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歌（二八）

　　常人看世界，许多事情的成败过程好象是没规律，有些事好象阴差阳错，有些事好象歪打正着，偶然与必然看似不相干的两类关系，实际上一定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到宇宙中的天体运行，小到世间的一草一木，相互间都有其一定的依赖和逻辑关系。只不过有些事简单；有些事复杂；有些事还不被人类所认识；有些事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看似没有定律的东西，其实它本身就是定律。
　　张寒与杨春兰在郭家沟的村后与杜老太的遭遇，本来是一桩小小的祸事，竟让人意想不到在经过了许多曲折之后，终于成就了一桩姻缘。
　　
　　哪一天张寒与杨春兰在杜家，杜老太与杨春兰一说到张寒及杜霞婚姻的话题，张寒立刻就有些坐卧不宁的感觉。他害怕下一刻她们当面把他和杜霞给扯在一块，因为在他看来哪是一个非常不理想的结果。不过还好，杜老太与杨春兰在这一话题上绕了几圈，并没有把他与杜霞两人的婚事给联系起来。可是在张寒与杨春兰告别杜家的时候，杜老太在后边给杨春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杨姐？”
　　“嗯。大娘您说！”
　　“我跟你前边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你听明白没有？”
　　“大娘，我只是有点感觉。有心里话您还是跟我直说好。”
　　“我啊，我想跟你说我看上这个小张了。”
　　“大娘，您看的没错，他确实是挺好的！”
　　“哪你能不能把俺家的小霞跟小张给撮合撮合？”
　　“我也看着他俩挺合适，就是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这个意思？”
　　“俺小霞这头我作主。别看她平常跟我打嘴磨牙，关键当口还是由我老婆子来定。就是小张那头得靠你帮忙！”
　　杨春兰接过了杜母递给她杜霞的照片，“大娘，只要您这头没问题，哪边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你别看这小张表面上大大样样的不着急，小伙子到了这年龄哪一个不想找媳妇！再说了，上次他被您那侄女给坑了一通，肯定是急着补上这空缺。我再把霞妹子这照片给他娘一看，这事估计就成了。”
　　“她杨姐，你说的真是在理！这事成与不成全在你身上，我就在家等你的好信了。”
　　“错不了大娘。您就在家等好吧！”
　　“……”
　　就这样，两人在后面悄悄的说着笑着，双方在愉快的气氛中话别了……
　　
　　走出老杜家的门口向北几十米，还是村后哪个路口。张寒的心，本来因与杜老太的遭遇一直没平静下来，加上刚才杜母说杜娟家的那一席话，更让他心里甜酸苦辣咸五味杂陈，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口气穿过了哪个让他伤透了心的路口，然后才慢下来等着后面的杨春兰。
　　从郭家沟到刘家庄只有一里多路。杨春兰推着自行车从后面快步的赶上来。“哎，小叔，你怎么好象是不高兴？”
　　张寒的脸的确是有些苦丧，回头说：“怎么能让人高兴？”
　　“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保证让你高兴！”
　　张寒这次没有回头，向前走着低声对杨春兰：“说说听。”
　　“哎！杜老太看上你了！”
　　“她看上我了？”
　　“不！是她替她的女儿看上你了！”说完，她没看张寒的反映，只顾自个被逗的哈哈的笑起来。在她看来，话虽说的有些绕嘴，但对张寒肯定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在她独自笑过之后，见张寒并没有她意想中的哪种反应，只是大踏步地继续赶路，就象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她有点懵了。
　　眼看着前边又是一个生产路口，在这个路口再向左一拐不远处就是刘家庄。后边的杨春兰有些急了。
　　“哎，你站住！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张寒回头问：“咱走着说不行么？”
　　“前边快就到家了。咱说不好怎么办呢？我这人心里有事撂不下，搁心里又难受着！”
　　张寒停下了脚步，“那你就说吧！”
　　“我不是已经说了么，该你说说了。”
　　“你让我怎么说呢？”
　　“你就说你愿意或不愿意。”
　　“就这么简单？”
　　“就是的！难道人家老太太这么一副热心肠，换不来你一个态度？”
　　杨春兰想的是：张寒肯定是没理由拒绝，况且是自古以来，在农村里说个媳妇不容易，尤其象他这样刚刚被女人抛弃过的失恋者。
　　张寒沉默不语。
　　“你不愿意？”杨春兰感到有些吃惊！
　　张寒还是没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
　　一向处事果断办事雷厉风行的张寒，现在却变地非常沉默，一句话不说的站在哪里，用牙齿咬着下唇，显得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这里没有外人，你什么意思说说吧。”
　　“我觉得……我觉得不大理想……”张寒憋了一会憋出了这么半句话。
　　“多好的妹子呢，还觉得不理想。哪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呢？”
　　“我想……”张寒顿了一下，咬了咬牙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到现在我还……还没有从初恋中走出来。”
　　“哎哟来俺的小叔，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你是还在想着哪个杜娟呢？人家抛弃了你都结婚近一月了，你还在暗恋着人家，这……这你也太傻了吧！”
　　张寒将身体转了一个角度，右手象是做了一个抹眼泪的动作，又不说话了。而杨春兰还是一肚子的话：“小叔你书本看了不少，当队长搞生产也是把好手，可你就是对女人不了解：有一种女人，不象以前哪样找个男人能吃上饭就行了。她们的心里都有把尺子，不光是量人品、量身高、量家庭，量事业、量前程，甚至后辈子的一些事情都可能在她们的丈量当中。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以前哪个杜娟就是这种女人。”
　　“不是的。她绝对不是！”
　　“还不是来！她把你骗成了这样你还在护着她，小小的年纪能叫一个男人迷恋她到这种程度，我也真是服了。不过，从你遭受挫折的情况来看，我断定你对她还真的不了解。”
　　见张寒没说话，但好象认真在听。杨春兰接着说：“女人与男人不同的是，男人最容易被女人的容貌和浪漫所吸引，女人的一个眼神或一句好话就让能让男人动真情；而女人与异性交往中有许多事情往往都不是直说，甚至经常把话反说着让对方去领会。譬如：你有些方面明明是不好，她为了顺从你说挺好、挺好！；她愿意你送她礼品时，嘴里却连连说不用、不用！；非常想得到男人的激情时，嘴里却连说着不要、不要！还有一条非常重要的就是，你只有真正得到了她的人，才能得到她的心！”说完最后这句话，杨春兰双眼直盯着张寒的眼睛。
　　张寒惭愧的低下了头，“你说的是有道理。但她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多歪心眼，只不过是她在遇上了难题之后一时解不开，才做出了哪样的选择，也许是她选对了。”
　　“那么说也可以，但现实是她已经飞走了，你还能想着她回来？”
　　“我也不敢想她能回来，但我总感觉着她还在我的身边，哪影子怎么着也挥之不去！”
　　“人家都说这世上有‘痴心女子负心汉’，没想到这事让你给倒过来。可痴心也不能痴到你这种程度，人家都嫁出去好长时间了，你还在恋着人家！”
　　杨春兰说完，又觉得话说的有点重。见张寒一直在沉默着，她接着又把话给绕回来：“杜霞这姑娘长得也不丑，人虽没有杜娟哪样活泼和浪漫，但性格稳重的女人情感就可靠，她是属哪种贤妻良母型，最适合做农村里的媳妇，这样的人你哪里找去！”
　　张寒还是不说话。杨春兰认定他是听进去了，心中暗暗一喜。却不料，张寒在叹了一口长气之后这样说：“我也知道她这辈子是回不了头了。假若她十年后能回来，我一定会等她！”
　　“哎哟来俺小叔！同样都是女人，我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魔法能把你给迷成这样子。这一是人家已经当了工人，二是已经嫁了人，十年之后再好的女人已经是个半老婆子了，就算是她能回来，你能要么？难道说你就图她是个工人？
　　张寒赶紧说：“不是、不是！”
　　“哪你幻想着她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你赔上十年的青春如果她回不来，你这一辈子的人生基本上就赌输了。你输得起吗？”
　　稍一停顿，杨春兰还接着说：“在我看来，媳妇有时候好比是个物件，前一个不小心给弄丢了，新买一个会觉得不顺手，但习惯了之后未必就比前一个差。再说了，既是差一点，咱总不能丢了不买吧？”
　　“就算是你说的对，我还是想尽可量再找一个相貌和性格上都活泼一点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嫌杜霞的相貌和性格不够张扬。但是你没做过女人不知道：普通型的女人是做老婆最好的女人，越是漂亮的女人风险越大，越是漂亮的女人越难养，养着养着就出事！如果把漂亮的女人比作是一块肥肉，到哪里总有一些男人象苍蝇一样一群群的围着，文明一点的花言巧语划着圈、设着局，千方百计的引你上钩；霸道的基本上没商量，瞅准了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
　　说到此，杨春兰的嗓子眼就象是被东西噎了一下，脸红了一阵然后长叹一声：“咳……我跟你尽说了些没用的，可我……可我还是愿你从中多一点对女人的了解，婚配这件事真的难求完美。”
　　张寒听后虽然不语，但他好象是认真在倾听和思考，他觉得杨春兰的话虽不是全对，但其中还真有些道理，有些话很可能就是她亲身体验，能对他说出来算是肺腑之言！但既是这样，他还是不愿接受这一现实。
　　杨春兰知道张寒在初恋上陷的太深，这事急了肯定不成。接下来两人各自怀着一肚子心事，回家去了。
　　
　　本来，秋收、秋耕、秋种都应该是在秋分前后同时进行，但由于秋涝十分严重，秋收是水里进行的，水汪汪的土地可以强收而不能强耕，因此小麦就没法播种，眼看着“寒露”已经过了多日，地里一粒种子还没有埋下去。因气温和地温在哪个季节里降地特快，气温低地温就低，正常七天能露土的小麦，这时节半月都出不来，霜降前出不来的小麦，其产量一定会大打折扣。再向下拖，小麦干脆就种不上了。
　　好处是，之前的阴雨连绵之后，前些天一个劲刮了四五天西北风，凉飕飕的冷空气把在天空中周旋了好久的乌云一扫而空！水汪汪的土地渐渐地脱水泛黄，种晚茬麦的希望还是有的。上午公社三干会上，就是要求各村庄大小队干部要动员一切力量，全力以赴抢播种！
　　上午开会，下午张寒就与拖拉机手测试了双铧犁和播种机；找专人检查维修耙、耢、犁具；到饲养室找王宝山特别叮嘱，这阶段要特别给牲口多加草料，让它们劲头饱满地服务于生产……
　　整整一个下午，张寒把三干会的精神和任务给落实的稳稳妥妥，直到傍晚时分他才匆匆地回家吃饭。
　　在张寒家哪四间土墙围着的草坯屋里，炕头上昏黄的油灯下，杨春兰与他的老母亲正坐在炕上谈论着他的婚事。透过木棂窗户中间哪块小玻璃，张寒见娘俩的脸上洋溢着春风一般的笑容，特别是他那老母亲，手里拿着杜霞的照片凑到油灯的跟前反复端详，乐的简直合不拢嘴：“我说媳妇啊，你可真是帮了俺家的大忙了！这些年，吃也不愁穿也不愁了，你奶奶我家当的心事就在你小叔这婚事上。前一个杜娟啊，眼看着都快进咱们的家门了，不知道怎么着说黄就跟咱黄了。你奶奶我这颗心啊，就象是跟刀绞的一样痛，差一点就让她要了我的老命！这回能再找上这么个好姑娘，这真是多亏了你了！”
　　“不是奶奶。关键是人家杜老太太相中了俺小叔，我也觉着杜霞那姑娘老实本分，所以在中间给牵了个线。至于行与不行，关键还得看俺小叔的态度，我担心我小叔那头……”
　　张老太打断了杨春兰的话。“不！这件事他中也得中、他不中也得中，我可不能依着他的性子来！自打我四十八岁上有了他，外面就有人给我估算着，说我有了儿怕是也享不到儿的福，还有人说我这辈子怕是抱不上孙子了。这不，我今年眼看着快要七十二了，儿子的福我已经享到了，就剩下娶媳妇和抱孙子这两件事，让我生生地给巴望了若干年。若是这一回你能帮我把这件事给办好了，接下来抱孙子就有指望了。”
　　听到这里，张寒的心里不知道是啥滋味，之前自己的有些想法给弄得全乱了套。此刻，他忘记了自己已是饥肠辘辘，从院子里悄悄地退了出去，去牲口棚开社员秋播动员会去了。
　　
　　会后张寒回到家里，见老母亲一个人还在油灯下看杜霞的照片，他知道，这道坎怕是绕不过去了。
　　晚饭间，母亲再三提起娶媳妇的事，见儿子就是不冷不热没兴趣，对她的话也似听非听，老太太这才想起了杨春兰那句没有说完的话：“关键是俺小叔那头……”老太太估计着，杨春兰没说完哪句话的后面，肯定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次日的一大早，张老太托人给俩女儿带了口信，中午前张寒的两个姐姐赶回到家里，称午饭后的时间，张老太把儿子的婚事给重提了起来，娘仨轮流着劝说着张寒，一定要接受这桩送上门来的姻缘，但尽管她们说了若干好话，却始终不见张寒答应。
　　张寒除了这两个姐姐，中间还隔着大哥、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七姐、八姐共七个哥姐，但他们都在年幼的时候就夭折了，因此使他们姐弟中间相隔的年龄差很大，也就因这种情况，张寒始终都把俩姐姐当老者相看，对她们的话也历来是言听计从，唯独这次的谈话显得异常的艰难，到后来大姐抹了一把眼泪，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他小舅你看看咱娘都已经这般年纪，我和你二姐也眼看着都快老了。咱爹娘生了咱姊妹十个只剩下了咱仨，你是咱老张家唯一的一个男丁，今后咱家里所有的事都要在你这肩上抗着。别看你现在在外面当了队长，人生有许多事你现在还不懂得。娶媳妇是男子汉的第一大事，咱千万可不敢耽误了。送上门来的媳妇只要你挑不出人家的毛病咱就得要着。要不信你看看别人家娶那些媳妇，有几个能跟上咱；娶不上媳妇的还有多少！
　　当年南街上的赵老三，是他老娘要饭把他养大的，就凭着他娘要回来的饭有点多，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有一年，街上来了个讨饭的媳妇饿的实在不行了，求人给找个人家想住下来。好心人劝赵老三给领回家做媳妇，那知道那赵老三一蹦三尺高：‘大闺女都一块饼子头能换俩，我家里有余粮，岂能要个半壶子！’这句话之后，他到现在五十多了还孤身一人！要不是现在的大集体养活他，二十年前他老娘就死了，他现在不早就饿死了？”
　　大姐的话一落，二姐接上说：“你没听说过街东头的马三，年轻时在青岛港码头帮上扛大包，丈着他能挣两个钱的时候回家穷显摆。有人想给他提门亲，他不知羞耻的当街嚷嚷，他在青岛的‘东海楼’逛窑子，一晚上能搂仨，要个媳妇干什么？后来怎么样了你也看着了。他让人笑话了一辈子不说，到现在快五十了还是个光杆司令！”
　　二姐的话刚停下，老母亲插话了：“不光是哪赵老三和马三，光排三的后面还有一大串：这王三、刘三、闫三、兰三、李三……还不是一个个都单身汉！”
　　大姐插话问：“你说也是，他们这些人怎么都是排三呢？”
　　母亲说：“也不全是。其他的还有好几个呢！”
　　二姐说：“噢……我还真不知道，现在还有这么多人打光棍！”
　　母亲说：“这些人啊，有的人是因为当年家里实在穷；有的人是长的弱了点；可大部分是因年轻时候太狂张，把钟点给错过了。要不人家说：‘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灾！’人把好时候一错过，很容易就搁下了……”
　　“……”
　　张寒脑袋里之前的信念全被打乱了。这时候他开始明白：在中国这个有几千年的婚姻风俗和孝道伦理的国度里，虽然新时代一直在提倡婚姻自由，但在特别的家庭和特别情况下，这婚姻是没法自由的。他所面临的情况是：这桩事别无选择，只能当作一项家庭任务来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