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扶贫乡村产业发展旅游
作品名称:乡村扶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1-11-01 10:26:12 字数:14934
姜福海与邓总签约合作项目的仪式的头一天里,李万军也回来了。在茶叶公司的会议室里,举行签约仪式,杨晓邀请了李万军。姜福海与李万军是同代人,两人认识,只是近三十年没见过面。在各自的印象里,对方是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见面,两人都两鬓斑白,过了不惑之年。区别在于,姜福海已发福,挺着肚腩,而李万军,胖瘦适中,看起来比姜福海精神。雪白的衬衣扎在裤腰里,腰板挺直,皮鞋擦得一尘不染。工作环境不同,塑造的人不同。姜福海穿着随意,白T恤,半截裤,皮凉鞋。李万军脱胎换骨,一身找不到一点农民的影子。姜福海仍是个农民的样子。同在一个村,两人的人生轨迹,彼此都了解一些,相互间,惺惺相惜。突然见面,不用人介绍,大步走向对方,伸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展现各自的热情与激动。
“在城市就是不一样,看起来,比我年轻十岁。”姜福海感叹。李万军笑呵呵:“还年轻吗?爷爷辈的人了,可怜白发生啊!你了不起,土地上找出路,一个人富了,带动半个村的父老乡亲也富了,比我强啊。家乡有个姜总,家乡人民的福气,父老乡亲们沾光啊。我浪迹天涯,对家乡人民,没有寸功,回到家乡,愧于见父老乡亲呀。”
“这不是回来了。银溪沟开发乡村旅游,有你带头,一定会红火的,我这发展茶园观光项目,也是受你的启发。以后,你要多指导。”
“发展乡村,你比我经验丰富。”
“商业运作,你比我经历多。”
两人相互恭维。
邓总是商人,在这种严肃的场合,虽然外边骄阳似火,他仍然西装革履,领带也扎得一丝不苟。司机担当秘书角色,紧跟着老板,双手捧着公文包。好在会议室里,空调制造的温度恰到好处。
签约仪式开始。
茶叶公司的两位姑娘担任礼仪小姐,款款捧上合同证书,甲、乙双方庄严地在合同上签名,盖章。杨晓作为村两委会的领导人,担当见证方,也在合同书上签名,盖上村民委员会的大印。甲、乙双方握手,杨晓继而与远方来的客人紧紧握手:“欢迎邓总到太平村投资。请你放心,我们是诚意合作。你为我村脱贫攻坚工作,锦上添花,我们用百倍的努力,把一切工作做好。争取在短时间内,打开局面,合作双赢,是我们的共同目标。”
邓总微笑点头:“但愿我们合作双赢。开发建设项目,需要你大力支持。”
“只要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村两委一定竭尽全力。”
礼仪小姐前边领路,领着大家到公司的餐厅。这儿已备好酒席,在这个喜庆的时刻,一定要有美酒佳肴相陪衬,才算圆满。
席间,李万军与姜福海、邓总,就乡村旅游产业发展的形式、未来趋势、太平村目前的发展框架,进行多方位的交谈,杨晓参入其中,做政策层面的解释。邓总资金充足,性格沉稳,主张稳扎稳打。李万军见多识广,又多年参入城市的房地产开发及园林建设,精明中,透出的是大城市人思维,建议新颖。姜福海依托当地的自然环境,多方补充。杨晓站在全村和全镇的高度,结合靳河古镇未来的发展趋势,全盘考虑。当然,他作为全村的带头人,村支部书记,在带动全村脱贫攻坚,群众致富方面,考虑的多些。
可以说,邓总的投资,加上李万军和姜福海的坚强信心,太平村产业加旅游模式的发展方向,是在走一盘大棋。四个筹划人和建设者,依托当前政策的指引,信心百倍,充满激情。
下午,四人驱车到银溪沟,杨晓做向导,全面参观银溪沟已建成的各项目。邓总对李万军的个人项目建设,关注最多。当他们到竣工的谭家四合院观看时,邓总看了四合院四围青山的幽静环境,又看了房屋改造后的外观及室内改造档次,赞口不绝。对李万军说:“你们开业的那一天,先通知我。我带几个朋友,首先来这住几天,做几天神仙。这儿就是世外桃源嘛。”
“一定邀请你。邓总能成为我的第一批客人,是我和银溪沟的莫大荣幸。”李万军高兴回答。
杨晓说:“银溪沟项目全面建成,只算栽下了梧桐树。金凤凰从哪儿引来,我看,邓总和你圈内的朋友是首批。李总的圈子及朋友,是长期客户。你们两位的合作,肯定为我们迎来开门红。”
跟随客人的视角,我们看看谭家四合院如今的样子。
盛夏,四围青山,草木葳蕤。站在四合院外的道场上,外侧的横山梁挡住了下方的视线,对面的山,仅贾家老屋的最高处房顶,在树木的绿海里,露出一角灰色的瓦檐。转一圈,目光所及的山,黑色的绿,灰色的绿,浅色的绿,交织成绿的海,高低起伏的山,仿佛海面涌起的波浪。深黑的绿,是松,灰色的绿,是半山腰之上的灌木杂草,浅色的绿,是橡、桦等阔叶乔木。同一品种的树木或杂草,像人类共同血缘的家族一样,结群而居,向天地展示各自的繁茂与不同的风采。即使是小块的庄稼地,这个季节,也被玉米、黄豆等庄稼茂盛的绿苗覆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星裸露的土色。仅几座山头的悬崖,可见一斑非绿色的褐黑或浅红。赏心悦目的绿海,吸收了盛夏骄阳的大部分热量,置身其中,酷暑渐消,习习微风,驱尽暑气,凉爽宜人。除了偶尔飞落的鸟儿和风制造些动态和声音,山间静得仿佛是一幅巨画。而被林海四围的谭家四合院,白墙、铜泡钉的黑漆大门、酱红色琉璃瓦,外围贴青石的台阶,沿坎,像是点缀绿色林海中的花,给视角以强烈的对比与冲击。
室内,房屋改造时,只保留了以前的土墙,如今粉成泥黄色。屋顶檩木与椽条,全换成标直的松木,漆成黑色,椽条之上,覆黑色木板。地面铺青石色方砖,雕花的木格窗户,向西方的,阳光透过窗棂,斜落在砖地上,画出一大片光与影。共有四个一室一卧的套房,卧室带卫生间。全套的仿古实木家具已陈设到位,古朴、大气。木雕大床、木雕沙发、木雕茶几、桌椅,如果没有木雕大床上的席梦思床垫,整个陈设,仿佛回到了百年前巨富人家的内室。上屋的中间堂屋,依谭老爷子年少的记忆,后墙一幅红色洒金纸中堂,中书“天地君亲师位”左右对联相衬。中堂下八尺雕花漆黑长案靠墙而放,案中央置漆金香炉,左右烛台各一。两旁山墙根,各置两把木雕圈椅,中间配同色木雕茶几。这儿,着重体现谭家最兴旺时的居家摆设,亦为民俗展示。一侧两间厢屋,隔墙打透,是大厨房,除了灶是当地特色的烧柴土灶,外贴白瓷,其余一应厨具,全套的不锈钢产品,与大酒店后厨无二,铺白色防滑地砖,铝扣板吊顶。干净、一尘不染。另一侧厢房,里间棋牌室,外间公共卫生间。四合院的青砖廊沿、排水沟、青砖地面,原样不变,只对变形和缺损的地方做了整修。八根宽沿廊柱换了新的标直红松廊柱,漆成与檐口露出的檩椽相同的黑色。长方形的四合院正中,置一口一米口径的青瓷荷花大缸,缸内养十几尾各色锦鲤。
邓总观看大缸里的鱼儿,抬头问李万军:“院里怎不置几盆花草盆景?”
李万军说:“外边四季花开不断,有山与林的大景,花花草草,在这儿相形见绌呀。”
邓总瞬间醒悟,对李万军翘起大拇指。
谭奎陪在杨晓身边。一行人参观完,杨晓笑问谭奎:“你想要靳河镇的搬迁房。我去靳河买两套三室的大房,装修好,换你这院子。你换不?”
谭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红了。
“快开业了,做好一切准备,迎接开业吧。我相信,你这风水宝地,一定会赢来大量的客人。安下心来经营好。”杨晓说。谭奎连连答应。谭老爷子穿着李万军送的黑绸圆寿字本色老头衫,坐在廊沿一角的椅子上乘凉,面对一行客人,脸上是舒心和满足的微笑。陈旧破乱的老屋,几个月变成这样,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对政策的感恩以及对祖上的敬佩,萦绕在老爷子的心头,不知有多少次,使他感慨万千。
老人八十五岁,八十年的记忆,见证了旧时代、新中国到改革开放、再到今天的时代巨变,怎能没有感慨?
谭家发十三岁参加游击队。当时活跃在龙山、石佛、靳河一带的游击队长是他的一位本家叔叔。他的父母,父亲是地主家的长工,母亲是地主家的粗使丫头。两人在苦难的生活中相遇、相爱,结为夫妻,生下他。他十岁那年,父母双双死于叔叔领导发起的抗租抗捐暴动。叔叔收留了他。十三岁,加入叔叔领导的游击队,只有老汉阳步枪高。因为年龄小,机灵,做游击队的联络员。十五岁那年,是1947年,当地人称那两年为拉改锯。啥意思?一时,共产党的部队占领了这片山区,惩治恶霸劣绅、地主土豪,成立苏维埃政权。一时间,国民党的部队和还乡团打回来,共产党的军队撤退,国民党重新占领,杀害惩治苏维埃政权、农会干部、游击队家属和参加解放军的家属。你来我往,从四五年到四七年,反复多次。普通老百姓也闹糊涂了,不知谁是定天下的政权,像改锯解木板一样,所以称拉改锯。游击队配合人民解放军,活跃在方圆数百里的大山里,历经无数的残酷战斗。
四七年春,游击大队在一次战斗中,被国军的一个正规营打散,谭家发跟随二中队三十几个人撤退到太平山祖师庙。太平山西边的法官庙赵辉敖是当时盘踞在这一带的最大民团头子,手下三百多条枪,势力庞大。赵辉敖部得到消息,趁黄昏,从西、北两方摸上山,包围了游击队。二中队三十多人,伤员就有十几个。情势危急。中队长当机立断,命令没受伤的十八人从南边撤退,保存实力。他亲率十五位伤员,以祖师庙为依托,与敌人战斗。在撤退人中,就有谭家发。中队长和十五位伤病员,在这次战斗中,全部壮烈牺牲。谭家发在撤退中,被追击的敌人打穿小腿。大队的敌人紧紧咬住他们,队友们无法带走他,匆匆把他藏在密林中的一处沟坎下。
他逃过了敌人的搜捕。第二天,战斗结束后,山上的敌人撤回法官庙。谭家发拖着一条伤腿,爬到山下。胡家独居银溪沟垴,四周广开坡地,雇有三个长工干活。长工们在地里点播早玉米,发现了受伤的他。报告东家。胡家老爷子在拉改锯这几年,既不偏向国军,也不得罪农会,哪方人到胡家,好吃好喝招待,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外面世界闹成一锅粥,胡家在此,却偏安一隅。胡老爷子叫长工把受伤的谭家发扶到家里,命长工去请郎中。
请来的郎中是马家山的张老先生。看罢伤口,张老先生把胡老爷子叫到没人的地方,问:“这伢崽是你亲戚?”
胡老爷子如实说:“伙计做地里活,看见的,就回来说了。我见有救,就请你来。非亲非故的。”
张老先生严肃地对胡老爷子说:“这伢是枪伤,昨夜里山上开火了。看穿戴,是游击队的。今早保长派人传话,谁也不准窝藏游击队的人。轻重你晓得。救还是不救?”去年冬,杜家岭有户人家搜出养伤的游去队员,拉去挨顿棍子,罚四担麦子。若不是这家人跟保长沾点亲戚,还要坐牢。
胡老爷子想了想,说:“救吧,十几岁个娃儿,懂个屁。有事我兜着。你只管救。别的我来安排。你莫乱说就行了。”
“我有胆子去惹那些恶棍?”
张老先生去治伤。胡老爷子叮嘱长工和家里人:“这个伢来路不明,昨儿夜里山上响枪,你们也都听见。对外人,都莫乱说。去把石关那个野猪棚子拾掇一下,送他去躲那儿。”
石关在胡家对面最上边的沟垴,开有半架山的沟坡地。每年庄稼成熟,野猪糟害,长工在地头搭有草棚,夜里去两人守那儿,沤堆烟火,敲铜锣驱赶野猪。谭家发的伤口,经张老先生清洗、上药、包扎后,胡家让他吃饱,又炕了包谷面饼干粮,吩咐一个长工,把谭家发送去。春天,地里活儿忙,这以后,每天送饭的差使就交给胡家小女儿玉凤。
胡玉凤比谭家发大一岁。谭家发在草棚养两个月的伤,胡玉凤送两个月的饭。伤养好了,两个年轻人产生了感情。谭家发年龄不大,已是三年的游击队员,见多识广。胡玉凤虽是殷实人家的女儿,没受过饥寒交迫的苦难,生在这样的偏背之地,对外面的世事,毫不知情。谭家发小她一岁,经历和见识,俨然大人。玉凤喜欢他的老成和能说会道。
他养伤其间,游击队再无任何消息。伤养好后,胡家问他去哪儿,他也不知去哪儿好。他哪里知道。这年春,洛西县已成立鄂豫陕苏维埃政府,在中原局领导的解放军正规部队帮助下,龙山游击大队重整人马,配合县大队,筹备攻取县城的战斗。游击队撤到银花河中村一带集结了。国民党方面,各地民团也调往县城集结,加强县城的守卫。偏远的乡村,处在大战前的短暂平静时刻。
胡老爷子给了谭家发两块银元,准备打发他走。玉凤悄悄把心事对母亲说了。母亲理解女儿,及时出面。
“伢也没地方去,咱家不缺他一口粮饭。他爹,留下这伢子,当雇工吧。”
“他来路不明,弄不好会惹祸上身。”胡老爷子低声对女人说。女人把玉凤的心事对老头子说了,胡老爷子再去问谭家发:“我家缺劳力,愿不愿意留下来?”
谭家发爽快回答:“您救了我的命,叫我干啥,我听您的。”他想的是,暂时在此安身,打听到游击队的消息,再走不迟。
这样,谭家发便留下来,在胡家做帮工。
第二年夏天,胡家与他商量,招他做上门女婿。游击队一直没有消息,他也确实喜欢玉凤,便答应了。胡家置办婚礼,他和玉凤结为夫妻。
至新年,胡家还在走亲访友过春节,太平山上,又爆发了一场大战。后来打听到,是共产党新八旅和洛西独立营被国民党六十五师一部及两个自卫团2000多人分三路包围于山上。激战一天,新八旅和独立营从云岭、伞河突出包围。谭家发在山上激战时,要上山找队伍,身怀六甲的玉凤跪在他面前,死死抱住他的双脚,嚎啕痛哭,不许他离开。
至这年夏天,谭奎的父亲才过满月,便迎来洛西县民主政府成立的好消息,洛西全境解放。
谭家发的游击队员身份,一直隐藏着,只有岳父母和玉凤及马家山的张老先生知情。
胡家在土改划分成分时,定为地主。土地归公,分给穷人。房屋也要分,谭家发去找土改工作队,说明一切。经调查,他的身分确认了,胡家四合院,得以保全。
1969年,谭家发被造反派小将们定性为革命队伍的逃亡分子,经不起地主小姐美色的诱惑,投身反动地主。由此,已是个安分农民的谭家发一夜之间,变身为历史反革命,遭受长达十五年的批斗与虐待。能为他作证的人,此一时的命运,几乎与他相似,有的甚至关进监狱。时代的风暴,小人物谁也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1984年,全中国取缔所有地、富、反、坏、右人物成分时,胡家从受尽歧视的地主,恢复普通农民,谭家发得到一纸平反说明。
获得平等身份,谭家老二、老三,与劳务大军一起,北上渭北,在煤矿打拼。老大留家里务农。老二与老三在煤矿打拼十多年后,从民工奋斗到包工头,挣到钱,在靳河镇置业定居,四合院老房子,各定价一千块,全部卖给老大。谭老爷子由三兄弟瞻养。大儿子去世后,两个小儿子要接他走,老人故土难离,习惯了农村生活,拒不去靳河镇。两个小儿子与大嫂商量后,请大嫂照看,他们负担生活费用。
谭老爷子一生,虽说不上波澜壮阔,却也是极富传奇,阅历丰富。见证了旧中国到新中国翻天覆地的巨变,也亲身经历了新中国的建设与十年浩劫的创伤。改革开放后,人民生活水平的大步提高,使他不惑之年后,越活越有信心。没料到的是,至他八十五岁的风烛残年,又亲历脱贫攻坚奔小康的时代巨变……面对修葺、装饰一新,古香古色的老屋,谭老爷子止不住常常每间房子里细细看,轻轻抚摸,不知道花这么多钱装饰这样的老房子,会有啥结果。
如今,谭老爷子的同代人已凤毛麟角,鲜有人知道他的历史。
从森林观光的盘山路上到山顶,山顶正在山石铺展的观光长廊上修建木头亭台。站在这儿,西沟深处的茶园和南梁最大的茶山,一览无余。公路如一条银色的丝带,盘绕在茶山上,蓝天之际,白云朵朵。茶山成行、一层层绕山直达山顶的茶树,如大山墨绿色的指纹。北方的高峰,是太平山主峰。主峰面向东南方的千尺危崖,在夕照中,灰白色的石壁显出金黄中泛出胭脂般的红晕。更远处层层叠叠,漫展而至天际的山岭,仿佛大海汹涌的浪涛。
邓总第一次登上秦岭山系的峰顶。陕南山系的群山,与他家乡所能见的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家乡的山,黄土峁,山体雄浑却少树木,沟壑纵横,山顶多圆润,平坦。而这儿的山,高大灵秀,植被丰满,满眼皆绿,许多山峰,如刀如仞,直指云宵。看对面南梁的漫山茶园尽收眼底。邓总建议:“从这儿修下山的观光路,直达对面的茶园,把银溪沟的乡村旅游与茶园观光连为一体。杨支书,你觉得怎么样?”
“从这儿修路下山,工程不大。邓总这个建议很好。姜经理,你觉得怎么样?”杨晓问姜福海。姜福海咧嘴笑道:“我一直在想,咋样把银溪沟与南梁连起来,邓总一来就给解决了。”
从这儿下西沟沟底公路,目测直线距离五百米左右,修盘山小路下去,至少两公里。这边森林不及银溪沟丰茂,多是黄栌等灌木,山坡却漫缓许多,半山以下,全是板栗园。完全可以在科学管理后,纳入旅游的沿途景观而加以利用。西沟沟底的公路一侧平地,就是一级级的梯田茶园,直达沟口,与松树坪、花栗坡的茶园相衔接。
几个人站在山顶,各自发表自己的看法,商量如何修这条路。姜福海建议修条四米宽的公路,车可以开上山顶。邓总说:“山这边是观光小路,两边同为游览区,修建相同的路吧。这边森林差些,可以在沿途建不同的景区。比如红叶区,桃花、杏花等,整理美化一下。游客只要玩得高兴,不会在乎走几里路。茶园是游玩的最后一站,游客心里想往着,有信心走下去。”
杨晓和李万军赞同邓总的想法。
茶园旅游观光项目落地,正式动工。邓总参与规划后,将第一笔资金拨付到位,便回去了。具体施工建设,由姜福海负责,村两委配合。
靳河古镇的开发与修葺,也在太平村茶园观光项目动工之际,紧锣密鼓地开工了。省文化厅派来专家和专业的古建筑修复队伍,驻扎靳河镇,对双戏楼、南、北会馆等古建筑群做全面修复工程。镇政府组织工队,对两条老街及民居,做全方位的修葺。拆除违建、修补残缺的鹅卵石街道、整治总体环境、整修绕镇而过的靳水河两岸、恢复几处有名而损毁殆尽的古建筑等。民间组织也抓住时机,在孟良寨、三官庙遗址等几处古庙宇遗址处,修建庙宇。古镇社区,整天忙于土地、搬迁等方面的矛盾与调解。
靳河镇贫困户移民搬迁小区,日夜不息,机器轰鸣,工人忙碌。新楼如雨后春笋,日日拔高。
县政府再次下发文件,排查贫困户的安全住房,没有纳入搬迁的贫困户,一户不漏地做危房鉴定,涉及危房级别的户,全面做危房改造。这一政策下达到村上,杨晓和村委会成员,成立危房鉴定小组,马书记任组长,贾文化任副组长,老魏和杜胜利为组员,入户排查贫困户住房安全。
危房鉴定,分A、B、C、D四个级别。A、B两级、不构成危房。各项指标中,有一项达到c级,即定为C级危房,必须修缮加固。有一项达到D级的,定为D级危房,必须拆除重建。由于上次搬迁政策规定,一人户不纳于搬迁,太平村一人户的贫困户中,住房条件差的比较多,也是这次工作排查的重点。
四人从南梁组开始。南梁二十一户贫困户,搬迁十三户,剩下八户中,三个一人户,五户住公路边,土木结构住房三户,砖混结构平房两户。砖混结构平房两户,首先排除。这两户认定为贫困户,一户四人,户主患脑梗,失去劳动能力,两个孩子上学,女主人一人打工,养活一家四口,收入不达标。另一户三人。老两口子多病,皆过六十岁,按文件规定,男人六十、女人五十五以上,皆认定为丧失劳动能力,唯一的儿子三十五岁,患慢性心脏病。
一行人到许五家。前边说过,许五的包扶干部是华莹。许五住的是父母遗留的三间旧瓦房,房子已有七八十年的历史,土木结构。夯土墙黄土裸露,外围墙脚一圈,多处已坑洼不平,两方黑糊糊的木格小窗户,老木门变形,开裂。屋面多处木头变形,导致瓦面起伏不平。进屋查看,光土墙上有多处雨水渗漏淌下的痕迹。他二哥是他的监户人,对房子漏雨,只做过一次简单的拣漏。好在睡觉的屋子,有土楼挡着,床这块儿下雨不漏。这种老房子,房基稳固,土墙也还安全,屋面是严重问题,构成c级危房级别,需修缮加固。
许五见这么多人来他家,高兴地手舞足蹈。他认识老魏,一边含混不清地叫着魏支书,一边要给众人倒水喝。老魏拦着他,问他:“小五子,房子下雨漏不漏?”
许五嘿嘿笑:“漏哩,堂屋后头漏,灶屋也漏,下雪不漏。”
老魏笑了:“下雪再漏,还是房子吗?”
马书记对作记录的贾文化说:“我看这一户,房子虽然只构成c级危房,但单门独户住这儿,一个人,智障,生活难以自理。不如先定为D级危房。待把全村危房鉴定完,D级危房改造,统一规划地方,把这户搬去,生活也好有邻居帮忙照应。”
“马书记想的全面。”杜胜利也赞同。
“单纯以危房改造来说,有点违反政策。”贾文化说。
“我看没事,农村情况复杂,马书记是综合考虑。”老魏也赞同。许五这家,就这样定下来。
第二个单人户。
户主谢治亮,六十五岁,住两小间厦房,隔壁正房住的是他侄子。侄子的房子翻修一新,白灰泥墙,台阶青砖沟缝,地面水泥抹光,大玻璃窗户,红漆大门。他的两小间厦房,黄土墙,屋面年久失修,呈波浪状。陈旧的耳门,裂着缝。几人进屋,黄土夯地面,土墙熏得乌黑。外间是灶房,里间是卧室,没有窗户,大白天漆黑一团。胡乱挂在墙上的电线,连着蛛网,积尘多厚。拉开灯,狭小的屋子支一张小床,床上扯一张彩条布,权当顶棚。屋子里除了日常农具,只有一口木箱,两口瓦缸。外间屋子有一张小桌,两条凳子。
“房子漏不?”老魏问跟在身后的谢治亮。老谢嘿嘿一笑,拙嘴笨舌回答:“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哩。”
“村上决定给贫困户做危房改造。你这房子是危房。我看,给你搬个地方,重盖两间房吧。”马书记对他说。老谢摇晃脑袋:“我就住这。这房子住几十年了,住惯了,门外就是地,种地近,我不搬。”
“你身体还好,还能种地?”马书记问。
“身体还行,种一亩多地,够我吃喝呢。”
“政府给你有五保,也够你吃穿呀。”老魏说。老谢笑道:“种一辈子地,做惯了,不做活腰痛腿也痛。政府照顾我,给五保钱,我省着花用。能动弹就不给政府添麻烦。”
“你是个勤快人,也有感恩之心,政府帮助你这样的人,是应该的。你不想搬走,我们把你房子定成c级危房,给你改造好,收拾漂亮,行不行?”马书记问他。老谢喜笑颜开,双手抱拳:“感谢党和政府,感谢你们当领导的。你们操心我吃穿,又操心我住房。我这样的孤老头子,一辈子没贡献,受之有愧哩。”说他嘴笨吧,他却说出这样明理的话,不是个糊涂人。干部们心里舒坦,依他的想法,把他的房子定为c级危房。其实,老谢还有一层想法,当初叫他去幸福院,他也不去。住侄儿一块儿,侄儿两口子都通情达理,他有病痛,两口子总是照料。没有儿女的人,就把侄儿当亲人了。离开侄儿一家,感情上无法割舍。
到第三户。是智障女和她的哑巴妈,母女两人,当家男人死了,这户情况最特殊,低保贫困户。核定搬迁时,无法沟通。村两委也考虑到这样的户搬迁,以后日子没法过。三间土房子,与公路隔条小河沟,居住条件还可以。房子陈旧些,四围还安全,需要做的,是屋面翻新,土墙泥白,地面打水泥板,屋后排水不畅,也需要改造。“若能在这家道场与公路间修座便桥,就更好了。”马书记看过这家房子,对几位村干部说。大家表示赞同。
贾文化把马书记的建议也记上。
全村没有纳入搬迁的一百二十多户贫困户,马书记等四人,每天顶着毒辣的太阳,一户户排查,一户户记录,一户户与户主沟通,听取户里意见,排查第三天,来到里湾组。
前头落实贫困户搬迁,李少富这户,姜山和杜胜利首先去做工作,李少富坚决不签搬迁协议。第二次杨晓和马书记亲自去做工作,李少富坚持己见,拒绝搬迁。杨晓问他拒绝搬迁的理由,李少富问杨晓:“你让我搬到街道住,住楼房,房子是好,我六十多岁了,住那吃啥喝啥?住这儿,房前屋后就是土地,种点菜,我一年四季吃菜不花钱,种点粮食,不用买粮。”
“你住的房子破旧,又远离公路,交通不便。居住条件不达标,不能脱贫呢。你一户不脱贫,影响我们全村脱贫摘帽。”杨晓讲政策。马书记也说:“你一户住这高坡上,公路不通。儿子长年不在家,孙子读书。你一个人远离村庄。万一生个病啥的,村里也没人知道,多不方便。”
李少富一根筋,仍坚持说:“你们的好心好意我领了。我有多大能耐,我清楚。街上我住不了。年龄大了,人又邋遢,楼房我住不惯。住房不达标,我不怪你们。”
“你年龄大了,也要为儿子、孙子着想。孙子大了娶媳妇,住这条件,谁嫁他。”杨晓不放弃,继续做工作。李少富说:“一辈人管一辈人,我能把我一辈子管到头就烧高香了,还管孙子。到他长大,他想办法。”
两人磨破嘴,政策、道理讲了一河滩,改变不了老李的执拗思想。老李对搬迁的态度、想法,主要是对将来生活的担忧。当然,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住了半个世纪,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故土难离,人之常情,杨晓和马书记都能理解。很多贫困户中的老人,对搬迁很抵触,不动心,想法与李少富相同。积极签搬迁协议的,几乎都是五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五十岁以下的人,改革开放时,才十几岁。他们没有经历过艰难时代,没有经历过饥饿与极度的贫穷。既使经历过几年,也是在不谙世事的童年时代,没有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到他们走出校门,独立生存时,社会的大环境已彻底改变,土地上也没有抛洒几滴汗水。他们飞向城市,飞向发达的东南沿海,飞向大把挣钱的矿山。城市的诱感和对土地感情的淡漠,从根本上,改变了他们的思想。想往城市,羡慕城市人的生活,对农村对养育了他们的土地,只有厌恶,哪来感情?可以轻松入住城镇,年轻人求之不得。至于未来的生活出路,他们想的不多,也不用担心,反正一直靠打工生活,老了不能打工了,儿女们已大,考上大学的,走比父辈们更好的路。考不上大学的,继续父辈的道路,也比固守农村强。而且,农村最普遍的现象是,三十岁以下的新一辈,几乎没有会种地的,更别谈对土地有感情。政府加大力度,改变农村,发展农村,老一辈积极响应,这代人,几乎置身事外。农村未来的发展靠谁,就是杨晓等基层干部,也没有答案。对于大量贫困人口集中搬迁城镇,作为在农村长大,如今又做农村工作的杨晓,也不完全赞同。他更认可邻省湖北的搬迁方式。当然,作为最基层的村支部书记,对政策只有执行,没有决策权。
李少富坚持不签搬迁协议,杨晓和马书记也无可奈何。危房改造政策来了,马书记到里湾组,首先来李少富家。
李少富在屋子上首挖地。屋子上首是一面大坡,今春种的茶叶,以前还零星有些板栗树。板栗树上,结满青色的栗子苞,一个个毛刺球,像刺猬似地。新播的茶叶,一行行出苗整齐,已有两寸深。茶叶播种,一窝放七八颗种子,出苗五六根,青油油一簇一簇的,竞相生长,很是喜人。三年后,可达一尺高,一大簇,便进入采茶期。五年后便要每年修剪,保持七八十公分的高度。到那时,间距一尺多的茶树便枝叶交错,分不出株间距了。采茶时,人在行间行走,锄草、上肥等也在行间进行。珍惜土地的人,茶叶初播头三年,把行间近一米的空地挖出来,间种庄稼。李少富算不上勤快人,但对土地感情深,房前屋后的土地,都种着蔬菜和庄稼。
天气炎热,老李赤裸上身,只穿条裤子,裤脚挽到膝盖,赤着精脚,挥舞老镢头,弯腰弓背挖着茶叶间的空地。火一样的阳光灼着他非洲土著一样黝黑闪亮的光脊背,汗水不时地在眉毛和下巴结成线,挖一阵,便要扯下裤腰上的毛巾,抹一把脸。擦汗的毛巾早已被染成泥土的颜色,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他一门心事挖地,根本没看见四位干部顶着毒辣的太阳已到他家道场。
“老李,突然变勤快了。歇一阵子,跟你谈点事。”杜胜利跟他熟,大声招呼他。老李听见喊声,扭头看是村干部们,便扔了镢头,直起腰,一边拽毛巾擦脸,一边往这边走。
“是领导们呢,大热的天,又害领导们爬我这高坡,快进屋,屋里凉快。”
“天热,干活趁一早一晚,太阳晒着,就别到地里了。”老魏关切地说。老李已走到道场边,弯腰拣根细树枝,刮赤脚上的泥土。闻言扭头对老魏说:“魏支书,我是个懒人,早晨起不来。起来做顿饭扒肚子里,半上昼了。我这阴坡,西晒太阳落了,天也黑了。只有晒太阳干活儿。”
“一天吃几顿?”马书记问。老李回答:“早晚两顿饭。早晨起来做一锅,两顿够了。”
“你也够简单的。”贾文化叹息说。老李刮净了脚上的泥土,直起身往道场走。嘿嘿笑着说:“一个人,吃饱肚子就对了,没你们干部讲究。”
老李前头开门,让在一旁,请大家进屋。屋子里倒是凉爽,但开门时,一股霉腐味扑面而来。混和着老李的汗酸味儿,大家直皱眉头。
老李住三间正屋,两间厦屋。正屋左一间堆满木头,农具等杂物。中间堂屋,后墙放一个六尺大板柜,左右山墙下,乱放些杂物和一方小桌,几把椅子。干部们迟早来,椅子没一把干净的,总是积着土或灰尘。右间正屋靠前檐窗户下放张床,后檐放几个木箱子,中间靠山墙的一只三屉桌上,胡乱堆着脏衣服及其它杂物。厦屋里间是孙子放学回家的房屋,支张小床,床上被子叠着,面上罩张旧床单。床头一张桌子,垫着报纸。这是他家最干净的一个屋子。外间是灶房。早晨的饭碗没洗,摆在案上。半钵凉拌黄瓜,也没盖,人到跟前,惊飞几只苍蝇。揭开锅盖,锅里的剩糊汤,干凊巴在锅底,有两大碗。灶房另开着门。每间屋子相通,只有门洞,没有安装门。
干部们一间间屋子看。马书记叹道:“一个老人的日子,的确也是恓惶。”
“他老伴死得早,儿子在外边胡混,几年不回来一次,儿媳妇离了。孙子上学。也是没办法。”杜胜利解释。“不是政策好,给他低保,这样一家人,日子没法过。孙子也早辍学了。”
马书记听了直摇头。
老李的房子,不算特别旧,只有正屋的上首一间土墙开裂,构成D级危房。其余房子,仅屋面破旧。几个人再转到屋后,后坡是石岩,安全,但后檐排水沟与墙根一样高,墙根潮湿,多处开裂。
依老李的居住条件,干部们想给他定成D级危房。在河道公路边,选址重建。老李听着大家的讨论意见,直摇头。
“别花那冤枉钱,我住这惯了,周围土地都是我的,种地方便。今年听你们的安排,又种三亩茶叶。住远了,啥都顾不住了。”
“你这离公路远,离村子远,上首那间房子墙裂了,屋面也变形了,住着不安全。”老魏耐心解释。杜胜利开玩笑说:“把你和县长他们都搬一起住,还有女人陪你。”
“我才不和他们住一起,几个光棍缠一个女人,一群狗,恶心。”
“说正经的,给你搬个地方,盖两间好房子,有这好政策。”马书记说。老李说:“感谢你们有好政策都想到我,我一个人住惯了,真的不想搬。”
“不搬,你这房子咋改?上头那间改不成了。”
老李想了想,说:“把上首那间拆了,行不行?余下这两间正屋两间厦子也够我一家住了。”
贾文化算了算剩下这几间屋的面积,超过了政策规定的,人均安全住房二十平米。征得老李同意,决定拆除那间危房,对剩下房子,做C级改造。
干部们在返回的路上,杜胜利提出一个问题。老李家到公路,至少一里路。做他家的危改,水泥、沙子等材料,运输是个难点。
“只有人工背运了。”老魏说。
“贫困户危房改造,户均资金两万。用人工运输材料,成本加大,两万块不够。”杜胜利说。他家日子穷,养成了小心细算账的习惯。马书记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吧。工作不做不行。超出部分,再想办法。”
到“县长”姚国宝家。
姚国宝蹲在道场核桃树下烫鸡,夏云彩拎着开水壶,往鸡身上淋。“县长”一手捏着鸡的一双爪子,一手趁热捋鸡毛。地上一个塑料盆,盆里半盆热腾腾血水。
“县长早知道我们要来,鸡都杀了。”老魏故意逗他。“县长”看见干部们,倒也大方回答:“有鸡有酒,中午都甭走了。”
夏云彩把水壶放地上,转身要走。“县长”见了,阻止道:“你帮我做饭,留领导们吃中午饭呀。先去煮块腊肉,冰箱熟牛肉拿出来解冻。”
夏云彩扭捏道:“我做不好,领导们不爱吃。”嘴里这样说,身子却定住不动了。这段时间,两人天天粘在一起。前不久,“县长”把柯发财堵他屋里打了一顿。隔几天,与周进禄喝酒,在他屋里发酒疯,砸了周进禄家煮饭的锅。本来也想把周进禄打一顿。周进禄比柯发财聪明,见“县长”手里拿根扁担,他拔腿跑了。他往组长老汪家跑,“县长”撵半路上,一脚踩空,掉路外猪圈里,滚一身猪屎。周进禄也逃过了一顿打。三个光棍打架,邻居们只看热闹不拉架。在邻居们看来,巴不得哪天打死一个。死一个,关进笼子再毙一个,村庄就安逸了。
“县长娘子有喜了,杀鸡给娘子补身子。”杜胜利打趣他。贾文化接过话说:“国宝要加大繁殖,我们组织专家保护好,不能让国宝灭绝了。”
“县长”毫不脸红,也不生气,鸡丢盆里,贼眉贼眼地笑。夏云彩斜他一眼,勾下头,脸上挂不住,飞快走了。
“领导们大热天来,又送好政策上门吧。”
“是啊,你是一级国宝大熊猫,国家要保护呢。”老魏说。
“看老支书说的,贫困户又不是我一个人。国家真当我是大熊猫,该给我配老婆,配做饭的,配专职医生呀。”
玩笑开罢了,几人屋里屋外看他房子。他住两间旧土房,也主要是墙面和屋面问题,确认c级危房。听说要给他收拾房子,“县长”喜笑颜开,坚决要留干部们吃中午饭。
柯发财住的房子,房基走动了,承重墙变形,定D级。周进禄住房也跟柯发财差不多。柯发财撵着想跟干部们告状,说姚国宝打了他。见姚国宝在道场边望着,手里有把杀鸡的菜刀,腿肚子抽筋,没敢说。周进禄从不告状,他吃了亏放心里,找恰当时机再报复。
夏云彩的男人,卧在床上,干部们顺便去看看。堂屋里满地摆放着杂物,农具、脏衣裳、鞋袜,空酒瓶、甚至还有女人的脏内衣。男人睡的屋,一股排泄物的怪味,床头的桌上,牛奶、饮料、饼干蛋糕等吃食,胡乱堆着。病人已不认得人,听见老魏喊他,也只是扭过头看看老魏。夏云彩忙着把堂屋的杂物往墙角拢,拉出凳子要干部们坐。老魏批评夏云彩说:“屋里有病人,你一天也把卫生收拾收拾,看谁屋里像你这样,来个人,脚也下不去。扶贫政策你都享受着,搬迁房给了,低保给了,产业发展扶持资金给了,照看好你男人,别一天只顾跑的不落屋。”
夏云彩脸发烧,不敢犟嘴,一迭声答应。以老魏的秉性,还想说几句难听的。但对方不犟嘴,也就收住了话。夏云彩这阵的心事,全在姚国宝身上。两人已在合计着将来的日子。只等床上的短命鬼断了那口气。姚国宝天天好吃好喝哄着夏云彩,床上的病人,冷一顿热一顿,有时玩儿忘了,一天只喂一次吃喝。邻居们有时好心肠,送一碗热饭菜喂病人,可怜的人已不会说话,只会用哭和眼泪来表达感情。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句话用在夏云彩身上,再恰当不过。
全村除了银溪沟组,其余九个组都有需要做危改的贫困户。四个人六天排查下来,回村委会做总结,C级危房三十二户,D级危房二十一户。共五十三户。开讨论会,C级危房改造,按上级政策,有两个方案。贫困户自己改,改到位,验收合格,发放危改资金。或者村上统一安排,找工队改。D级危改只能村上统一安排,因为要找地基,把一片相邻的几个组集中一起盖房。
“C级危改让各户自己改,满意度高,村上也省心。”贾文化发表他的意见。杜胜利和姜山也表示赞同。张治国问:“让各户自己改,咋统一标准,验收不达标咋弄?”
“村干部分片包干,负责监督。”贾文化说。张治国说:“我看村上找工队做还省事些,标准好掌握,资金也好解决。危改资金是验收合格后再拨付,有些户,你让他先拿出钱来困难大。工队先垫资金,验收合格统一拔付给工队。我们只要与工队签质量标准合同就行,管理更容易些。”
马书记和老魏同意张治国的意见。
杨晓分析说:“两个方案,各有利弊。贾主任的想法,各户满意度高,但对我们工作不利,难监管,难统一标准。张主任意见,好管理,好验收,但农户满意度就差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资金有限,用有限资金把房子改造达标,各户情况不同,各人想法不同。改好哪些关键方面,村上要把关。”
经过综合分析,最终意见统一。C、D级危房,都由村上统一找工队来做。小的方面,尽量听取农户意见,提升农户满意度。大的方面,村上把关,必须依照县上的文件标准来做。
“要找一个负责任的工队来,做好危房改造工作。”马书记最后强调说。
针对贫困户老旧危房进行改造,体现政府脱贫攻坚认真负责的态度。实现贫困人口户户住房安全、达标。而在实际工作中,却遇到尴尬。甲、乙两户相邻。甲为贫困户,乙为非贫困户。两户单看住房,基本相同。政府只针对贫困户甲施实危改,非贫困户乙不仅意见来了,就是干部们,也看不过去。住房条件相同啊,为什么只有甲算危房,乙就不算危房?都是老百姓,都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之下,一个贫困户身份,就把人分成了两个级别。
太平村干部们危房摸底工作结束的第二天上午,就有一个非贫困户找到村上来。他的邻居是贫困户,房子比他还好些,已定为c级危房。他也要求村上给他家房子做危改。他是西沟组的刘成泽。他的隔壁邻居刘成武是他的叔伯哥哥。两家不仅住房,经济收入也差不多,区别只是嫂子是个残疾人,瘸一条腿,进入了贫困户。
杨晓之前没预料到这个问题,面对刘成泽气汹汹的质问,突然间没想好如何解决这棘手问题。他请刘成泽先坐下来,喝着茶。他出去把张治国和马书记请到一起,商量解决办法。
杨晓把情况对两人说清楚,这两位也愣了。马书记叹道:“政策只关注了贫困户,对非贫困户问题,没考虑。我们既使想关顾一下,也没政策支持呀。”
“这个不会是我们一个村的问题,全县类似情况肯定不少。”杨晓说。张治国建议道:“这样行不行,我们先不承诺啥,只说先解决贫困户安全住房,非贫困户放后一步。等上边有政策了,矛盾也就解决了。”
“万一近两年政府顾不到非贫困户这块儿呢,矛盾会不会越积越尖锐?”马书记问他俩。两人都难以答复。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杨晓说:“我请示一下鲁书记,看镇上对这类情况咋处理。”
杨晓把情况向鲁书记简单汇报后,鲁书记在电话里说:“各村都有这种情况,我也请示了县领导。领导指示我们,先把这种情况摸排清楚,造册登记。下一步解决。现阶段做好安抚工作,不要激化矛盾。”
三个人一起来做刘成泽的工作,费了好多口舌,才把刘成泽的火气消化掉。
找合格的工队,太平村又开了一次会,村干部们挖掘各自掌握的信息资源,本村现有几个小工队一一联系过,一提到先期垫付资金,都没谈拢。近两年政府部门工程项目多,资金缺口大,工程款兑付慢。小工队都怕政府拖欠时间太长,耗不起。也有人担心政府拨付资金,审批部门多,中间说不出口的费用大,不愿承接政府部门的工程。最终,是鲁书记帮忙,在东坡村联系了一个有资质的包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