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雪冷血热

　　桃源。
　　慕文文和郭敏燕再次抬起头看向对方，担忧变成了现实：校车停运了，她们回不去家了，不过，暂时先放一放吧，先想着怎么把全校的学生送走吧。这些孩子们一点没有被窗外的天气所影响，却不知道老师们的心里已经开了锅了，可惜，“热水”浇不化外面的大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真真是度秒如年啊。慕文文不敢看外面，全校八百多名学生，一个个都要平安地接回家里，接下来才是老师呢，该怎么办，她可怎么回家？
　　考场上静悄悄地，领导们的手机估计都要被打爆了吧。
　　终于熬到了最后五分钟，第三条消息发来了：考试结束后，各班主任回班级，等待家长来接学生，要做到确认无误。有代为接送的务必与家长联系，得到肯定后方可放行，另嘱咐家长学生到家后，在班级微信群里回复：某某同学平安到家。
　　科任教师考试结束后，到各办公室集合，由周、城、杨三位主人带领批阅语文试卷，并做好统计工作。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了，郭敏燕将批阅完的试卷、填写好的成绩单交给了慕文文，慕文文送到主任室后回到办公室等待下一步的工作。
　　她的办公室在三楼，向下可以看到校门已经打开，家长们如同开闸泄洪的潮水一样涌进了校园。
　　十分钟后，周主任分配了任务，慕文文和高姐、欣妹妹还有其他几位老师热火朝天地忙开了。
　　尽管关着门，还是可以听到走廊上乱哄哄的，此起彼伏的各种手机铃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家长老师呼喊学生姓名的声音，班主任们一遍遍地重复着：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到家后在微信群里报一下平安……这是你叔叔、舅妈、小姨……吗？喂，我是某某的班主任老师，某某的叔叔、舅妈、小姨……来接他（她）回家，你确认一下……你确定是、那好，我放行了，安全到家后，记得在微信群里回复一下……
　　先前的一拨是住在镇上的，距离较近，大部分被接走了，余下的家在村里，距离镇中心小学较远，有的甚至有四十公里的路程，需要一些时间赶到，路又不好走，只能慢慢等了。
　　陆陆续续又走了一拨学生，慕文文、高姐、欣妹妹等一众教师完成任务后，协助各班主任工作，慕文文被分配到郭敏燕的班级。
　　还剩下不到一半的学生，多媒体大屏幕正播放着动画片，孩子们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不看的在一旁写着什么、画着什么、玩着什么，他们似乎一点也不心焦着急。
　　班主任郭敏燕忧心忡忡，她在发愁，一是愁剩下的学生何时能被接走，送走他们以后她怎么回去。
　　“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回去的。”慕文文底气不足地对她说，她也犯愁。
　　这时，门开了，带进来一股冷气，教室里一下子冷了许多，进来一个男的，脸红红的，身上还有未拍落的雪花。
　　“爸。”一个正在看电视的女生喊道。
　　有家长来接学生了，女生穿上了大衣，戴好了帽子，背上了书包。
　　“怎么来的？”郭敏燕问。
　　“骑电动车来的，只能接她和她弟了，多一个带不回去了，他叔还让我带小猛回去，我都没答应，实在是没办法。路不好走，来时滑到好几次——走，去三年二班接你弟去。”
　　只带走了一个，还有二十多个呢。
　　郭敏燕的手机响了。“喂，是郭老师吧……我家她爸还得等一会儿到，路实在是不好走，我也不知道几点能到，那个，我用微信给你转点钱，你给徐韶涵买点吃的，孩子早上没吃几口饭，以为考完试能回家呢，谁想到会下雪啊……”
　　“行，没问题——徐韶涵，你听见了吗，你想吃什么？”
　　“方便面。”叫徐韶涵的女生回答。
　　“有热水吗？”家长问。
　　郭敏燕看向慕文文：“有，我刚烧好的。”
　　“叮”的一声，微信到账了。
　　“你看着学生，我出去买吧。”
　　话音刚落。“老师，我也要买、我也要买……”
　　一只只小手举了起来，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中午没吃饭，难怪学生们都饿了。
　　“老师，你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给你转钱，我也饿了。”
　　“老师，我也是，我想吃火腿肠。”
　　……
　　郭敏燕老师的手机响个不停。
　　“李沐阳，你不饿吗？”
　　顺着郭老师的目光，慕文文看到角落里一个黑瘦的男孩子。
　　“我不饿。”他低下头说。
　　“你想吃什么？”
　　“我真不饿，我不吃。”
　　“给你买一桶泡面吧，开学记得把钱还给老师。”慕文文抢先一步说，一桶泡面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郭姐过日子细心。
　　李沐阳点头了。
　　“你们都买什么？”慕文文扯下一张纸，记录下来。
　　统计好了，慕文文回办公室先打来一壶水烧上，回来时正好烧开。接着披上大衣，下到一楼，推开教学楼大门。
　　没有风，只有雪，还在下着，一脚踩下去没到了小腿。
　　校门口，家长们陆续来、陆续走，带走了一个个孩子。门外停着大大小小的各种车辆，门卫室的赵、程两位男老师正在打电话一一核实，一辆农用车坐满了，“突突突”地开走了。
　　“到家了，报个平安。”赵老师嘱咐着。
　　学校对面隔着马路就是一家超市，白雪覆盖的街道上几个黑点在攒动，耳边传来“刷刷刷”的声响，他们在扫雪。
　　慕文文拎着一个大袋子从超市出来，进校门，踏着积雪走回教学楼。上楼，来到办公室，打开购物袋拿出泡面桶，撕开包装，一一浇上热水后，水壶空了，慕文文又打了一壶。
　　这么大的雪，还好没停水停电，不过也不好说，万一……慕文文心里默念着：千万别停水、千万别停电……
　　教室里飘满了面香，响起了吃面条的嗦啰声，吃面包香肠卤蛋的咀嚼声，慕文文和郭敏燕这才意识到自己也饿了，她们中午也没吃饭呢，刚刚怎么没感觉，没想到呢？
　　“我再出去一趟，你想吃什么？”
　　“不用出去了。”恰在此时，高姐推门走了进来，“‘大校’给每个老师订了盒饭，在办公室呢，刚送来，你们快去吃吧，我帮你们看着，我刚吃完了。”
　　“真的？那敢情好，‘大校’想的太周到了。”
　　盒饭确定是刚送来的？一点不热乎，温吞吞的。
　　“喝点热水吧。”慕文文起身到了两杯热水，温饭就着温水，急匆匆地吃完后，回到班级。
　　“你不去‘囤’点货啊？我刚才去超市，不少人排着队囤货呢，说什么大雪封路不知道几天呢，货车进不来，趁着现在囤点货，省的家里断了炊。”慕文文对高姐说。
　　“没事，断不了。”高姐不以为然。
　　“你别‘没事’，人家说的有道理，雪下得这么大，一天了不见晴天，全市的客车都停运了，天气预报可说是大暴雪，不知道几天呢，货车真有可能进不来，你还是趁早准备吧。”郭敏燕也劝。
　　高姐意识到了：“呀，那我真该囤点。”
　　“去吧，提前准备，总比不准备强。”
　　“好，我出去一趟，又是通知我。”高姐说完，出去了。
　　半个小时后，高姐回来了，班级里还剩下不到十个学生。
　　“告诉你们个好消息，镇政府正组织人清扫公路，最后一趟回城的客车可以通车了。”
　　慕文文和郭敏燕一点都不高兴，最后一趟客车要六点经过龙河镇，路不好走，开进城里还不得八点了，现在才下午一点半，还有四个小时呢，又冷又饿又无聊的，怎么熬啊。
　　“还有呢，”高姐又带来了一条好消息，“‘大校’正想办法联系镇上所有有私家车的认识的人，能出动的全都出动吗，把老师一个个送回家。”
　　那敢情好，慕文文和郭敏燕脸上露出了笑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天色越来越暗，雪没有停的迹象，滞留学校的学生一点点减少，终于快出头了。
　　“你家童童没送回家啊？”郭敏燕问。
　　“没有，和我一起回去。”高姐说，她是学校为数不多的坐地户，本镇人。
　　“她回去也是一个人，她爸在班上，学校里人多，有人和她玩。”
　　慕文文回办公室，先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老两口关了店铺已经在家里了，接着又联系了丽英，如此天气，她家里有没有准备燃料啊？
　　“我没上班，在家里呆着呢。”她说，“还可以吧，我提前几天知道了，多少准备了一点，凑合着能应付过去，放心吧，没事。”
　　渐渐地，教室里只剩下一个学生了，校广播通知，教学楼里的所有师生到一楼集合，此时是下午两点钟，全校剩下不到十名学生了。
　　学生全都送走的班级的班主任老师，家里有车的、或是联系了亲戚朋友的私家车，走了。“王校”发动了所有的人脉关系，联系了几辆车，其中一辆便是高姐夫的车，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座位，人却有两个，郭敏燕和慕文文。
　　“你走吧。”郭敏燕让给了她，全校只剩下了一个学生，李沐阳，她是班主任老师，得把他安全地送到家长手上。
　　“我回去之后，找车来接你。”
　　车开走之前，慕文文留下了一句话，郭敏燕听见了，没放在心上。
　　“你也回去吧，不用陪着我，实在不行，还有六点的客车呢。”郭敏燕对高姐说。
　　说是实在不行，真的是实在不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
　　高姐刚走，李沐阳就被接走了，现在是午后二点，还有四个小时，难熬啊。做点什么呢？看书、摆弄手机，没意思。办公室不冷，但她觉得冷，一股怨气在心里来回绕，郭敏燕尽力不去想、压制着，一遍遍地默念着：谁让你穷呢，买不起车呢；谁让你的学生不争气，偏偏最后只剩下他一个，自己不能扔下学生一走了之啊，职责所在，没什么好说的。再者，只有一个位置了，难道让她把小慕扔下，自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独守空校，她于心不忍。人家待自己不错，理应把座位让给她，不生气、不生气，生气不好……
　　睡一觉吧，她想着，头向后仰去，闭上眼睛，最好能睡上四个小时，醒来，到家了……
　　她真的睡着了，睡得很香，也是太累了，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她睡着了。睡梦中，手机响了，铃声一遍遍地重复着，终于把她叫醒了，手机真的在响，小慕打来的。
　　“你还在学校吗——我马上就到了，你出来吧，在校门口等我，我来接你了。”
　　除了几个未接电话，还有两条微信，一条是高姐发来的，另一条是：李沐阳已经安全到家，可以放心了。
　　郭敏燕不敢相信，反复问了两边才确认，小慕来接自己了，她可以回家了。她赶紧收拾东西，几步跑下楼，刚走到校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她身前，车窗摇下，正是慕文文。
　　直到车开走了，窗外的景物确定在向后退去，郭敏燕才最终确认，这是真的。
　　“其实，我早就四处联系了，可都来不了，最后总算求来了一辆车……”
　　“啥求不求的。”司机说。
　　“他是谁呀？”
　　“我常和你提起的一个叫静平的姐妹，这是她的弟弟静安。”
　　“吃饭了吗？回到市里，一起吃个饭吧。”
　　“这么大的雪，还是回家老实呆着吧，以后有机会，我请你们。”
　　“也行。”
　　车子在向家的方向慢慢移动着，尽管外面雪仍未停，可郭敏燕一点不觉得冷，相反还很热，可以融化外面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