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午夜历险

　　我和经纪人说了这件事，经纪人当即吩咐我谢绝一切来访，专心录制专辑，也不要有任何私自外出活动。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那张熟悉的面孔，反复盘旋在脑海里，太像！
　　在双方私密的情况下，我和虞城的姐姐通了一次电话，我问起芊芊的近况。
　　“姐，芊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是姐姐叹息的声音。“她一直没有恢复，爸爸要把她送回本家，可是他们本家的人都避而不见，苏家也一直张罗着要退婚。半个月前，苏沢易带她到美国去治病了。也许脱离了这个环境，她会慢慢好起来。”
　　美国？！算起来我们你来我往的互换，又一次擦肩而过。
　　我不禁唏嘘：“那老爷那边打算怎么办？不是说要彻查这件事吗，有没有什么进展？”
　　“哪里真能查出什么来？家丑不可外扬，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只能尽力去弥补。姝柔名下的产业濒临瘫痪，老爷和你姐夫忙于生意上的事，无暇顾及其他了。”
　　我听罢不免痛心，宁家的人竟都这么现实吗？曾经榨干了芊芊的青春，眼看芊芊落难，便将她弃若敝履。可是我的心里，亦有一丝隐秘的安慰，芊芊是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她疯了，那么我暂时就不用担心泄露了！
　　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姐姐，芊芊真有个堂弟吗？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姐姐沉吟片刻，道：“好像叫什么阿朗，七年前就被送到美国去了，我也没有见过。薇，你不要在意这件事。”
　　“他在美国做什么？”
　　“我如何知道？只听爸爸说过，宁家的人不能都挤在一条路上，因此好像是让他去学了什么传媒。”
　　我手中的电话险些掉在地上，那么那个人……
　　“薇薇，你怎么了？”
　　“没事，姐姐，你好好保重，我先挂了。”
　　匆匆挂掉电话，我背靠着沙发久久不能平息。这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有备而来，刻意地想接近我，是要干什么呢？那张名片……鬼知道他的名片是真的是假的！
　　
　　唯一能摆脱内心困境的方法，就是专注于一件事。要在两个月内录制一部专辑并不容易，有些MV的拍摄要到内地去选景。这次要去的是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我还真没有去过，十分向往的地方。
　　但是在我走之前，有一个日子是我必须铭记的——六月二十一日，是我生命中最灰暗的一天，我最亲爱的人，永远地离我而去！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亲自到他的墓边悼念过，曾经是怕，现在也是怕，倘若真的有灵魂，我又该怎样向他的魂灵赎罪？又是这个细雨微朦的日子，我站在这片芳草萋萋的墓园中，眼中的血泪汇聚成心口的朱砂。在培，你知道吗？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倘若当初我能跟你远走高飞，他也该能叫你爸爸了……
　　这么多年我时常做着一个梦，梦见你腾空飞起、落地的那一刻，过去的何璐薇也和你一起埋葬了。现在孤独活在世间的何冰清，只是一例影子。我遇上了一个人，他那么像你，但是我再不能接受别人的感情，我的灵魂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脸上已经布满泪痕，我跪在他的墓碑前，郑重地磕下一个头，这一拜，是为了我永世无法赎清的愧疚。我望了望四周，只觉天地黯然，孤影寥落，他生时我们没有办法在一起，他死后我甚至也无法以一个妻子的身份来悼念。五年来我第一次来凭吊，也是这样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缩在宽大的黑风衣和宽檐帽里，仿佛自己是一个无处藏身的影子，只能在夜风下徘徊。
　　我默默将手中一束夕颜放在青石板铺的墓台上。夕颜，注定只能在夜晚开放的悲情花。你说过，有些爱情就像夕颜，注定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被人欣赏，但她们一夜盛开的美丽已经倾尽了一生的执著。夕颜，易碎易逝的美好……
　　
　　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可是又看不见人，不舍的脚步一步一踌躇地离开这里，已经是暮色降临的时分了。正准备开车回去，斜岔里窜出一个人，拉住我闪向一旁，我刚要叫出来，那人阴森森地笑了声：“何小姐，得罪！”便捂上了我的嘴。
　　等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扔在一张床上，双手反绑在身后，眼睛被蒙住，身上冰凉一片，竟是感觉不到片衣遮体！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凝固在血管里，思想深处只剩下一片空白，我经历了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灵魂稍稍归位，我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一个低沉的男声自话筒里传出来：“何小姐，不要妄图逃走，你的一切都在监视之中，现在，告诉我你家人的电话，我们拿到钱，立马放你走。”
　　他们是谁？易安帮？3K党？他们竟只是为了钱吗……我怒声喝叫：“你们是谁？进来说话！不要骚扰我的家人，我给你钱！”
　　话筒那头只是嘿嘿一笑，并不再说话，这沉默的寂静更让我毛骨悚然。或许，他们是想用这种方法耗尽我的意志。
　　我脑海里转过千百种想法，可是身上凛冽的寒意却让我心如死灰。自己怕是遭遇了和芊芊一样的事，不，比芊芊更要惨烈百倍！我一瞬间几乎放弃了求生的意志，不想再逃跑。那恶魔般的厄运让我一想到就恨不速死！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话筒里又传来那个阴恻恻的声音，“怎么样，何小姐还没有想通么？十分钟内你要是不说，这间屋子将自动释放毒气，你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这样死去实在太可惜了。我劝你还是别惜财不惜命。”
　　我浑身上下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知道他们是说到做得到的，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怎么办？要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呢？可是……想到自己来日要面临和芊芊一样的噩运，几乎全部的意志都已经溃散。我已经可以想见到，来日我赤身裸体地被曝光在光天化日下，就像一个小丑似的被无数人观赏……不，我不能……我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是何益谦的妹妹，电话告诉你，你尽可以叫我们家人来！”
　　我说出了哥哥的名字，他们应该不会不知道，那前不久才在巴黎开店的珠宝大鳄。只是这个电话，不知道他们真的敢不敢打？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身子缩成一团。好了，现在身份终于暴露，这样惊惧的时刻，这样极致的羞辱，让我既往所害怕的一切，在瞬间瓦解——如果他们真敢怎么样的话，我就跟他们血战到底！
　　电话那头是持久的沉默，让我猜测不到他们接下来会干什么。突然听到几声枪响，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直让人联想起枪战片里的场景。我屏住了呼吸，静听着门外的一切，仿佛又没有什么动静了……忽然，有人把门踹开，将一件衣服蒙在我身上，一把打横将我抱走。
　　我惊惶大叫：“你是谁？”
　　“嘘，先别问，我带你离开这里！”——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那人把我抱到了车里，发动引擎绝尘而去。我无法看见他的脸，也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可是我感激他的援救。凭着声音，我想到了那个愣头青的脸孔。
　　车子在一个地方停下来，他缓定气息，摘下我的眼罩，又帮我解开身后的绳子。我分不清在哪，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深渊一样的黑暗。我紧紧地裹住身上的衣服，转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我羞辱到极致的窘迫。
　　“是你啊……”我虚弱地道。
　　“是，那些人为什么绑架你？”他关切地道。
　　我仿佛是刚从阴间回到了阳世，瞬间的光明让我的心感到一阵灼痛，只觉得满心满腑的急痛要将我扯碎。我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饮泣。他温和地在一旁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我些微平静下来，道：
　　“你是在哪发现我的？”
　　“其实那天你从墓园出来我就发现了你，但我当时没敢认，只是看到一伙人绑架了一个女孩子。我悄悄地跟着他们来到一所郊外小别墅，我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能埋伏在那，伺机救你。”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我咬牙道。
　　“我怕他们伤害你啊，若真是绑匪，报警会撕票的。”他看了看我裸露在长大衣外的大腿，小心翼翼地觑着我道：“要不，我们现在去警察局吧。他们若是对你做了什么，总该讨回个公道啊……”
　　我联想到自己昏迷期间可能发生的事，心痛得仿佛要炸开，可是……最终，残存的理智逼我做出生冷的决定。“好，你带我去警察局。对了，能不能先帮我找一身衣服？”
　　“好……哦，这样，你先穿我的吧，我这可没有女人的衣服……”这大男孩局促得有些滑稽。“哦，对了，你去报警，我可是不能陪你去的啊，我打伤了人，呃，我确定那些人没死，可是……”
　　“我懂。”我简短言道。
　　车子一路疾驰驶进了市区，我们就在警局门前分别。这大男孩腼腆地一笑，留给我一句话：“何小姐，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坚强，你进去吧，希望你能讨回公道。”
　　我望着他的车子扬长而去，自己仓皇跑回了家。凌晨的香港，仿佛一座罪恶的不夜城，布满了魑魅魍魉。人睡了，那些欲望的眼睛始终醒着。我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孤单与无助，跟街上的流浪汉没有什么分别。
　　我甩掉了那个大男孩，是因为我无法完全相信他。虽然他把我救出了魔窟，可是现在的我宛如惊弓之鸟，无法相信任何人。
　　我也不能报警。报警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那些人抓到能判多少年？而我一生的名誉算是尽毁了。
　　天亮之前我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曾经那么骄傲的自己，一心想要单枪匹马不靠家里的自己，因为林在培的死恨透了爸爸的自己，遇到了伤害所能求助的，也只有父亲这个后盾。
　　爸爸惊怒异常，当即要布下天罗地网抓住那几个混蛋。我知道，以爸爸的手眼，是能够帮我摆平这些事的，可是我心灰意冷，只想彻底地告别演艺界。或许，当初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和家族其他子女一样，中规中矩地过日子，也不会遭受这些惨剧。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三天，三天以后，我正式向公司递交了辞呈。宝玲姐几乎要把我的身子摇散，“冰清，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去留学公司也答应了你，你现在又说要辞职，你……”
　　“宝玲姐，我累了。”我淡漠地打断她。
　　“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宝玲姐审视地望着我。
　　“没有，我只是——”我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想嫁人了！”
　　“唔……”宝玲姐沉思地在椅子上坐下来，鹰一样盯着我道：“是不是那个宁公子？”
　　“是。”我坦然迎视着她道，“我开记者招待会澄清这件事，是不想受芊芊事件的影响，但我爱上什么人，要嫁什么人，我心里很清楚。结了婚也不好再在娱乐圈工作，请宝玲姐替我向公司说明。”
　　“冰清，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自始至终不相信你会这么快就要结婚。”宝玲姐狐疑地看着我，突然目光在我眉心处聚焦成一个点，“你是不是找到新的下家了？！”
　　“不是，”我淡漠地一笑，“这个年代闪婚有什么不可能？好了宝玲姐你不要再问了，这三年来你为我费了不少心，我感念你的栽培。可是我实在天分有限，年纪也不小了，这两年人气越来越冷，再这样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
　　“好了我懂了。冰清，你向来脾气最拧，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违约金的事，你自己跟公司谈吧。”
　　就这样，我和公司提前解除了合约。因为我之前已经处于半隐退状态，因此公司没有过分为难我，代价是我这一年的收入，另外我要按照原定的计划，把这部专辑录完，当然，钱全部归公司。
　　遗憾么？曾经努力拼搏的事业，一朝舍弃，当然遗憾。但我更知道，人生有得就必有失，取舍之间，考验的是人真正的气魄。我已经预感到，山雨欲来的天正酝酿着一场狂风恶浪，有一天我不免要面临芊芊那样的处境，我的身世也必将会曝光于天下，尽早抽身而退，也是为了到时候不输得太狼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