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唐广普马上就听到一两个鬼子尖声的中文嘶喊声：“不听话，就死啦死啦的！！”这几声喊叫，让人听起来惊心，马上就没人敢开口了。后，只听到在那边的草房里，一下出现被放出来人的喧嚣声。
　　似乎在几个日军的如凶神般叫喊下，出来的这些人跟刚才或二十分钟前那些人不一样，沉默了。看到眼前的、被电筒那白亮的照在多个鬼子紧系着宽皮带的肚皮上的皮带扣环就发亮的和他们的冷如铁石的脸，更是令人心抖！这种冷漠的脸和指望有什么来拯救南京军民没有一丝的关联。之后，这些军民的声音就没有了，训练场的大堤坝重归半小时前的安静。他们被鬼子押出去，到长江边了。大约过了十七八分钟，在幕府山下面的长江边上，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多声猛烈的枪声，凄厉又沉闷，还有更多军民的惨叫声，只是比先前要大声些，越往后，就更小声。
　　看来只有人被打死完了，才是处理完了第一批。唐光普意识到这个问题。在房内的军民听到这吓人的枪声和那些军民的惨叫声，都吓得脸青变色，有几个瘫倒在地上。尽管大家都以为他们会死，可是，枪杀的情景，就是说他们不清楚的。
　　“关班长，你看，河边上传来的枪声。”是在刚才，就是半小时前总是希望有人解救他们的那个老周说。声音有些发抖，仿佛被冷得来发抖似的。
　　这时，那个男人老周和国军关班长走到唐广普的身边，都把眼睛通过门缝隙往外面看，什么都看不见。
　　“鬼子在杀人了！”关班长嘴巴咕噜一句。
　　“啊，不会吧。这么多人，怎么杀？”老周说，好像不相信这事是真的。可是，口气里显得十分的惊异而意外。
　　“不是杀人又是什么，这几天日本鬼子不是在城里杀人吗？”关班长肯定说。他和鬼子打过多次仗了，是了解鬼子的。
　　啊！房里的军民听了枪声害怕极了，特别是平民，当一个人面临即将来临的真正死亡时，会是怎样的心境呢？是军人的要好些，因为他们和鬼子打过仗了，算是死过一次或几次了；而对于一个平民来说，那就是极度的惊恐难安！
　　真的要死了，唐广普想到。他还是感到头昏了，觉得自己马上要往地底下沉下去，一切幸福和自己将来都一同和自己沉到地底下去。
　　然后，关班长把他看不清外面的脸侧回来不说了，这一刻，一切都对他宣判了死亡的刑期。他站在唐广普身边，心情还是不好过，情绪十分的坏透了！老周和身边的人，主要是平民都更加惶恐！
　　“我的妈呀！就要死了！”
　　唐广普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听出来了，是和关班长、老周涌到他身边的门缝看外面情况的四五个男人中的一人。看来，每一个人对死亡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有些觉得迷糊，有些感觉真要死了。
　　然后这个30多岁的男人仿佛如被什么重击了似的，一下就瘫倒在地上；还有几个男人也是一样，身子摊倒在地上，恐怖可拍的死亡如一只看不到影子的黑手，在渐渐把他们捏在手掌里，即将被鬼子捏碎。
　　
　　十多分钟过去了。唐广普看见：黑乎乎的外面，有电筒耀眼的白光又亮了，如催命般，仿佛这白光是从黑暗里冒出来似的。唐广普再次听到了几个日军官喊什么，他们手下边的鬼子马上就去干什么。过了四五分钟，他看见又有人被放出来，然后他们胳臂被什么捆住，一长排的人往大门口步伐别扭地，被鬼子的电筒光把门口地上照亮的情景中走出去，往江边去了。
　　二十分钟后。
　　从下面江边上传来的一片猛烈的射击声和惨叫声，虽然传到这里，已经小了仿佛被空间隐去了。过了十多分钟后，鬼子又回到这里来，看到又有一批同胞被押出去打死。关班长心抖，唐广谱也是，他觉得自己身子仿佛一口气回落了似的。
　　啊，又要杀人了！满房的军民都受不了了。如果说先前他们以为，担心自己被处死，那还只是自己的猜想，这下，日本鬼子即将要打死他们了，那么这事就是真的了。多个平民觉得自己不愿死，什么也没有干就要被打死了，而觉得冤枉。而人家国军人打死了日本鬼子，就是死了也值得。关班长有这样的想法：老子已经打死了十多个鬼子，落在他们手里面被打死了也无所谓，也算没有白死。
　　那个平民男人一下就身子软了，一下，身子坐在地上。他想道：自己就要死了。自己乡下的老家两个儿子、自己妈妈、老婆就再也见不到了。想到这里，他非常的不平！看到自己和身边的军人和这些人一起死，哎，他心情坏透了；又想道：自己怎么这样倒霉！怎么什么都碰上，这样一个首都南京。要是自己生活在没有鬼子的西部，那该多好！他想到这里，心里多么想，自己能生出一双翅膀，赶紧飞到没有日本鬼子的西南大大后方：四川、云南、贵州，那该多好！自己就不会死了。当他这样想时，就听到房子前面的地坝上，有多个鬼子的喊叫声，好像多急的到了院子边那几排房子去了。大家都听到了鬼子的喊声，这声音和举止直接透露出一种鬼子急忙杀人的气势感。
　　唐广普听到了。
　　
　　他明白这是鬼子把他们前面侧的房子关押的军民喊出来，要准备把他们押到河边上去，显然，接着杀光（killup）中国军民。
　　也许，他们被带去河边打死，再过一会，就半小时吧，就该轮到我们了。他想道，心里不禁一慌，可怕的死亡在不久，或许是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就到他们的身边。唐广普只感到脑袋茫然，一股死亡的阴影已经布满了自己浑身，他心跳一直在跳，还觉得这时身子微微抖着……
　　二十多分种后，唐广普和在房里的人都听到：被鬼子从这里押到河边的军民被打死后，又听到鬼子迫不及待地急匆匆返回来的到大门口的脚步声音，日本鬼子已经把打死中国军民看作是一件愉快的事。
　　“大佐，第三批支那军民已经打死了。”一个鬼子中队长对站在大门边的安田大佐报告。
　　“哟西。”
　　然后，安田大佐马上说，这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硬邦邦的。
　　“继续进行。”
　　“嗨！”
　　“哟西。”
　　唐广普听不懂日语。他不知道这些话里，是否与他们这间房子的军民有什么联系，但是，他心里依然不平静！他还是以习惯性或依然关切一切与自己有关的事的心情，把自己眼睛凑近如一条细线般的门缝，极力想知道和看见，在几个鬼子军官说完话后，出现的相应的举止。
　　在他身边的国军关班长等多个男人，都极力看着门缝外的情况。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鬼子靠近或走近他们房子的举止，那就是死神的光临。
　　过了十多分钟，就有多个（四五个）鬼子拿着电筒在匆匆走来。随着鬼子步子较快走来时，有四五道又细长的又白得晃眼的晃动的电筒光直接往他们这面过来，而他们过来是连着的四间房子。过了一会儿，在他们隔壁（就是前面）的几间房子，已经有鬼子打开门，对着里面的军民叫喊：“出来！”
　　这时所有的在多间房里关着的中国军民都马上意识到：死亡到了。死神已经降临了。
　　这时，关班长想道：马上该我们了。该自己了。
　　那个老周一直都站在关班长身旁，看到这样的情形，自己自言自语咕噜道：“完了，完了，这次死了，再一没有什么来拯救我们了。”他像一个木头干站在那里，一个嘴巴机械地咕哝这几句，简直绝望透了！他完全感到自己在往死亡的黑洞掉下去。
　　整个房里的军民慌了昏了，全身被一只可拍死亡之手捏住了，从头到了脚，死亡就如有多双无形的手，把他们的心子捏住不放。
　　死就死，老子反正打死了不只一个鬼子，死了也划算了（值得了）。关班长在心里想道：当初在太平门打鬼子的时候自己也不是死过几次呢，老子不是活回来了呢。想到这里，国军关班长心里沉静下来，就在心里默默地等死。
　　自己被抓到这里来，以为鬼子会打死自己，都六天过去了，没有，自己就多活了六天。哎，自己还是非死不可，真是老天不开眼。哎一一唐广普想道。也非常的心慌！此时，有四五个鬼子的电筒耀眼而明显光亮往他们的房子匆匆过来。仅一会，他们门外的锁被打开。
　　已经一切都尽了，不再有生的可能了。关班长又想道。尽管离死很近了，我是想活，活着是多么好呀！他又想到。那个姓周的男人想到：我已经完了，我……他刚要想下去时，门被打开了。有两鬼子打着电筒，耀眼白亮刺眼的光把房里发抖的军民晃了一下，这些中国军民有坐有站着，有刚起来的。
　　然后，一个鬼子用中文喊道：“出来！”
　　于是，这句话像一道电流从所有的房里的军民头上惊恐地流过去，听得人发硬，身子发软。于是，中国军民就出来了。
　　唐广普也出来了。他们和前两间房里的中国军民都走到了非常宽平的、被多把电筒光照得黑亮亮的地坝上。
　　在大家都心情十分压抑，心里惶恐，内心十分沮丧时，几十个鬼子走过来，刚好把包括唐广普、国军关班长、那个周姓男人在一起的一百个中国军民分开。
　　这就是说，包括唐广普、国军关班长、周姓男子在内的一百个军民已经被列入着手处死的开始的集体射杀程序中。马上，还有十多个鬼子拿着铝丝走过来，挨个地把中国军民的一色左胳臂捆起来连在一起，就像一根长藤上的瓜一样。
　　这一时间用了近二十多分钟。一切都按照日军所需要的要求做成后，包括唐广普在内的100个中国军民被分批押出幕府山，向黑乎乎的高坎下的长江河边下去。
　　这里是南京下关草鞋峡。
　　二十分钟不到，日军把他们押到在又冷在二十分钟前打死了的前两批中国军民后，明显的非常静黑而空黑的长江河边上。即刻在两盏雪亮的探照灯的晃动下，有二十多挺架在河坎上的轻重机枪，还有大量端着枪的鬼子等在十多分钟内，打死了这批中国军民。
　　国军战士唐广普从死人堆里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