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搬迁移民安置点征地
作品名称:乡村扶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1-10-19 14:27:39 字数:6206
范镇长负责搬迁移民安置点征地工作,总算突破重重阻力,大功告成。
汽修部朱老板面临拆迁,把诉求反映到县残联。残联把问题上交县人大,希望县人大从维护残疾人合法权益出发,合理解决问题。
“汽修部朱老板是残疾人,残疾人自主创业,并吸收残疾人务工就业,其行为就是对社会的贡献。要求整体搬迁,继续开修理部,并不算过分。”范镇长参加县人大常委扩大会议,与几位基层代表在一起分组讨论这件事时说出自己的观点。
“整体搬迁,难度肯定有,选择合适地方,又要征地。但人家不是阻挡搬迁,胡搅蛮缠。人民群众的合理诉求,政府不能置之不理。强拆、野蛮拆迁的时代过去了,若是为了安置贫困户,去侵犯一个残疾人,牺牲一个弱势群体的利益,去维护另一个弱势群体的利益,无异于挖肉补疮,违背党和政府的初衷。我看,还是克服困难,满足对方比较合适。”发表意见的是城关镇西关街道办主任张复奇。城镇扩张,他面对的拆迁工作最多,也最富有经验。
另一位农民代表说:“我赞同张代表的意见。中国的城镇化进程,贡献最大的是农民。农民牺牲的是最根本的利益。土地关乎农民温饱问题,也关乎社会长期稳定与健康发展。在牺牲农民的命根子——土地的时候,能不能保证农民的切身利益,是衡量政府和干部对农民群体的感情基础。不论赔偿多少钱,在工业化进程滞后,失地农民无法全面安置就业的大环境之下,都不能保证这部分农民长期的生活与稳定。我的观点可能过于狭窄,没有赶上中央领导层高屋建翎、与世界宏观发展同步。我是个农民,只从我的切身感受出发,看待问题。”
妇联工作的妇女代表说:“农民、残疾人、妇女儿童,都是社会的弱势群体,衡量一个国家,是否走向文明,物质财富、军事力量、科技发展水平等,不是尺码。基层人民、弱势群体的社会权益是否得到保障,才是标准。我完全赞同两位代表的意见。”
其它分组讨论的几组,对这件事,意见与这个组大致相同。只是表述的语言水平有高低,思维全面程度有差异。
人大代表会议或常委会上讨论的问题,内部叫议案,经全体参会人员三分之二以上表决同意,就形成决议,交付相关部门严格执行,人大常委会负责监督办理。各级人民政府,人民代表大会是宪法赋予的最高权力机构,任何部门和个人,无权否决代表大会的决议。这也是中国共产党人在建立国家之初,一切权力归于人民,人民当家做主的具体体现。
县人民代表大会,每年初定期召开。在有重大决议或选举之际,随时召开常委会。每次常委会,也要部分基层代表参加,以保持工作与群众的密切联系,预防脱离基层,滋生官僚主义和本本主义。
会后,范宏镇长和黄副书记再次到汽修部,与朱老板协商整体搬迁工作。只要镇政府同意选址整体搬迁,朱老板的态度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积极与镇政府相配合,选址。汽修部选址,占地面积大,又要求交通便利,在靳河镇周围。靳河镇两河夹一川,随山就势,挤挤挨挨,商铺和各机关、学校混杂一起,可利用的空间非常稀少,民间私下交易的建设用地、庄基等,价位与县城同步。选址碰到很多具体困难,能达到各方条件俱备的地方并不多。范镇长等与朱老板同乘一车,上下搀扶着行动不便的朱老板,在靳河镇周边转圈儿。镇政府的诚恳态度和范镇长、黄副书记的诚意,感动了朱老板。
坐在车上,或步行在小路、街巷,两位领导的电话几乎不断。各种工作,都在通话或微信上纷至沓来。干部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高速运转。朱老板感慨地说:“想着你们当领导的,办公室一坐,一张报纸一杯茶,打个眯瞪就是半天。没想到工作这么忙。拿几千块钱工资,当个领导,也不容易。脑子不够用,当不了官。”
黄副书记指着自己白发掺半,头顶荒漠的脑袋说:“看看我这脑壳,像六十岁老汉不?我今年三十六岁,本命年。头发白一大半,掉一大半。咋白的咋掉的?工作压力大,休息少,家庭也有压力,孩子上学、父母生病、老婆抱怨、群众不理解、领导施加压力等等,等等。坐办公室,一张报纸一杯茶的清闲日子,可能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说句你见笑的话,老婆在中学当教师,房子就买在中学门外。相距不远吧?有时一礼拜,两口子不见面。脱贫攻坚啊,忙得有时候都忘了还有婆娘娃,更别提两口子那点不能说的私事了。”
范宏镇长放下手机,接过话说:“当个正科级小干部,上有各级领导,下有各村工作,我们每个人还包扶有贫困户,每月入户了解情况,解决具体困难。群众都烦了,背后说我们跑花(当地方言:指母猪发情。),日李(理)万鸡(机)。不跑能行不?工作不做能行不?担当和作为,是考核干部的尺码,一旦被追责,小则受处分,大则免职甚至清理出干部队伍。老早的干部好当,现在的干部,是套着的牛,不出十分力气拉犁,屁股上挨鞭子。”
“造孽,不容易。我给领导找刁难了。怪不得你们当领导的都是一个娃,忙得没时间睡婆娘,田都荒了。”朱老板吸气摇头,发自内心地感慨。
“不仅田撂荒,种子也焖坏了,发芽率低。”黄副书记也调侃说。范镇长补充:“岂止是种子坏了,播种的农具也锈没用了。”
“借种子呗,要不把田让农民种。”朱老板大胆开玩笑说。
三个人相对大笑,朱老板觉得当领导的也是人,和普通人没啥区别。在一起说事,轻松了许多。
不知不觉间,朱老板降低了标准。在镇西找到一块地方,位置可以,面积小半亩。朱老板亲自丈量、计算,一再压缩停车场的空间,设计成盘旋道,上下两层,节余土地;又经过一系列协商,由范镇长亲自与土管部门谈,把用地的合法手续办下来,动工建设。
姚木匠耍酒疯指桑骂槐,差点把范宏镇长气得吐黑血。
小雨霏霏。黄副书记协助朱老板新选址的汽修部动工,范镇长和周干事徒步到姚木匠家协商。这已是范镇长第五次登门。
姚木匠家,小儿子给娃过周岁,聚了一院客人,摆席庆贺。当地人生小孩,庆祝两次,十天或满月一次,满周岁一次。娃满周岁,亲朋聚齐,堂屋放张蓆,娃坐蓆上,面前摆书、笔、算盘、尺子、玩具、馍等,逗娃伸手。娃先抓啥,便预示娃长大爱啥。学而优则仕。中国人最爱当官,盼望娃先抓书。姚木匠的小孙子首先伸手抓了大馒头。娃的妈满面羞愧,接下馒头,娃又抓玩具,对书和笔没兴趣。围观的客人神态各异。姚木匠哈哈大笑:“我娃爱吃爱玩儿,一辈子有吃有玩也是神仙日子。”
“也是,亲家两个儿子淘气不读书,跟你学手艺,日子比谁差了。大学生没工作,满大街撵人擦皮鞋呢。”娃的外婆一脸谄媚。她的小女儿在西安打工,认识一建筑行业包工头,十八岁做了包工头的小三,生了娃,接她去看娃。省城住两年,比乡下人见多识广。没去西安之前,亲家公老姚暗里供钱花,如今包工头女婿大把给钱,一张老脸终日擦脂抹粉,眉毛拔了,学小女儿画了细细的柳叶眉,薄唇大嘴,口红鲜艳像啃了死娃。笑起来,胖圆脸上,腻子要掉渣。亲家母背地叫她老妖怪,亲家公在聊微信时,叫她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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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镇长和周干事赶上人家过喜事,老姚热情迎接,两位也不能吝啬,去礼房各随二百块礼金。
孙子过周岁,一镇之长赶上随礼,面对满堂亲朋邻里,老姚脸上光彩,紧跟领导屁股后面,乐得脸上放红光,把两位请到二楼小客厅。他的红红不失时机献上热茶。
老姚不顾其它客人,陪领导喝茶嗑瓜子。亲家母夸张地扭胯下楼,备水果盘。
范镇长忙,没时间绕弯子扯八卦:“老姚,今天来说这话不合适,但催得紧,打搅了你的好心情,请你多包涵。你这院子空地,我们开会研究过了,决定先按土地面积,量多少赔多少。你花了钱的附属设施,再加你五万块。你那个价,全县没有先例,赔不了。”
“我不缺十万八万那点钱,政府办大事,跟女人买菜一样抠,亏老百姓,不够意思。你当领导的没诚意,我也撂句干脆的。做手艺人,一锯两把瓢,不婆婆妈妈。答应我的条件,你们拆。答应不了,我不搬家。老少九口人,你叫挖机来扒房子,埋几个算几个。”
“今天这样说话不吉利。你人兴财旺,我是一镇之长,发自内心地高兴。全镇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是党委和政府的奋斗目标。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你协商,政府没有强拆百姓房子的意途。希望你顾全大局,为全镇脱贫攻坚工作做贡献。”范镇长坚持耐心,和颜悦色。
周干事马上面临退休了,他年龄大,患轻度脑梗,脸上长年浮肿,打几次报告,请求提前病退。政府工作千头万绪,人用不过来,又缺他这样勤恳认真对待工作的老黄牛,报告难以批准。有领导在,他话少些,这时也慢声轻语解释道:“我们初步估算过。土地一亩十二万,你这院子超过五分地。附属设施加五万,差不多十一万,顶农民一院房子钱。政府办事,依政策依规矩,不能乱来,也不是领导一人说了算。政府征这块地,建移民小区,配合全县脱贫攻坚大局,为全镇百姓谋福利。希望你也理解政府的好意。你做手艺,见识广,也通情达理,咱不能在这件事上落个瞎名声。”
“老姚今天办喜事,心情好,来的都是客,官不打送礼的,狗不咬拉屎的。马上开席,请两位领导赏光,喝杯水酒。今儿小孙子沾领导的福气,说不定将来也能当个县长镇长啥的,是老姚家祖上积德。事说到这为止,多说也无益。把老姚当瓜怂,老姚不认卯。”姚木匠拉下脸,很响亮地大口喝水。
亲家母捧一大盘水果,屁颠颠爬上楼,扭步走进门,气喘吁吁。见亲家公满面阴云,两位领导也沉默不语,不知发生了啥事,放下果盘,小心翼翼地瞟了眼亲家公,转身走了。范镇长和周干事也先后站起身,范镇长说:“今天来的不是时候,改天再来商量。”
“领导,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马上开席,你们要走,是嫌我老姚穷家小户,管不起你一顿饭,还是怕我在饭菜里下毒药,谋害二位?”老姚堵着客厅门,叉开胳膊拦着。范镇长见老姚确实诚意,也不想再听他说敲打的话,便又坐下来。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这还差不多。”老姚说。
等待开席的时间,工作没办法再谈了。
留下吃顿饭,范镇长和周干事,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菜品丰富,拼盘加八大件,鸡鸭鱼虾皆有,酒也不错,六年西凤酒,穷家小户喝不起。老姚不知是故意喝醉,还是假意装醉。菜上到蒸蹄膀,按当地风俗,该是主人端茶盘,给客人逐个看酒的时刻。老姚耍酒疯,骂人。儿子挡不住,亲戚挡不住,亲家母去挡,他一掌推开:“滚,少管闲事。”
亲家母骂他:“马尿灌多了,回屋摊尸去,屁话一河滩,羞先人。”
老姚脸如朱漆,双眼通红,脖子一梗,站院子喊:“管天管地,还管我老姚拉屎放屁。在这院子喝酒,今儿是最后一回。我心里不痛快。镇上要撵我走,拆我房子给穷鬼们盖楼。为啥要拆我房子?我是旧社会地主老财?他妈的,我富也是双手挣的,政府没给我一分。初解放呢,又来一次打土豪分田地?又回到七十年前了,越穷越光荣?政府把这些人顶头上,要啥给啥,死了披麻戴孝不?撵我走?老子不走,谁还把老子球咬了?咬球给老子赔肉钱!他妈的……”
所有客人都听见老姚在院子骂人。
范镇长起身,欲离席。老姚的大儿子正在席上看酒。他按着范镇长的肩头,十分歉意地说:“领导,我爹就那德性,喝二两酒,不晓得他是谁。一张嘴,不是骂就是挖苦人。你大人大量,甭跟他一般见识。”
范镇长脸色铁青:“话说得太难听了。是强拆吗?是撵你家吗?拆旧赔新,拆多少赔多少。全镇百姓都是百姓,政府不会为了一部分人而去伤害另一部分人……”
“我爹的嘴,不会说好听的。你当做没听见。”
“就是的,老姚的嘴是拉稀屎的沟子,没个收管。”同席的客人也帮忙劝。
范镇长又强忍着坐了片刻。老姚仍在院子里叫骂,亲戚朋友一大群围着他,往房里拉的,小声劝说的,大声斥责的,闹成一锅粥。范镇长不顾多人诚恳阻拦,和周干事灰溜溜离席。
一镇之长,被百姓指桑骂槐辱骂一顿,气窝在心里,挽成死疙瘩,顶得几天肚子胀。
气归气,工作还得做。
三人熬夜商量攻坚方案,抽完两包烟,仍不得要领。
周干事突然指出:“姚木匠大儿子说话还通情达理的,老子在外面耍酒疯,他在我们席上看酒,说出的话,对老子很是不满。从他身上找缺口试一下,不知道行不行。”
“啥蔓蔓结啥蛋蛋。百分之九十九是一个种!”范镇长仍然气不消。黄副书记笑着说:“有遗传也有变异,育种学就是从DNA变异找突破口。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我们的希望所在。老周,你明儿辛苦一趟,先去探探路。”
“但愿他这个儿子不是他的种!”范镇长哈欠连天,长长叹息道。他太累了,身心疲惫,想立马倒床上美美睡一觉。
周干事多方打听,在一家新房装修处找到姚木匠的大儿子。两人席上见过面,他放下正做的木工活,挥胳膊擦汗,热情地和周干事打招呼。周干事说明来意,请他做做老木匠的工作。他十分抱歉地对周干事说:“我私下里劝过我爹,差不多就行了,钱多少是个够?和镇上弄得僵僵的,没球意思。我爹一根筋,我的话他根本听不进。挨了顿头子(方言:斥责,批评之意。),骂我穿了三天横裆裤子,不晓得好日子咋来的。胳膊朝外扭,替外人说话。要他改变主意,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谁?是不是你妈?”周干事看到曙光,立马想知道结果。
木匠的大儿子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略显为难地回答:“我告诉你了,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我爹晓得了,扒我一层皮。”
“你放心,打伞还不顾伞把了,我保证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我弟的丈母娘。”
周干事稍稍发懵,随即顿悟。他拍着小姚木匠的肩膀再次保证:“感谢你提供线索,保证不告诉其他人。你有你干妈的电话吗?好人做到底,政府给你记一功。”
“儿子出卖老子,还记功呢。”小姚木匠满面羞愧,掏出电话,把干妈的电话号码找出来,告诉周干事。下楼往回走,周干事就迫不及待拔通电话。女人在电话里懒洋洋问:“谁呀?”
周干事说:“靳河镇政府综治办老周,你是戚卫红吧?”
“是我。综治办是干啥的,我没犯啥事呀。”戚卫红有些紧张。她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曾是造反派小头目,给女儿取名,时代特征显著。
“打扰你了。打你电话,想请你帮个忙。”老周在电话里把所求之事细细说了。老周工作认真负责,但说事有些哆嗦,语言表述重复多些。戚卫红耐着性子听完,毫不掩饰地问:“话我是能说,说不说得通,我没把握。说通了,政府奖我啥?无利不起早呀。”
“你把老姚的工作做通了,我跟镇长汇报,奖你三两千块钱。”老周大胆承诺。
“可别哄老百姓噢。女人耳根子软,爱上当。我存着你电话,啥情况随时好联系。提裤子不认账,我也好找你要。”女人说。
“你放心,政府不认我认,只要你把工作做通。”
“好吧。”女人显然很高兴。动动嘴挣笔奖金,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戚卫红下午就回了电话,她居然把老姚说动了。五十万铁板一块,降到底线十五万。至于是如何说动的,老姚为啥突然转弯,外人不便问清。老周把情况立即汇报范镇长。刚汇报完,女人打电话要奖金。老周对范镇长说了。范镇长为难地说:“钱是不多,也该奖,名目从哪来?政府开支,要合规呀,我的周干事。”
“能报了报,不能报,钱我出。”老周说。
“你真是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如今太缺你这样的干部了。不能失信于百姓。你先发她三千块钱,后头上会再想办法解决。”范镇长长长舒口气,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之色。
另外一户开麻将活动室和旅馆的,因为涉嫌聚赌,麻将馆被派处所查封。旅馆容留不明身份的男女嫖宿,罚了款,停业整顿。主家怀疑是拆迁的事讹了政府,政府对他下狠手。胳膊拧不过大腿。范镇长三人再去做工作,对方战战兢兢,只说好听的,再不提拆迁至搬迁到新居之间的损失赔偿,乖乖接受各方面条件。
事情迎刃而解。不说主家怀疑,老周也有那想法。他悄悄问镇长,镇长直摇头,矢口否认。
靳河镇贫困户搬迁安置移民点征地工作,至此圆满结束。挖机和铲车,重型拉土车等大型机械,在开工奠基仪式的鞭炮声中,轰隆隆开进工地,热火朝天地启动项目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