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访问保长张瑞煌

　　吃好夜饭以后，冯老师抱着平山来到楼上睡觉的房间，陆子奇也跟了上来，两人在平山睡的房间里逗平山玩了一会，过了一会平山睡着了。这时陆子奇对冯老师说：“刚才四明特派员已经对你说过了，我现在再向你具体交待一下，古林地区其实就是鄞西平原，南从黄古林、布政市、冯家村、石碶、北到姚江边沿姚家渡，也就是你所在的梁山伯庙小学地域，直到姚江边的施严家、下林、甲板漕，一直到这里望春，这其中包括后塘河南岸的秀水乡、凤岙乡、横街头、集仕港等乡村都是，包括前塘河和中塘河一带。你回家时，从龙嘘乡到石碶冯家就横穿了古林区。从西泠桥一直到山下庄，纵向你就竖穿了古林区。礼拜天你有空也可以到那一带去走走，了解一下这地方的风俗人情和国民党在这里统治的情况。按照原来陈爱中在这里联络的情况，这里龙嘘乡唐家漕是以前朱区长和陈爱中待过的最好的堡垒区。所以你现在呆的也就是过去朱区长陈爱中和我常来的地区。抗战时这里的百姓对我们三五支队都很好的。”
　　她接着简单地把古林区的情况和现在要做的工作情况讲了一下说：“现在你首先要把龙嘘乡的原来堡垒村的支部整顿一下，然后再整顿其他乡的党组织。”接着她从衣柜下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张小纸条来，交给半冯老师：“这是以前北撤前陈爱中留下来的龙嘘乡陆家庄和唐家漕两个支部的党员名单”。冯老师拿过来一看，这份名单上写着：
　　陆家庄支部党员：陆后法、陆大恩、陆金邦、张荣根。
　　唐家漕支部党员：张龙回，张平山、张阿六、张阿林。姓陆的都是陆家庄的党员，姓张都是唐家漕村的党员。
　　冯老师望着这张字条说：“有了这份名单就好办了。”
　　陆子奇说：“这两个村的党组织的恢复事情只好由你去做了，现在我要做联络站工作，实在没有时间下去了。我有空准备去看看陆金邦家属和陆大恩同志。陆金邦牺牲后，他的家属生活不知过得怎么样？敌人有为难他们没有？陆大恩受伤后不知有没有留下后遗症？他现在生活怎么样？我时常挂念着他们。我总觉得我们去年匆忙地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以后我也没有再去，很对不起他们。我们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听说这个地方当年国民党清乡时清得很厉害，当时陈爱中对我说，那段时间，唐家漕和陆家庄去都不敢去，因为清乡时，国民党县清乡委员会主任汪焕章把龙嘘乡的唐家漕作为重点村，把那里的自卫队长和民兵骨干都叫去一个一个地拷问审查过。虽然我后来也去过唐家漕，他们没有人检举我，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支部里的党员到底有没有人做了叛徒不清楚。在整顿支部过程中，你要小心谨慎。听说龙嘘乡第一保保长张瑞煌，也是钟士康先生的好朋友。他对村里抗战时的情况很了解，他家当年也是三五支队的堡垒户，他虽不是共产党员，却也是一心向着我们的好朋友。听陈爱中和朱区长以前来龙嘘乡常到他家住宿，在接触唐家漕的党员之前，你可先接触一下张瑞煌保长。从张保长侧面也了解一些当地地下党员情况。”
　　冯老师听了点点头地说：“我已经听钟士康校长说起过张瑞煌这个人了，初步对他已有所了解。”陆子奇说：“那好。但你要想了解唐家漕村党支部的情况，你可先从侧面向张瑞煌保长处了解一下。他应该也会知道一些当时清乡时的情况的。”
　　冯老师听了点头，说：“好的，预先你向张瑞煌保长侧面了解一下。”
　　第二天一早冯老师趁小平山还没有醒的时候，就悄悄地起来，吃了点张英煮的稀饭就罗卜干的早餐，提着她那只随身带的木夹布挈袋一早走小路回校了。
　　第一保保长张瑞煌的侄子张中德就在四年上学，而且正好是这个年级的级长，冯老师原来就熟悉的。冯老师就对张中德说，“中德，今天是礼拜六，放学后我回家时路过你们唐家漕村叫你带我去找一下你们唐家漕村小学，我想了解一下你在唐家的母校宗文小学。拜访一下宗文小学李老师，了解一下你们宗文小学来的同学的情况。”张中德高兴地说：“好的，冯老师，你跟我去，到了唐家漕我陪你去见李老师。”
　　于是放学后张中德就带着冯老师来到唐家漕。走过村中的一条石板路上，穿过两边许多小平房，来到一处五六间的低平房边上，中德对冯老师说：“这里就是宗文小学。”冯老师听了点点头说：“李老师不知在不在？”她们见门开着，就走了进去。
　　张中德带着冯老师来到学校里面。冯老师见里面是个蛮大的场所。南面是两个课堂，是狭长的两间低平房；向北是一留五间小平房；两棣房子中间是一个很大的明堂可容纳五六十个人集会；北面还有个靠着农田的小操场。
　　中德带着冯老师来到那五间小平房前面的东边的一间小平屋，中德叫一声“李老师！”听到叫声，一个理着平头的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穿着对襟芝麻布布衫和黑裤子，看来是个扑实的人，他原是鄞以师范毕业出来的，是个台州人。他一见中德就向中德点点头说：“张中德，你放学回来了？你在梁山伯庙小学还好吗？”中德说：“蛮好的。”张中德望着冯老师向他介绍说：“李老师，这位是梁山伯庙中心小学来的冯老师，她是我们班级级任老师。她路过这里想来看看我们宗文小学，来找你了解一下上学期升上去几个同学以前在这里学习时的情况。”
　　李老师听了忙向冯老师点点头，略带着点台州口音说：“欢迎欢迎！冯老师难得你过来，快请进请进！”冯老师就走了进去，看里面搭着一张单人床，床上挂着一顶蓝色的旧花夏布蚊帐，原来这里是李老师的卧室。屋里面除了一张床铺还有一张小桌子和一把单背椅。他见冯老师进去让冯老师和正德坐在椅子上，自己就坐到床上去了。中德中只能立在一旁。
　　李老师看了中德一眼望着冯老师说：“我们几个学生在中心小学读书还好吗？”
　　去年中德是从李老师这里读出去，冯老师点点头说：“中德在三年级里是顶好的学生，他现在还是在三年级的级长呢，这都是你李老师教他们有方啊。”李老师说：“哪里，哪里，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他望着中德感到有点自豪。
　　“李老师，你这里现在有几个班级？几位老师？从你这里升到梁山伯庙小学的有几个同学？”
　　李老师说：“就一年级和两年级两个班级，老师就我一个。去年升到你们中心小学去的有十几个。”
　　冯老师听了点点头，拿出一个小本子记了一下名字。冯老师说：“从你这里出去的学生在我们中心小学成绩都表现得很不错。看来李老师在教育上很有一套呀。”
　　李老师说红着脸说：“没有没有，这都是他们自己用功学习的结果。”聊了一会，只听外面有个声音叫：“李老师在家吗？”走进一个人来。冯老师抬头一看，是个理着小平头高个子瘦身材穿着对襟白布衫的中年人，李老师站起来叫：“瑞煌先生，你来啦。”他告诉冯老师说：“这是我们校董张瑞煌先生。”
　　中德叫了一声说：“伯伯，这是梁伯庙小学的冯老师，她来访问宗文小学李老师，叫我陪陪来的。你怎么也到这里来啦？”
　　张瑞煌忙热情地向冯老师打招呼：“冯老师好！冯老师好！我侄子中德在你们学校读书，还有我儿子正德不知他俩在学校里表现怎么样？”
　　冯老师说：“中德正德都在我教的年级里，他俩在学校里表现很好，每次考试都考95分以上，中德是三年级级长，正德是副级长。”张瑞煌听了点点头感到很高兴。看小小的房间，一下子来了三四个人怪挤的，就说：“梁山伯庙老师难得来的，冯老师，到我家去坐一会吧。这里李老师光棍一个，地方太小，茶也没有，走走，到我家去坐一会。我家就在隔壁。”
　　冯老师本来来唐家漕的重要目的就是想来打听张保长的。因为怕太直接，叫人怀疑，所以以访问宗文小学为名先来到学校看看，不想来到宗文小学就碰到了张瑞煌保长，感到很高兴。
　　张瑞煌在村里种着三十多亩田，城里城外开着好几家商店，有南货店、洋布店、杂货店和一家轧米厂。他还是唐家村小学的校董。虽然是个老板，但为人谦虚诚恳，对人热情，乐于助人，他对店里的店员和田里干活的长工都很好。工资待遇都较高，逢年过节还送些粽子月饼年糕给他们家属吃。所以长工们和店员对他印象较好。都愿意在他家田里和店里做长工当伙计。
　　陈爱中也曾说：“张瑞煌也是保护三五支队的一个好保长。在抗日战争中，他为三五支队募粮募钱，做了很多事情。他到唐家漕有时就宿在张瑞煌家。”现在冯老师见他对自己这么热情邀请她到他家去坐，她就欣然同意了，站起身来说：“那就打扰张保长了。”
　　李老师看校董邀请冯老师过去，他说：“我就不去了，等下要弄饭呢，晚上还没有菜，我还得去外面买点菜，张瑞煌就说：“好的，李老师，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请冯老师到我家去坐一会。”
　　张瑞煌带着冯老师来到自己家门前，推门进去，冯老师见里面是个客厅，搁几大座的墙上是一幅年年有鱼的杨柳青年画当作中堂。两边写着一副对联，道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一个头发花白慈详的老太太，穿着黑色香云纱衫，从客厅里站起来，说声：“瑞煌，你回来啦，”当看到冯老师跟进来时，她好奇地看着冯老师，张瑞煌告诉老太太说：“阿妈，这位是正德读书学校的老师，”老太太忙堆下笑脸说：“哦，是正德学校的老师啊，老师好，老师您快请坐！”
　　冯老师见是张瑞煌的老母亲，自己学生的奶奶，忙向她点了点头说：“老奶奶好！”。
　　冯老师在客厅里坐下后，张瑞煌让冯老师在上横头的右边单背椅上坐下后，自己坐在左边单背椅上。张瑞煌的夫人送出来两杯茶后，老太太也喜欢地坐在一旁听着，问她孙子在梁山伯庙学校读书可好，冯老师说：“好的好的，正德是我们学校中年级的优秀生，算术特别好，常考100分，还是班长。”老太太听说她孙子这么乖，高兴地张着雪白的牙齿笑了。聊了一会学校的情形后，老太太向冯老师点一下头就进自己的房里去了。
　　冯老师乘此机会向张瑞煌说：“我们钟校长说，我们中心小学也要关心一下各村的小学。我回家去跟着中德同学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们宗文小学。我听钟校长说，这个宗文小学就是你办的。你对办学的事情很重视。今天我来你们村看看，没有想到正好碰到您这位校董，看到您很高兴。”
　　张瑞煌说：“其实校董也不是我，学校的房子是我们村里一个上海人的，他全家都到上海去了，我看我们村和附近村里上学的小学生很多，当年村里自己没有学校，要到四五里外的望春桥的石将军庙小学去读书，刮风下雨小学生来回不方便，我看那老板房子空着，我对他说，你房子空着也就空着，而且老关着不通风反而容易坏，还是让我们村里办个学校吧，他就同意了。我不过代管一下而已。”
　　当冯老师就夸张保长对村里乡里的公益事业很热心时，张瑞煌高兴地说：“你听钟乡长吹我的吧？其实保里的事情就是他把我拉进去的，我种几十亩田，城里城外还有几家店，我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我实在是不想管众人的事。可是钟乡长本来是我朋友硬要我兼管一下村里的事情我推也推不开。以前还叫我当肥料公司经理，我是真正推不掉呀。”
　　冯老师听了说：“哦，以前你们乡里还办过肥料公司？”
　　“是啊。当年的肥料公司是国民党官办的。所库谓肥料公司实际上是弄几只农船靠靠在城里的几条河边，收拾城里各家的粪便运到乡下当作肥料而已。这人粪便莫看它臭，却是田里的好肥料。乡下农民抢着要，当地近郊的农民们常撑着船到城里街头巷尾叫着去买，一声特殊的叫喝，家家户户就会把马桶送出来把粪便倒到预先靠在那里的船上，然后收粪便的人给几角钱。当时被政府官员看到粪便也能赚钱，就把它包了去。他们把粪便集中收拾。就是带只船在河边，把粪便叫居民倒在他们的官船里，不准我们农民直接去收购。官办的肥料公司为想多赚钱，在肥料里渗了大量的河水。再转卖给我们农民，大家从城里买来的肥料都是亮晶晶的清水，浇到田里和没有浇一样，我们农民很有意见。在我们乡在钟士康带动下，我们农民挑着粪桶担进城上街游行，我们要求自己办肥料公司。国民党政府看农民挑着粪桶担到城里游行，这影响太大了，还登了报纸，只好被迫答应让我们自己来办肥料公司。结果大家就叫我当这个肥料公司经理。我当了这个经理，国民党政府就把我这个肥料公司经理和钟士康看作眼中盯肉中剌。后来把钟士康抓到余姚监狱里，把我也抓进牢里去，说我是共产党，关了我好几个月。后来托人担保才把我和钟士康保出来。”冯老师听了赞许地笑笑，又说：“还听说抗日时期您为三五支队也做过许多事情？”
　　“那也是没法推掉的差使。三五支队带领区警卫队来我们这里打日本鬼子，他们保护老百姓的利益，包括像我这样在城乡开几家店铺的，日伪军来了，闯到店里见好吃好用的拿了就走，向他们要钱还挨打挨骂。他们还摊捐收税，拉夫柯差摊派事务，闹得我在城里开的几家商店都大幅亏本，弄得我们老百姓都难过日子。三五支队来了专打日本鬼子和和平军，对我们秋毫无犯。我们自然拥护三五支队共产党，我这个保长筹点粮食还不应该？”
　　冯老师听了不时地点头，心里想有什么样的乡长就有什么样的保长，我来鄞西真没有白来。这里的乡保长比我在塔峙岙在上阳焦山下村遇到的乡保长还要好得多。
　　说到钟士康办龙嘘乡中小学和其他公益事业时，张瑞煌说：“钟乡长这个人是个书大糊（书呆子），他年轻时在上海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在一所学校里当教师，当时他响应大革命号召，礼拜天回宁波来家乡办学校，办了许多小学，我也跟着他在唐家漕办了这所宗文小学。后来他干脆上海也不去了，放着一百元大洋一月的高薪他不干，回到家乡来办学，也没有一分钱工钱，只有贴进去。后来李儒林乡长就叫他当副乡长，管乡里的学校。他不但办学校，还拆坟修起路来，连自家太公的老坟都拆了，连自家的田都修进去了。他做的都是没有人做的蚀本生意。所以人家叫他大糊。后来东洋人来了，三五支队去找他，他在三五支队影响下，带头成立民兵游击小组，叫他的大儿子当游击小组组长，后来又成立乡自卫大队，每保都成立自卫中队，我本是第一保保长，他就叫我当第一中队自卫中队长，于是三五支队的同志也常常来找我……”
　　冯老师说，“你跟着钟乡长为老百姓办了这许多好事嘛，敢做这样事情不是大糊，是仁人志士，是爱国人士呀，我们的社会如果有许多这样‘大糊’就好了。”
　　张瑞煌听到冯老师这样说他和钟士康，默默地望了她好一会。感到这位老师说话的口气怎么和当年朱一松陈爱中一样？听人说梁山伯庙小学的老师有许多共产党，莫非这位女老师也是共产党？可是他看看这位文质彬彬十分秀气的女老师实在和当年穿着草鞋戴着草帽的魏区长朱区长陈爱中对不起来。可她说话口气和魏区长、陈爱中一模一样，看来共产党里也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呀。
　　接着，冯老师把话头一转说到当年日本鬼子投降打西门的事时，她说“我听说去年打西门时，你们村的自卫队全部上阵了？”
　　“是啊，那时我是自卫队中队长，我们保里一些青年真是好样的，陆金邦，陆大恩都是我们保里的青年呀。陆金帮后来在打西门时牺牲了，遗体被鬼子挂在电线杆上，陆大恩上去抢夺，被鬼子屁股被打了一个洞。不想后来国民党来清乡，说他是三五支队共产党，还给他坐老虎凳，我去保他，我再三说他是正正气气的老百姓才让他出来，国民党做事真是不像话！唉……冯老师，不说这些了。不说一肚气，说说两肚气。”冯老师听了点点头说：“陆金邦烈士和陆大恩都是好样的，是我们宁波人的骄傲啊！我当年在上阳就听说了，没有想到这两位英雄就是你们村里人！还听说打西门时，你们村里出的人最多。”
　　张瑞煌点点头说：“是啊是啊，因为我们离西门近嘛。”他不断地点头，心想，这位老师真不简单，她竟知道我们乡里和村这么多事情。更对她产生好感起来。他想，看来共产党又来了，我们这里又有希望了。
　　冯老师见时间不早了，她想着一次不能和他讲得太多，但通过这些谈话，她基本上了解了张瑞煌的为人，她打算下个礼拜天再来找他，进一步了解一下三五支队北撤后国民党来清乡时这里的情形和这里党支部的情况。
　　这样茶过二巡之后她起身走了，说时间不早了，以后有事再来拜访张保长。走在路上，她感到今天来唐家漕收获很大。就愉快地向西泠桥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