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风波

　　覃小七锉好一个杯，又忍不住抬头向车间门口望去。
　　外面是一片浑浊的灰白，大条大条的雨箭正“嘀嘀嗒嗒”地向地上狂射乱窜，门口还是没有出现甘问问的身影，他不禁有些担心她了。装着不经意的说：“这么大的雨，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问问姐从来不迟到啊！我来这两个多月了，她都是很准时的！”欧阳绿说着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外，眼光里充满着焦虑的关切。
　　覃小七看着他，忍不住开玩笑道：“阿绿，我帮你约问问，就今晚……”
　　欧阳绿红着脸打断他的话：“你，你别乱说啊！”
　　覃小七笑着说：“虽然我来这里只有不到一个星期，但是呢，我的眼睛还是雪亮的！你每次偷看问问的那种微妙的喜爱表情，恰恰都让我看到了，你喜欢你的问问姐！是吧？”
　　欧阳绿“嘘”的示意他小声，紧张地向左右快速望一眼，生怕其他人听见。
　　其实此刻车间里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外面又下着雨，雨声消除了一些话音，所以只有他们坐的最近，才能听见彼此的说话声，所以覃小七才敢说那样的话逗逗他。
　　欧阳绿小声说：“问问姐大我六岁呢，有一次我听见她们女的在谈话，无意听见问问姐说要找比她大的成熟稳重的男人结婚，唉……”
　　覃小七看到他满脸的失望之色，安慰道：“我听说一句俗话，‘女大三，报金砖，大六岁，不得了喔’。别灰心，你想办法让你的问问姐知道你的心意，说不定你们会有美好结果的！”
　　“当”的一声，突然有扔下锉刀，两人转头看去，马大婶生气地大声说：“不干了！明明说是3分5一个的，昨晚我拿工钱算了算，才3分2一个，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不会算数哪！”
　　张大姐也停下手说：“是啊！昨晚我叫我老公算的数，他说少几十块呢？当时我就火了，他说就几十块钱算了吧……”
　　马大婶打断她的话说：“怎么能算了？一个人几十块，我们十个人，他上面每个月多捞我们几百呢？”
　　李叔也跟着说：“几十块钱，可是我们的汗水钱啊，这些钱能给我小女儿多吃十天早餐呢！”
　　马大婶向众人扫视着说：“大家都别锉了！等问问来，叫她去对主管说清楚！”
　　李叔响应道：“好！他不说清楚，俺辞工不做了！”说完随手丢下锉刀。
　　众人也跟风似的停下手来，讨论纷纷起来，只有覃小七和欧阳绿两个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那儿。
　　“问问姐来了！”忽听欧阳绿大声说道，声音中夹杂着关怀的颤动。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了，都朝车间门口望。
　　甘问问脱下雨衣，上身的衣服大半都被雨水或汗水侵湿了。她把雨衣挂在门边，发现大家都在看着她，似乎有事等她来说，疲倦的脸上强装出笑容，说：“怎么都不锉了？”
　　马大婶怒气未消地说：“问问啊，昨天发工钱，你算了吗？是不错了啊？”
　　甘问问皱眉关注问：“我没有算，真错了吗？”
　　李叔说：“是少了三十块钱！现在是3分2一个杯了！怎么突然少了？”
　　马大婶又说：“问问啊，你去跟主管说清楚，是什么回事！要说不清楚我就不做这份工了！”
　　张大姐跟着说：“是啊，无缘无故扣钱，当我们是娃仔啊！”
　　甘问问看到她们有些激动，思量一下说：“这样吧，你们继续锉，不要为此事浪费挣钱时间，找份工不容易，一天多挣几块也好啊！我马上去跟主管问清楚，请你们放心，我保证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马大婶语气缓和下来说：“问问啊，你在这做了两年多了，文化比我们高，又是我们组长，我们相信你！”
　　甘问问冲她淡淡笑了笑，大家重新拿起了锉刀。
　　甘问问轻轻整理一下湿发，向覃小七说：“小七，你和我去吧！”
　　覃小七愣了愣，放下锉刀，不明白她为何要他同去，随即又点点头站起来。
　　欧阳绿也马上站起来：“问问姐，我、我跟你去，好吗？”
　　甘问问示意他坐下，微笑说：“小七是新人，周主管不敢对他怎么样的。你不一样，一个人来这里，好不容易在这有份工作，不要去添乱，嗯？”
　　“好吧！”欧阳绿有些不情愿地坐下，瞥了覃小七一眼，眼光里竟然充满嫉妒。
　　外面的雨突然停了，几分钟后，覃小七他们来到了主管办公室门口。
　　甘问问站在门前，犹豫一会儿，看了看覃小七，终于伸手轻轻敲门。
　　“进来！”里面一个懒散的男声。
　　甘问问推开门走进去，覃小七紧跟在她身后。
　　一个园脑袋小眼睛的男子在办公桌那边，正低头在看报纸。他抬头看到她时，眼睛立即闪出色情之光，当看到覃小七时，眼眯下去望着她：“是问问啊，带新人来向我说什么情况啊？”
　　甘问问侧过身对着他说：“周主管，我今天是只是要问清你一件事，上个月的工资，你是不是每个人扣去了三十块钱？”
　　“哦！”周主管拉长声音，站起身，把脑袋凑近她的脸说，“你也知道，现在物价上涨了，我只不过多要了一些伙食费罢了！我也难做啊！”
　　甘问问皱眉别过脸大声说：“那你总要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吧！”
　　周主管伸出右手搭向她左肩，她避开，他又想搭上去，忽然看见覃小七瞪着自己，便若无其事坐下来，点上一支“中华”烟，懒散地说：“我还需要征求你们的同意吗？不想做就走人！外面大把人等着找工做呢？”
　　甘问问转过身盯着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周主管，这是你说的，我没事先走了！”说完就示意覃小七一起离开。
　　“问问！”周主管见她神情坚决，立刻有点紧张地说，“有事好商量！你是个好组长啊！”
　　甘问问再也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覃小七自然是紧跟其后。
　　“问问，问问，这……”周主管讷讷望着甘问问的后背，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他突然阴笑起来，压抑着喉咙，“总会有一天的，你逃不掉的……”
　　回车间的路上，天又开始下雨了，而且是大雨，他们不得不躲到厂房檐下。
　　甘问问突然有些严肃地交代覃小七：“等下到车间时你不要说破我的话，我担心马大婶她们会有冲动情绪而辞工的！”
　　覃小七心里想到刚才那个周主管的言行举指，就来气地说：“这样的好色主管，留在这吃亏啊，刚才他还对你……”
　　甘问问用恳求的眼注视着他的眼睛，说：“小七，答应我，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还有等会儿不要说破我的话！”
　　覃小七看到她秀丽的脸庞上竟透着许多疲乏，许多期待，他没来由的一阵心软。虽然他不知道她的心思，但他肯定她有说不出的苦衷，便抿着嘴使劲点点头。
　　他们都沉默下来，覃小七耳里听到了“哗哗”的雨声，心潮莫名地飘忽不定了，脑海居然异常的清醒起来，木偶般地静静站着，聆听雨的心思。雨好大，不停地下着，仿佛在痛快无比的放飞自己的心情。他也思绪万千了，侧脸看着甘问问，心里却想到了刘芳，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她两的名字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地涌进他的脑海里……
　　如梦如烟的往事，竟然电影般的一幕幕在他眼前缓缓闪过。幼年时与刘芳尽情戏水而被母亲痛打屁股的委屈情形，少年时与女同桌甘问问争霸座位而被老师罚站的怄气情形……
　　我怎么会这样想呢？明明是大白天，我怎么在做梦！覃小七使劲摇摇头，雨还在一直下着，他还是听不懂它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是否在忌妒人类间可歌可泣的情场？
　　无所谓了，何必让自己在痛苦万分的徘徊？雨啊，她能听到我的心思吗？雨啊，祈求你帮我向她传送我对她的思念吧。
　　刘芳，你现在做什么呢？覃小七在心底问，又偷偷看甘问问一眼，也在心底问：你呢？现在倒在想什么？
　　甘问问却一直定定望着雨丝，皱眉保持沉默着，等雨停了，才舒展笑容示意覃小七该走了。
　　他们一回到车间，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儿，都是满脸期待地望着甘问问。
　　甘问问深吸一口气，用明亮的眼光快速扫了众人一眼，一脸认真地说：“是这样的，周主管说了，下个月起，就是3分2一个杯了，至于这个月的工钱，他会补回给大家的。他说想走想留的由你们自己决定，我希望你们都能继续留下来，这次小风波就算了吧！”
　　众人都安静下来，相互对望着，用眼神交流，都想在对方的脸上找出答案——走还是留呢？
　　甘问问心里是希望众人都留下来的，见大家俱在犹豫不决，脸上禁不住有些焦虑了。
　　沉默良久，马大婶叹口气说：“像我这种没文化的人能有一份工就好好了，钱少了点，我还是留下来吧！”
　　张大姐李叔他们想了想也都愿意留下来，欧阳绿和覃小七自然是留下来了。
　　甘问问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欢喜之色。
　　只有覃小七看得出来，她的欢喜表情之中，有着几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