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李正言能够做出救人的举动，是经过一番心理斗争的。李东根的残暴与凶狠，可是出了名的。自从把他提升到三河湾林场革委会副主任一职后，他便把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运动推向了最高潮，以至于整个三河湾都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人们在惊悸里颤瑟，彷徨，发出痛苦的哀鸣。而作为其中一员的他，怎么会感受不到其中的变故呢？
　　在这些日子里，他亲眼目睹了何志贤的悲惨遭遇，也见证了歪曲事实，凭空捏造，无中生有的全过程。整个事件的一步步走向，历历在目，像钢针一样在刺痛着他的心。这些年，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是那么的融洽。何志贤是一位宽厚的长兄，在关心着他的工作和生活。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一直像一盏灯一样感召心灵，照彻心怀。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惨遭迫害，命丧黄泉。处理何志贤的后事时，李正言也在场，其惨状让人不忍直视。而他的两个女儿竟然也未能幸免，也被牵扯其中。小女儿上吊自杀，大女儿被李东根这个恶狼明目张胆地霸占，如此罪恶昭彰，竟然能合理合法，无人敢管。头顶这片天被什么样的势力所统治，让三河湾林场笼罩在如此的恐怖之中呢？难道这世道就没有一点点天理存在吗？难道好人就要遭到厄运，没有好报，而恶人就可以横行乡里，为非作歹吗？李正言心中块垒堆积，为此忿忿不平。
　　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可以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李东根为他的儿子办满月酒，当他把孩子抱在怀里，乐呵呵地在人群之中走来走去的时候，这一幕深深地刺痛着李正言。罪恶竟然可以大行其道，邪恶可以成为人们面前的美食，还咀嚼出味道。看着人们脸上浮现出来的笑容，他悲痛万分。
　　这个孩子很是可爱啊！白皙而胖乎，尚在襁褓之中，就会迎合着人们的各种挑逗状态，露出甜甜的笑意。孩子的母亲显然不是崔美子，崔美子却跟在李东根的身边，露出幸福的微笑。孩子真正的母亲却不在现场，这样的场面，是不适合她露面的。
　　李正言仔细观察了一番，房门紧闭，一块花色的棉被钉在窗户上。在当地这样的场景是很常见的。冬天的天气冷了，就要用棉被封住窗，能封堵寒气的侵入。此时却是炎热的夏季，大棉被没有摘下来，在说明什么呢？是这家人的严冬意识还没有被这火热的夏天所驱散吗？不是，是屋里有着见不得人的秘密。何小英一定被关在里面，他由此断定。
　　关在这样的屋子里，可不是金屋藏娇。把她关在里面，足可以让李东根这个恶棍，满足自己的欲望。可怜的何小英如同一台生育机器，只有生育孩子的本能，却没有享受快乐的权力。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悲哀的事情啊！一墙之隔的两个世界，如此的场面，让一个母亲的心在滴血啊！李正言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干瞅着，对这件事不闻不问，坐视不管。他觉得自己应该帮一帮她，帮她脱离眼前的困境，让她恢复自由。
　　酒宴上的热闹是一种掩护，李正言悄悄地在屋子的前后转一转，觉得从房后下手是可以的。窗户被木板钉死，却可以打开，只要有一把工具，就不是问题。此时正是酒宴高潮的时候，也是最安全的时候，这个时间段，连李东根都麻痹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在营救何小英。
　　说干就干，他立刻找来一把工具，跳过栅栏，三下五除二便打开了窗子。何小英仿佛重见天日一般，欣喜万分，喜极而泣。他们没有时间有更多的交流，情况紧急，容不得细想，否则，被李东根发觉，就无法脱身。
　　何小英舍不得孩子，她真的想再看一眼。他们跳出栅栏，快速地跑上了公路，那里已经停着一辆吉普车，李正言二话不说，就拉开门，把何小英推进去。这时候，已经不能顾上孩子，自己如何脱身是最大的问题。李正言还塞给她一些钱，这是路费，他要她走得越远越好，一直走到那只魔爪伸不到的地方。
　　何小英万分感激，不禁热泪长流。车门关上，车子很快发动，一会儿便消失在公路的尽头。何小英走了，李正言的心也平静下来。他转过身，便看到李东根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向他跑过来。
　　李东根仅仅疏忽了片刻，何小英便脱逃了，让他感到万分惊奇。打开房门那一刻，他看见大敞四开的后窗户，以为何小英神仙附体了，有了超凡的能力。这间屋子是经过仔细修整过的，门窗都是加了号的钉子与厚木板钉出来的，别是是一个弱女子，就是一个壮汉，想要破除都十分费力。他迈出窗子，认真地检查了一下遗落在地的木板和散落的钉子，发觉是外面有人在做接应，才使何小英逃出生天。这个人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蹚这个浑水？真是吃了熊心，吞了豹胆。他的脑子里立刻翻腾起全体的林场职工，谁是这个人呢？他一边跳出栅栏，一边在想着这个人，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非常好奇，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谁？看看是什么人敢跟他作对。
　　他在街上转悠着，每一个路过的人，他都仔细看看，都用怀疑的目光去审视一番。这些人大多是半大孩子和走路有些慢吞吞的老人，怎么能和他想象的人挂上钩呢？
　　此时的太阳热烘烘地在头上烤着，烤出了一身汗，脑瓜子也有些晕乎乎的，汗水淌下来，流进了眼睛里，煞得生疼。吵闹的人声传来，此时的酒宴正在高高的大潮之上，还没有落下。酒气上扬，泛着酒味的波浪，把人们的心气都给膨胀起来，鼓鼓囊囊，恨不能让每个人都漂浮起来，沉不下去。
　　酒兴正酣，喝酒人的嗓门要高许多，声音传出去好远，却丝毫没有进入李东根的耳朵里。他的脑子在快速地分析着，何小英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不远处的公路上，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那是刚刚启动的声音。那是一辆运材车，因为所背负的重量，而发出沉重的声音。他猛然想到了什么，忙加快脚步，快速跑上公路。那辆运材车已经消失不见，却见李正言站在路边，在朝着那个方向眺望着，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企盼。
　　李东根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那个让他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的人，竟然会是他。没想到，又一个敢与自己作对的人出现了，而且是面对面，真刀真枪。这个人不同于何志贤，他敢这么明目张胆，一定是有备而来。
　　李东根跑到李正言的身边，喘上几口粗气，一时还说不出话来，两眼却盯牢他。
　　李正言不动声色地说：“我刚出门没一会儿，就追出来了？少喝一杯都不行啊？”
　　李东根瞪起眼，恶狠狠地说：“你干什么来了？少给我打马虎眼！”他喘匀了气，用手点划着李正言。“她跑不了，等我把她追回来的，有你好看！我不把你整个有皮没毛，不算完！”他说着，快步向林场赶去。他感觉着何小英就在前边的路上，而且就在前边的运材车里。以运材车的速度，比老牛车快不了多少，立刻去追，就能追上。林场有吉普车，现在就去发动，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追上。
　　吉普车就在林场大院里停着，平时都是为林场办事而用。林育林成了一把手，开动的时候会多一些，再就是李东根常用。今天却不巧，平时停车的地方，不见吉普车的踪影，这是谁用了。林育林一早上曾经出了一趟门，李东根叮嘱她中午前，一定要赶回来。她是林场的大拿，在职工家属面前的形象是很重要的，有她在，宴席才撑得住门面，万万不能少了她。她也是知道自己的分量，给予李东根一些支持，是很有必要的，在这件事上，是不能缺席的。她便早早回来，此刻正坐在宴席上。这个车是谁用了？这这这••••••他在大院里乱了方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赶快打听一下，车去了哪里？司机小吴开了几年车了，从来都不喝酒，今天也就没有去喝满月酒。不喝酒的人与喝酒的人掺和不到一块儿，人家不喝酒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爱好，你李东根再霸道，也干涉不到人家的爱好上面去，总不能你爱喝酒，就天天掐着人家的脖子往里灌！
　　小吴不在大院里，自然是和他的车在一起，他去哪里了呢？突然，李东根想到了李正言，他是副场长，有指派用车的权力，何小英是用林场的吉普车给送出去的。真相大白，他不由地在大院里捶胸顿足，恨得牙根发痒。他眼睁睁地看着何小英从身边溜走，自己却束手无策，这是他这个林场革委会副主任的悲哀啊！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
　　李正言的背景深，是不可擅动的人，林育林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他不比何志贤，他的根基很深，连局长熊诚然都要高看一眼。这个李正言也就是有这个依仗，才让他肆无忌惮，敢横刀夺爱，帮助何小英出逃。真的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吗？李东根暗下决心，非要会会这个李东根不可。
　　回到家里，满月酒还在进行当中。李正言与林育林坐在一起，举着酒杯与几位职工家属在一起互动呢。李东根压住心中的火气，不好在这样的场合上发作。这样一个热烈的场合，不能因为一时之气给搅扰了，这也是自己的气场，他就是再混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他搬条凳子，挤到李正言的跟前，端起一杯酒，意味深长地敲打着他。“李场长不错啊，哑不悄声地把事情给办了，行啊，手段不错啊！”
　　李正言微微一笑。“怎么？事情办得还可以？”他也端起一杯酒，两只酒杯碰到一起，发出一声脆响，好像是他的话尾音，音韵悠长。
　　李东根掫了一口酒，咽得下的酒，咽不下的气。他的狼性在这一刻被激发了出来，他二话不说，起身而去。他想立刻回应这种挑衅，一个巴掌拍不响，是因为另一只手掌没有到位，是在拒绝回应，拒绝响声，这不是李东根的性格。
　　李正言的根基硬，撼不动他，不代表他是金刚不坏之身，没有缺陷。他是有软肋的，而且还很明显，李东根想紧紧抓住他的软肋，抓住这个缺陷，大做文章！
　　他盯上了徐银花和她的孩子。这是李正言不可告人的秘密，整治何志贤的时候，就曾经要拿这个做文章的，只是何志贤自杀身亡，才让这篇文章没有继续做下去。把这件事情无限放大，看看李正言还能气定神闲吗？
　　他立刻纠集他的两个手下王树根和张振鹏，气势汹汹地来到林场宿舍，不由分说，鹰捉小鸡一般地把她们母子俩押进了大库房。为了让这件事充分落实，对徐银花的审问还做了笔录。也是作为何志贤案子的延伸，完成一个证据链。只是上次已经询问过了，徐银花已经承认了，差的是一些细节没有完善。
　　有些黑暗的大库房，空空荡荡的，只是在一边堆了一些工具之外，再就是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徐银花有些害怕，孩子也搂着她，不敢抬头看那三个恶煞般的人。
　　“何志贤是怎么和你勾搭的？谁先主动提出来的？在哪里？什么时候？”
　　“这件事上你是怎么回应的？你们在一起勾搭了多少次？”
　　这样的问题实在难以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徐银花不敢承认是李正言，也只有把事情都推到何志贤的身上。好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只是这些问题让人羞于启口，难免让她遮遮掩掩，闪烁其词。
　　李东根好像没有那个耐心，对她的回答不满意，便不耐烦地让王树根先领着孩子出去。还是一双惊惧的眼睛，不敢去瞅他们，当他被拉开时，一阵哭喊声爆发了。
　　“妈妈，妈妈！”尖利的呼喊，让徐银花一下子扑上去，抢过孩子，母子俩抱着一起痛哭。
　　“我说，我说，不要难为我的孩子••••••你们都冲我来，我什么都说。”
　　她一下子崩溃了。李东根一直都在拿这件事说事，一直都不肯放过她和她的孩子，让她很无奈。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带孩子，不知道忍受了多少人的冷嘲热讽，她都能忍受，唯一不能忍受的是，不能拿她的孩子作为要挟对象，为了孩子她可以舍去自己的性命。在孩子离开自己的一瞬间，仿佛是在让她骨肉分离，痛苦的心情可想而知。
　　李东根想拿到他所需要的东西，目的当然是针对李正言。放走何小英不说，还胆敢对自己不恭，是谁给了他如此大的胆子。李东根就想探一探李正言究竟有多深的深度。但是动一动李正言，还需要请示林育林。
　　林育林很吃惊，追问他为什么要动李正言？他妨碍你什么了？放走了何小英，不对吗？你也太胆大妄为了，何志贤有罪，何小英有什么罪？你还管不住自己，让人家给你生了孩子，你想干什么？想一直都霸占人家吗？没想到，你还是个色中魔鬼！
　　林育林没有客气，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李正言是动不了的，真把事情弄到熊诚然那里，我们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整治李正言没有结果，连徐银花也马上释放，林育林警告李东根，别没事找事，李正言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这个结果，连李东根也想不到，只能垂头丧气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李正言动不了，根子确实够硬啊！
　　徐银花和孩子放了出来。当天晚上，就发生了个意外，孩子可能受到了惊吓，身体发烧，滚烫滚烫的，吓得徐银花忙去找李正言。李正言立即去找林育林，可是林育林不在，要命的是，她把吉普车开了出去。大队有个卫生所，就奔那里去。三更半夜的，卫生所里原本有个不错的大夫，人家水平高，便高就了，调到城里去了。刚上来一个赤脚医生，平时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会给开个止痛片，别的什么都不明白。
　　孩子的症状除了发烧，还伴有咳嗽，显然是急性肺炎的症状。卫生所里没有什么可以退烧的药品，两个人抱着孩子干着急，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山沟里出了要命的事情，没有合适的车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都在流泪，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好好的一个孩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问题。徐银花抱着孩子一边哭，一边仰头向天乞求着：“可怜可怜孩子吧，要惩罚就惩罚我，放过我的孩子！”
　　他们只能跑到公路上，期待能碰到一辆车，只要是车，能把人梢到县城去就行。
　　半夜时分，哪里有车经过啊？他们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候，远远的夜幕之中，一道明亮的光，如同一把剪刀，剪开了黑厚的幕布，捷迅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