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胡家山组的庆功酒会

　　胡家山组组长老王打电话，对支书杨晓说：“路修好了，我和群众商量了一下，搞点酒菜，慰劳人家工程队和公路局领导。你们也来喝几杯。”
　　“是群众自愿的，还是你搞硬性摊派？现在可不兴加大群众负担。”杨晓说。老王哈哈大笑：“我的好支书呢，解决了我们组的交通问题，哪个不高兴？各家凑点菜，我贡献酒，自愿的，你们尽管来。”
　　“也该庆祝一下，慰劳人家，更应该。村上干部都来，多准备一坛酒。”
　　“放心，只要你有肚子装，酒有得是。”
　　杨晓向在村委会的人宣布：晚上去胡家山喝酒。打魏支书和杜副主任电话，今晚大家放松一下。
　　集体办公室里，人人高兴。张治国打杜胜利电话，杜胜利推托说：“我今儿有事，去不了。”
　　“支书叫都去，多大的事，在乎一半天。”
　　杜胜利支吾不说：“我真有急事，耽搁不得。”
　　张治国追问：“啥急事？说不出口呀？”
　　杜胜利叹息一声，十分为难地说：“两个上学的，要生活费。老婆子腿痛，才住了院。住院花一千多是借的，又逼我去借钱。亲戚借遍了，老账没还，不好去张口。我找人借钱，哪有心情喝酒。”
　　“要几千？”张治国问。
　　“到放假两个月，一人一千五。”
　　“到我这儿拿。不能让娃没饭乞。”
　　“开学拿你一万没还你，再拿你的，咋好意思。”
　　“拿吧，恁多屁话。”
　　挂断电话，张治国叹气说：“我们天天搞扶贫，杜胜利不如贫困户。两个儿子上大学，年年借钱。哪根肠子要当村干部，他不当村干部，贫困户也弄不掉，娃上大学，一年补六千。”
　　杨晓听了，无言以对。
　　2015年，识别贫困户，杜胜利的家境，群众大会上，大部分人同意他为贫困户。当时，政策只规定，村两委正职，不准入贫困户，副职不限。去年，杜胜利种中药材，村上依扶贫政策，批了他三千元产业发展资金。不久，又下发文件，严禁村两委干部入贫困户，取消他贫困户不说，三干元扶贫资金定性为违规发放，杨晓和张治国受处分，杜胜利退钱，作检讨，党内警告处分。针对村干部的实际困难，杨晓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当时，杜胜利可以选择保留贫困户而辞了村副主任。他为什么仍舍不得村副主任的位子，只有他自己说得清原因。
　　胡家山通组路，路面宽三米五，盘山而上，大部分依老路，拓宽加固。两个盘道太陡，又做了适当延伸，二十公分厚度的混凝土路面，路里边，一尺宽边沟，排除雨水。路外，加装铁护栏。标准路面延伸到老王住的村庄中心。其它几户，也修通了三米宽的入户路。
　　施工队大部分人已撤走了，只剩下装护栏的四个工人和交通局负责工程的黄主任。黄主任已经与组长老王十分熟悉。工程全面竣工，老王要招待一番，盛情难却，黄主任只好答应。两公里路，施工四十天，黄主任坚守在工地。胡家山群众，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恩之情，只有用盛情款待来表达。
　　雷书记在百忙之中，关注着这条路的施工，亲自打电话，问过杨晓两次，并对施工提出具体要求。路面坡度和宽度、防护设施一定要达标，群众出行，方便和安全都不能马虎。杨晓忙于全村工作，安排杜胜利负责。施工期间，他来过三次。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大山草木葳蕤，披着绿色的盛妆。崭新的路面像一条腾起的银蛇，连接着半山腰的人家和沟底的公路。村两委全体干部和第一书记老马，车停在沟底老路边，大家徒步上胡家山。老王和黄主任，从山上人家往下走，迎接他们。村庄的几只狗，不甘落后，扯开嗓子迎客。
　　走在崭新、干净的路上，老魏第一个感慨万千。
　　“以前啊，我们修一条通组路，上一百多劳力，锄头挖，开山炸石，壮劳力抡八磅锤打眼，叮叮咣咣搞一个冬，修两三公里，还是沙土路。如今多好，挖掘机前头开毛路，一个劳力挖一天的土方，挖机两下子搞定。遇岩石，挖斗换上破碎锤，乞豆腐一样，机器吼一阵，啃一大块。科学技术改变了我们的生活和生产。这路修的，没啥可说的。路通了，生活方便了，产业发展更好做，农村也留得住人了。”
　　“感谢雷书记呀，不是他亲自关怀，这条路，也不会这么快地高质量竣工。”杨晓抚摸着路外边绿漆闪亮的钢护栏说。马书记说：“路通了，产业发展跟上来，居住条件不断改善，其它方面再跟进，我们的农村，生活标准逐步与城市接轨，农村发展便有了希望。”
　　一双五彩斑斓、尾羽修长的候鸟，被行人惊起，双双在不远处的林梢上，翩翩起舞，身姿飘逸。山林深处，布谷鸟的亲切呼唤，使暮色渐浓的山岭，更显祥和与静谧。
　　全组在家的男女老少，齐聚在组长老王家。老王的老婆回来了，隔壁的吴桂枝也回来了。她和老王的老婆，在厨房主厨，妇女们都在厨房帮忙。几个老头，和老袁老屈，围坐着老王堂屋的大方桌，打川牌，摆天地胡。川牌是古老的游戏牌类，共八十四张，分天九、地八、人七、和五、幺、长、赏七门。三人玩，一人坐底。头家叫坐庄。头家输了下庄，变坐底，下三家上，依次类推。“轮流坐庄”的俗语可能就是源于玩川牌。川牌肯定是中华民族老祖先智慧的结晶，天地人和，体现的中华民族的儒家思想。天为大，地次之。人排第三，和五应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四。幺门头牌称虎头，虎为百兽之王，幺门可归为百兽。常门可理解为伦理、纲常。和、人、地、天，以天主之。赏该理解为天地所赐之五谷、衣食，独门两张，合而为赏，单一而不成。古老的游戏与玩法，浓缩了老祖先对天地、自然和人的朴素认知及之间的关系，老年人传承并熟知，年轻人多数已不熟悉了。
　　老头们见村干部一行到来，忙起身招呼，热情邀请打牌。老王说：“领导们忙，牌就不打了，收拾拉桌子，开席吧。”
　　老人们合牌，听从组长吩咐，摆桌凳。堂屋可摆四张大方桌，早已备在道场，抬进来，摆好。入席排座次，又费了一番周折。交通局黄主任劳苦功高，安排首席主席坐定，马书记相陪。余下三席，村干部依年龄分主次，由老袁、老屈等老人相陪。
　　酒菜摆上桌。六个拼盘，主菜是当地的八大碗，依当地规矩，撤一个上一个。
　　开席之前，杨晓代表村两委讲话：
　　“首先感谢黄主任不辞劳苦，坚守四十天，为我村胡家山组高质量、高标准修通道路。在县委雷书记的关怀下，胡家山组群众，最盼望的交通问题解决了。群众出行、农产品外运、农资化肥等回来，彻底摆脱了原始落后的人力。以后，胡家山组群众，放心发展产业，种植业、养殖业齐头并进，充分开发我们的资源和智慧，把日子过好。也请你们告诉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党和政府，对农村的发展高度重视，二十一世纪，中央的发展战略是工业反哺农业，东南沿海发达地区反哺西北落后地区。在以农业为基础的时代，我们的农民，为城市发展做出了牺牲和贡献；在改革开放之初，全国人民为东南沿海的发展与开放做出了贡献。而今，党中央要求我们大力发展，赶上东南发达地区，我们迎来了大好时机。别把眼光只盯在出门打工上，建设家乡，发展家乡，是年轻一代的义务和责任。我有信心和全村年轻人一起，把太平村建设得更好，产业发展得更好。把我村的龙头产品，高山绿茶打造成走向全国的一流产品。依据正在建设的银溪沟为主体，带动全村乡村旅游建设。未来的太平村，青山、绿水、茶园，集产业发展和茶园观光于一体，让我们在家就能有高收入，有丰衣足食的生活。为了这个长远发展的目标，加强茶园建设发展的同时，其它特色产品，如核桃、板栗、柿饼、魔芋等传统特色产品，也兼而顾之。村庄居住环境，把破乱的、影响环境面貌的东西，拆除掉，不良的生活习惯，如垃圾乱扔、污水乱倒等生活习惯彻底改掉。为迎接我们更加美好的明天，人人努力，个个争先。”
　　杨晓的讲话，赢来经久不息的掌声。老人们洋溢着节日般的喜悦笑容，执壶为客人斟酒。大家放松心情，喜笑颜开，欢声笑语和猜拳行令声，把这个高山村庄的初夏之夜，喧腾得比过农历大年更加热闹。
　　因为交通不便，村庄的老一代人，可谓是吃尽了苦。
　　一袋化肥，从河沟公路背上山，两小时，汗水横流，气喘如牛。养头肥猪，绑架子，四个壮劳力抬下山。老人生病，不是壮劳力背，就是绑担架抬。出牛力气不说，不能第一时间送医院急救，贻误抢救最佳时机。老袁的老伴，突发脑溢血。请人抬下山，再拉到医院时，急救医生检查后，不无遗憾地说：早送来一小时就好了。颅内压过高，没有第一时间减压，回天无力呀。想起死了的老伴，老袁更痛恨住高山上，交通不便断送了她的命啊！种植中药材，山上比山下少一毛钱收入。一百斤背下山十块工钱。年轻人娶媳妇，姑娘来村庄看一次，多数悔婚，谁愿意住在路不通的高山上？几个小伙子外边打工谈女朋友，都是生了娃，才敢领回来见父母。用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善意地骗个媳妇。既使这样，也有娶回的媳妇受不了太差的居住条件，借口回娘家，一去杳无音信的。
　　吃喝期间，患矽肺病的贫困户老屈，掏心掏肺地对支书说：“路通了，我和儿子这身体，打工也是难，听说有瞎瞎病，人便不要。我也想了，茶叶种上了，也不能丢地里不管。我和儿子一搭回来养猪，办个小猪场，养十来头。比打工安逸些。”
　　杨晓立即表态：“你放心回来，村两委全力支持贫困户发展第三产业。养猪是农村传统项目，人勤快就行。你着手建猪场，村两委帮你申请相关项目的扶持资金。县上有政策，只要老百姓想发展产业，合乎当地自然条件，政府大力支持。”
　　老屈听了，信心更足些。
　　老王是主人，今晚把矛头指向县上两位领导和老魏，大有让三人不醉不罢休的气势。这一方人民，包括鄂西北广袤山地的农民，民风淳厚，民情风俗相同，热情好客。凡待贵客，必尽家之所有，满桌菜肴。且家家酿酒，大部分人善饮。老王今晚挽起袖子，像个上阵的急先锋，从首席开始，与所有人对阵，逢人六杯酒，猜拳行令打通关。黄主任酒量不错，爽快接关。马书记没酒量，姜山代为接关。村干部中，老魏、张治国、姜山、贾文化、赵虹、杨晓酒量都可以，杜胜利和华莹不沾酒，也由姜山和赵虹代之。
　　老王和老袁代表村民打关，下来把行令的权利交到村干部一方。五个好酒量的人，一人一个关。老魏与老王交情颇深，两人划拳，相互使诈，悔拳多，笑语不断。赵虹喝酒，像男人，干脆利索，七八杯下肚，脸色艳若桃花。杨晓在酒桌上，与工作判若两人，拖泥带水，像个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妇人。做钢护栏施工队的四个年轻人，是县城郊区的，少见这种阵势，又不会耍奸，三四个通关下来，菜只上过半，便先后醉了。东倒西歪坐在那儿，天旋地转，舌头比嘴大，再没能力招架。
　　酒喝到热闹处，主客不分，通关前边走，后边的人自由结合，划拳声一浪高过一浪。老王家的屋子，几乎要被划拳声抬起来。
　　吴桂枝忙进忙出负责上菜。在老王家，她格外殷勤。两人是老相好，老王老婆和村庄人都知道。老王的老婆对此的态度是：偷鸡摸狗她睁只眼闭只眼，胆敢没脸没皮明火执仗地，小心老娘撕破脸。所以，在老王的女人面前，吴桂枝自矮三分，殷勤小心。她端蒸碲膀上桌，老王喝飘了，胆子也壮了，张狂地双手拿两杯酒喂她。众人笑闹，大声喊喝。吴桂枝忸怩着，笑得像夏天的石榴花，张嘴让老王喂喝了第一盅。正要喝第二杯，老王的女人不知啥时候出现在灶房到堂屋的耳门口，喉咙里像扎了鱼刺，大声咳一声。老王手一抖，酒倒在吴桂枝脖子领口。
　　老魏大声地嘲笑老王说：“胆子放正，手甭抖。大男人顶天立地，不怕打雷，怕老婆一声咳！”
　　吴桂枝脸红到脖子，拧头溜了，满屋人哄堂大笑。老王讪讪对老婆道：“你们在厨房辛苦了，也来喝两盅。”
　　老婆扬着脸，双手叉腰，气壮山河地大步走到男人面前：“我也要你喂！”
　　“喂就喂，不是满屋客，嘴对嘴喂。”老王自我解嘲。邻居们闻言起哄：“嘴对嘴喂一个。”
　　老魏对老王女人说：“我们喝好走了，你小心锁好门，把贼娃子锁屋里，钥匙藏起来。老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甭说我。有个人叫人家男人锁屋里，翻窗子出不去，咋给人回话的？我学大家听。”老王脸上发烧，嘴上仍不饶人。满屋人笑声如浪，把酒喝到了高潮。
　　老王说的是老魏。有家人想要贫困户，有楼房有小轿车，不符合条件。老魏有次下乡，那家女人炒了菜，留老魏喝酒。左劝右劝，老魏喝大了，不知咋的就睡在女人房里。半夜，男人突然回来了，喊门。女人把老魏摇晃醒……黄泥抹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上演了一曲偷人捉奸的戏，逼老魏给他家贫困户。也是合该老魏丢丑，被路过的人偷看到了，在村里传开，成为老魏执政历史将要谢幕时的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