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脱贫攻坚医疗队进村

　　医疗队进村，脱贫攻坚进一步开展。
　　靳河镇医院姚院长打电话，通知张治国说：“明天医院派脱贫攻坚医疗巡诊队到你们村，为你们村贫困户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做健康体检，请你们通知他们。明早九点，巡诊队准时到你村。”
　　张治国说：“你们撵热闹也赶不上茬口。今天上午才召开群众大会，早些通知，我们会上说一声，多简单。今早来也好，开罢会做体检，省得路远的人再跑一趟。”
　　姚院长也惋惜地说：“谁知道你们今儿上昼开大会呀，麻烦再通知呗。”
　　“只叫贫困户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非贫困户老人不能来呀？”张治国担心没听清，再问一遍。姚院长说：“是的，上边下的任务啊，我们承担脱贫攻坚的健康脱贫任务，要完善贫困人口六十岁以上老人的体检档案，上边没有叫建立非贫困人口老人健康档案呀。”
　　“好吧，我安排通知。”
　　张治国对此稍有不满。非贫困户老人也是老人，健康就不重要了？好政策都倾向于贫困户，矛盾越攒越多，村上工作难做。今早，来开会的非贫困户有人在他的便民服务室说风凉话，他听了，无言以对。
　　“贫困户是你们政府的一级保护动物，比大熊猫珍贵呀。给房子、给产业发展扶持资金，读书给补助，免交合疗款。干部每月到户里问寒问暖，送米面油、衣裳穿戴、被褥床单。开会通知我们干嘛，叫保护动物来就是了。他们是国家功臣，人民英雄，对国家贡献大，为国家造了粪。我们对国家没贡献，生死由命，爹死娘嫁人……”
　　“岂止是大熊猫？他们是干部的老爹呀，儿子孝顺爹天经地义，你是谁？没血缘关系呀。”
　　“平心静气吧，你没亲戚当组长当村干部，贫困户轮不到你。把儿子培养好，长大当村长当支书，党的好政策，样样不少你。”
　　“我儿子不当村干部。村干部人五人六干蹦达，球大点工资，吃不饱饿不死，怂出息没有，先人在土里羞得蹦呢。”
　　“工资少吃黑呀。贫困户分套楼房十几万，送村干部三两万，理所当然。”
　　“送钱再搭上婆娘也值。”
　　
　　非贫困户结成铁壁联盟，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说的比一个难听。话是让张治国听的，张治国几次想反驳，忍了又忍，还是没发一言。几个贫困户闻言，先后溜出便民服务室，好像瞬间矮人半截，比做贼偷汉子还难堪。
　　贫困户和非贫困户之间，在村庄，听说也结成两大阵营，时常有言语冲突，矛盾纠纷。上级政府，难道没考虑到会激化矛盾？有些政策，比如医疗和教育，应该普惠，而不是泾渭分明地也分成两大阵营。村级直接面对群众的工作，难做啊！
　　张治国给各组组长打电话，转述通知。组长们也有意见，胡家山组组长老王接电话便骂：“早哑巴了，上午多好通知。这会儿叫通知，你们坐办公室打电话，ｘ嘴一翻，日弄我们跑断腿。下次再这样，小舅子们，破组长姐夫不干了。”
　　里湾组长老汪接电话说：“大戏唱罢唱小戏，明儿把贫困户接村上供起来，早晚一炉香，省得非贫户骂我，三天两头到贫困户屋去跑脚。”跑脚是骂人的话，指种公猪胡跑。当地人把种公猪叫脚猪。
　　“你是不是真的跑了，老百姓才这样说？”张治国问他。老汪愤愤道：“跑他娘的脚，夏云彩那货，围一群野狗，弄扯了，我才没胃口呢。”
　　“又不是叫你乞，要胃口做啥。”
　　“村长去乞，最好一口乞完，别留一星半点招苍蝇。”
　　早晨九点，太阳照亮了太平村村委会大院。医院开两辆中巴车，一辆挤满医生护士，一辆装着设备。村委会提供一间客房，供妇科检查用。一间小办公室，摆放血压计，血糖仪等最基本的体检设备，为老人们检查身体。两个门口一侧，各放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台电脑。一个姑娘负责登记、签到，用手机拍照片，一个负责操作电脑。照片、姓名等信息上传电脑，完善电子档案。以便事后把体检资料打印出来，装进贫困户档案。
　　贫困户的老人们，三三两两，近处步行、远处坐三轮车，到村上做体检。村上由华莹负责多角度拍照片，发到脱贫攻坚工作群里，显示太平村和靳河镇医院的工作动态；同时也负责烧水、泡茶，为老人们服务。灶房另请一个妇女帮厨，与炊事员一起，做午饭。村干部、医生护士、愿意留下来吃午饭的体检老人，准备四桌菜，焖一大铁锅米饭，像村里人家待客一样。
　　华莹负责纸质档案收集整理归档和后勤保障工作，琐碎而复杂，像大家人口的家庭主妇一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少一样日子没法过。有钱买倒也罢了，关键是后勤没钱。固定地在靳河镇两大超市赊账购一部分，村委会附近超市赊一部分，不全的垫钱买。待到年底，偷梁换柱，从其它合规渠道变点钱来兑账。每年所给办公经费，只够纸张、墨粉、电脑维修、电费等办公耗材的开支。纸质资料堆积如山，仅Ａ4纸耗材一项，一年在两万元以上。陕西的脱贫攻坚工作，在拉动内需方面，贡献巨大。两三个镇的办公耗材，能养活三两百人的一个小型纸厂、三二十人的圆珠笔厂。各级政府，一半以上的人力、物力，损耗在各种资料的建档与完善上。缺少强力财政支持的村委会，像日子过塌火了的家庭，八方欠债，拆东墙补西墙，甚至挖肉补疮。
　　太平村东南大梁，陕鄂天然界岭，是谓云岭。云岭之阳为湖北省。杨晓曾带领村干部去湖北的村委会学习。湖北不搞大型集中搬迁，贫困户全部就近搬迁甚至就地搬迁。拆除贫困户老旧危房，建美观结实的小楼，基础设施配套到位。对陕西的集中搬迁，湖北村干部一针见血地指出，是政府在做形象工程、政绩工程。让农民远离土地，无异于捞鱼上岸，遗患无穷。唯有不间断供水，岸上的鱼才能活命。谁来供水？而村委会的贫困户档案，文书赵虹特意数了数，九张Ａ4纸。只有太平村户档案的二十分之一……
　　基层拼命搜集、整理、完善纸质户档案，也是无奈之举。上边级级检查、考核、评比、观摩……等等，多则以看档案为重。君有食痂之癖，民必裂痂贡之。作为最基层的村官们，针对政府工作导向，唯有听命，岂敢多言？
　　没注意，又说了一大堆屁话，言归正传。
　　贫困户的老人们，到村上做体检。村上由华莹负责多角度拍照片，发到脱贫攻坚工作群里，显示太平村和靳河镇医院的工作动态。一位做了血压、血糖测量，又听了胸腔杂音的老头不听医生的指挥，仍没眼色地杵在穿着白大褂、框着听诊器的医生面前，手扶桌沿，不给后边排队的让路，絮絮叨叨：“医生，变天我双腿扶不起身子，一夜起来解七八回小手，天热一点，就脑壳痛。请你检查检查，都是些啥毛病。”
　　“这些病到医院住院检查，我这没设备，检查不了。”医生说。“你让开，下一个。”
　　后边听了，要往前挤，老头不让：“我还没查完呢，急啥嘛。”
　　“老人家，你检查完了。”医生再次强调。
　　“就这扎个指头，量个血压？日弄我早晨走十多里赶来？”老头梗着短脖子，犟劲上来了。医生也不耐烦了：“我们来村上只能做常规检查。现在科技发达，看病靠仪器，Ｂ超、ＣＴ、透视设备在医院。”
　　“瞎好摸个脉，说个清楚，我心里踏实些。”老头很顽固。医生回答他：“号脉是中医，你去医院挂中医号，我们是西医。”
　　老头还想说啥，医生不再看他，后边的挤上前，老头悻悻出门，嘴里嘟哝说：“日弄人嘛，早晓得没明堂，跑十几里做球呢。”
　　“老陈，人家好意给你检查了，不收你一分钱。你这个老家伙，没良心。”焦急排队的人数落他。老头说：“检查个锤子，拉屎擦沟子，过套套呢。”
　　“没说你身体啥毛病？”
　　“没说。人家只说好着哩。”
　　“好着哩就对了。说你明儿早起不来了，你今儿就吃不下一口饭。怕你着急。”
　　“该死球朝上。我才不怕哩。”
　　“得了吧，不是贫困户，不叫来哩。我们吃小灶，应该感谢政府。”
　　老头咧嘴冷笑，勾着脑袋往回走。
　　客房里做妇科检查，床边放台Ｂ超，让每一位妇女躺床上，袒露胸到小腹，大致看一遍肚子里的七零八碎。仿佛闲汉逛街，漫无目的，东张西望，看不到刺激肾上腺分泌的景致或热闹事件，逛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