果。涪城有几家三甲医院,有门诊费两百元的专家。我崇敬有知识的人,挂了专家号,从头到脚检查了几遍,都说我没病很健康,只是太郁闷了,只要心情高兴,啥问题都没有。不过,每次都给我开上千元的药,开始我还遵医嘱,认真服药,可一点作用也没有,也就懒得吃了。到后来,干脆药也不取了。我对着专家们将病的来龙去脉叙述一遍,再听听他们不同角度的说教,起到的效果同服药相差不多。我用了两百元,就尽量物超所值,向医生不停地诉说,幻想着一直说下去,直到把所有想法都表达出来,以便专家能找到真正的病因,自己能从此得到解脱。三番五次后,接待过我的医生都不再愿意为我诊断。真是世态炎凉,用钱买人听说都不行,我替他们难过,也生自己的气。那时,我还不想去找专门的心理医生,我还觉得自己是生理疾病。后来才知道抑郁症是心理疾病,生理上是解决不了的。
  心病难治。我知道抑郁症是治不了的,也就更加郁闷。专家的诊断是正确的。不仅我郁闷,大地震后,石泉的人百分之九十几都郁闷。八级地震,谁经历谁郁闷。郁闷的人还算强大,有人一死了之一了百了,承受能力就弱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亡很简单,眼一闭心一横就可了结。我不想死,我喜欢挑战,要认真活下去。地震夺去了一切,人生从零开始,我一边郁闷一边奋斗,这些年又创造了一切。可还是郁闷,而且越来越郁闷,我生活在两个世界。奋斗的世界,充满朝气,阳光灿烂。郁闷的世界,阴暗沉重,死气森森。心灵穿行其间,慢慢撕裂着躯体。
  死也要死得明白。我得搞清楚前因后果,偶然的一天,阳光明媚,坐在石家沟的吊脚楼,望着莽莽苍苍无限生机的大山。下意识在纸上乱写乱画,居然写下了爷爷、家族、石家沟等字眼,想着夜间纠缠我的各种问题,笔尖越画越快,一股气流从大脑出发,在四肢百赅流转,从笔尖冒了出来,全身舒畅一片轻松。原来,抛去现在回到远古的历史可以让我快乐。从此,我将两个世界颠倒过来,在阳光下思考郁闷世界的问题,在黑暗中灯光下完成奋斗世界的工作,慢慢的好受了许多。看来,现在不只在此时,还在过去与将来;历史不只是讲过去,还有现在和未来。就如生命的价值人生的意义,不只在自己,还在父辈和后辈。一切的一切,只能从长长的过程中去追寻探索,只有真正认识了过去、现在和将来,才可能认识自己认识现在。认识理解了这一切,就会清醒明白,就不会抑郁,才能活得自由自在。
  既然书写让我平静快乐,整个过程充满趣味,也许不久我会痊愈成为正常人。那就写本书吧。

  2、民师
  
  我年龄还不是很大,身心总体上还算正常,不至于老得糊涂,过去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写一本关于自己的书应当不是难事。我生于六三年。按照主席“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要求,小学上了五年,初中和高中都是两年,学习生涯眨眼结束。七八年高中毕业时,我还太年轻,什么也不懂。头一年冬天,人们兴高采烈去高考,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激动。七月二十日,该自己参加高考,我也不激动。我知道自己考不上,初中两年高中两年,在课堂上学到的东西,比小学多不了多少。况且,我本身就不爱学习,抽象的东西让我劳累难受,故事和劳动才能刺激我的热情,高考的试卷不合我的口味,希望早早地结束一切,回到山里去,那才是我熟悉又热爱的天地。
  石家沟离张家场三十多里,一条羊肠小道伸入大山,直上直下,半挂在山腰。没有一位公办教师愿意常年住在山沟沟里,村里一大帮读书的娃娃像现在幼儿园的小朋友,常常随心所欲上上停停。注重子女教育的梁氏族人吵吵嚷嚷,最后决定由村上请代课老师,教娃娃们识文断字。爷爷是老村长,虽说前几年被夺了权,但爷爷作为外来户,一生行事低调,谨小慎微闷声做事,口碑很好。新上台的村长,志得意满,熟悉口号和指示,经常下达各种任务。两相比较,大家还是觉得爷爷实在,便请爷爷承头,兴办建设一所村小。场地桌椅好解决,凡是有小孩读书的家庭,将自己家的桌子凳子搬到梁家祠堂。弄上一块上好的木板,找漆匠刮灰上漆,往墙上一支,就是黑板,简单的学校就算建成了。
  难在找教师,公社派来的公办教师,在祠堂里上不粘天下不着地,吃住生活不方便,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走马灯一样。直到七六年,高中毕业的梁勤荣回村代课,学校才有了固定教师,开始不断扩大规模。七八年秋,我和远房长辈梁勤宝高中毕业,作为最好人选,一起当上代课老师,村小才真正有点儿学校模样。
  我们家是烈士家庭,根红苗正。勤宝是崇伦爷的儿子,比我长了一辈,算是我叔。崇伦是石家沟的大忙人,他有文化通礼仪,会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各种规矩。谁家红白喜事,请他出面都处理得妥妥贴贴。几山几沟的阴阳道士,风水先生,到石家沟来开坛做法,定穴治丧,都要主人家请崇伦来,相互协商帮衬,确保万事无虞。崇伦敬重文化人,铁了心要儿子读通书好博功名,求个光宗耀祖。勤宝和我一起上小学,考入初中高中,是真正的铁哥们儿。只是他辈分比我高,当着众人只能称他一声宝叔或宝满,背地里也就不管辈分尊卑,常常一起上窜下跳。用母亲的话说,我们是鸭子脚板儿一连,穿的是连档裤。结果高考结束,勤宝同我一样,升学无望,只得打马回家。我读文科,勤宝上理科,加上早几年回乡任教的负责人梁勤荣,村小有了三名固定老师,能够有模有样开齐各门课程,便逐渐热闹繁华起来。往日在坡上坎下,放牛割草的男孩女娃儿,端端正正坐进教室,从“山石田土”开始,吚吚呀呀念起书来。我也摆开架势,端坐在教室前面,摊开笔墨纸砚,执起教鞭,做起了先生。
  我很喜欢这个工作。一方面教师受大家尊敬,石家沟的梁姓族人,本就是文墨世家,对文化有一种天然的崇敬,骨子里对识文断字的人充满尊敬。教书先生是文化的代表,每家的神龛上都张贴着“天地君亲师位”,老师是家家户户礼拜的对象。另一方面,一大群小孩儿把你看作是无所不知的圣人,再调皮捣乱也听从你的指挥安排,家里有啥好东西,都拿来巴结你。这是一个人能得到的最高认可。况且,当了教师不再下地劳动,天晴下雨都在屋檐下,少了风吹日晒的辛苦。年底算工分收入,却是排在前几位。我很享受这一切,认认真真教书,任劳任怨。
  除去这一切,还有一个最直接的想法。我要争取做一名优秀的代课老师,争取最快转成民办教师。如果经过努力,成了一名优秀的民办教师,争取再从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如果这一切都成功,也就完成了曲线救国。条条大道通罗马。不考大学也能吃上国家粮,成为公家人,脱了这身农皮,就创造了历史。当然,这个想法只能埋在心里,不能说出来。虽然人人都清楚,每个人都知道,一旦说出来就失去了味道,让人觉得太世俗。我在心里强化作为教师的高尚品德,蜡烛成灰无私奉献,为了山区孩子的未来无怨无悔。
  虽然我读书不怎样,但教书还不错,毕竟教的只是小学生。因为读书时成绩一般,现在我教书就站在差生的角度想问题,讲课深入浅出,山里的野草杂树,村里的牛羊猪娃,常常进入我的课堂,成了举例打比方的对象,差生最容易理解。谁让我自己本来就是差生,他们怎样想的,我心里有数!差生都能理解,其他孩子就很容易接受,我教书自有一套自己的办法。经常在张家场中心校的考试评比中拿到好成绩,领了无数的奖状。但不能上台去交流经验,如果把这点小秘密讲出来,还不让人笑掉了大牙。我心中暗暗得意,很快就从代课老师转为民办教师,待遇也从8元钱一个月,变成了15元一个月,又涨到30元一个月。再努力一点,也许就能从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可以拿到100元一个月。前途一片光明。我怀着无比美好的心情,天天兴高采烈的去学校,工作中满是阳光雨露。哪知道这种情绪一直延续了十年,我也没能等到转为公办教师的那一天,只是工资慢慢在上涨,逐渐每月可以领到100多元。可我年龄大了,眼看就快三十岁,三十而立,我除了会上课,什么也不行,不知道怎样安身立命。父亲的修理厂办得红红火火,整天一股金水往家淌。我却在石家沟的村小里,坚持着拿每月一百多元的工资,实在不是滋味。
  “这个班莫上头,不干了哦。”我同媳妇儿彩妞儿商量了几次,决定向父母提出来。
  “钱是少,但有盼头,转了正,吃上国家粮就对了。”父亲说:“当初让立斌接班,你留在农村,有点亏你。吃国家粮旱涝保收铁饭碗。我这个钱是多挣了些,终归不稳当,政策一变就要糟。”
  想想也是,打工一个月可以挣几百,打不了工找不到活又咋办?办厂一年可以挣成千上万,不准办厂或是亏了又咋办?民办教师钱是少,可一旦转成公办,就捧上了铁饭碗,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国家会兜底。真是块腊肉骨头,莫肉但很香。徘徊在中间,下不了决心。
  “家里也不缺你挣的几个钱,安心上班,看长远点。要用钱就给你妈说,喊她给你拿。熬一熬,转了正就对了。”每次父亲总是用这句话安慰我。每年都有民转公的名额,一个乡镇几十个民办教师,一年却只有两三个指标,比参加高考的竞争还激烈。冲着这个目标,一年又一年去努力,可我还是民办教师依然没转正。
  爷爷也常常给我讲石家沟几十年的折腾变迁,最后总落脚在共产党的远见卓识和坚韧不屈上,时常感叹生不逢时,劝我要跟上时代,早入团早入党,才有好未来。直到了解了爷爷的历史,我才体会到爷爷劝我入团入党的复杂心理。其实,根本不用爷爷的劝告提醒,为了早日转正,我积极要求上进,早早地入了党。还时常提醒自己严格遵守各种规定,害怕自己一时不慎犯了错误,丧失了参加民转公的资格。八八年女儿德馨出生,一家人都期盼着生二胎,最好能生个儿子。儿女双全赛神仙,是人生最大的满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山里的家庭,凡是头胎生女儿的,天天同计生干部打游击,挖空心思要生儿。我因为想转正,只得把这种想法活生生的掐住,不让他冒头。全沟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关心着我们一家人的选择,当面或背着我们一家人,讨论着吃国家粮强,还是生儿强。一家人承担着巨大的压力。每次参加民转公竞争失败后,心中都想:“算了吧,不争了。东方不亮西方亮。生个儿子比啥强!”可又做不到,有民转公的机会,还是尽心去努力。就这样反反复复,还是一事无成。
  到了九三年,开始传言要下放民办教师,才知道自己苦苦追求的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心里反倒轻松快活起来。于是下定决心生二胎,一家人仿佛都从某种桎梏中解脱出来,生活中多了许多欢欣快乐。彩妞儿挺着大肚子,手里缝制着娃娃的棉帽棉衣棉鞋,骄傲的在寨子里穿行,东家坐一坐,西家停一停,要堵了全沟上下那些长舌妇的嘴。生下来真的是儿子,一家人欢天喜地,满月酒竟然摆了十多桌,全寨子的人都来了。父亲守着山里人规矩,每一桌都去敬酒,喝得走路都不顺畅,还见人就举杯倒酒,咕咕哝哝,一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清醒。
  父母收入高,不需要我们负担,常常还会给我们补贴。一儿一女父母当心肝宝贝带在身边,住在涪城,吃穿用度玩具零花钱一概包干。我和妻子住在石家沟,五个人三十多亩承包地,大多种了药材,几亩地种着玉米土豆瓜果小菜,够吃够喝。一百多亩林地,全部栽了家杉水杉,黄柏杜仲。农活不多,日子清闲,无忧无虑,毫不忙乱。米面食油,都从市场购买,农村生活过成了城里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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