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波初起
作品名称:浮华世家 作者:冰弦冷瑟 发布时间:2021-10-18 07:34:33 字数:6245
“倾颜艺人拒绝‘验身’,当众黑脸”——
二十四小时内,这条新闻已经传遍了公司的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知道,呼风唤雨的副总裁,竟然被一个小歌手当众怼得下不来台。
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一笑,并无多少意外,这倒符合她的一贯风格。倒是美惠在一旁喜笑颜开地说:“听说芊芊姐要走了呐!”
淡淡扫她一眼,漠然开口:“她走了也轮不到你。”——何况,她也不会走。
芊芊,反复从脑海里搜寻出所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却并无多少印象,只知道她是和我同一批进公司的歌手。这个名字颇有一点古典韵味,是不是?让人想到的是一位笑容纯美的传统佳人。可惜不是!那是个傲气凌人的女王,平时除了公司安排的培训、活动和工作,很少在公司露面,也不愿意与人接触。所以她能有这样的表现,我一点都不意外。
时间倒回到昨天,潘总带着芊芊到电视台去参加一档采访类节目,节目中竟言及芊芊臂膀上有纹身,要芊芊当场脱衣验身。其实早就有流言,说芊芊早年是个不良少女,身上有好多处纹身,她又素爱着长衫长裤,以冷酷风示人,因此流言也就愈演愈烈。其实明眼人都知道,那个老色鬼想潜芊芊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没想到会在节目上被人直指出来,芊芊当场黑脸,拂袖而去,并扬言宁可离开公司,也绝不让人糟蹋自己的尊严。
有性格,像她一贯的作风!不过在她走之前,还有事要弄清楚,于是我来到了她的住所。
平日两人见面,并无多少交流,眼高过顶的她,也从不屑于逢迎。只是这一次,看到眼前满地狼藉的东西,还是意外地怔住了。
蹙眉看向她义愤难平的脸,道:“你真的要走?”
芊芊神色冷淡,嘴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冷笑,说道:“不然呢?留在这里任人折辱吗?”
“折辱?”淡淡一笑,“哪有那么严重。这是娱乐圈,每天都在上演这样的故事,姐姐你也不是第一天入行了,怎么想不开?不过是让你脱掉外套,露一露肩膀,就可以破除谣言,又不是让你都脱光,为什么那么勥呢?”
芊芊嘴角的冷笑凝成一朵冰凌花,看向我的眼神冷冷射出轻蔑的嘲意,“也对,与你而言是没什么所谓,毕竟他也想潜规则于你,你没有当面拒绝于他。”她不再看我,快速将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收拾好了一些东西之后,才慢慢转过目光,带着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关系并不好吧,是谁让你来当说客的?”
我坦然回视她的脸,感受到她轻蔑的目光自我面上刮过,却不惊也不恼,只是平静地道:“并没有人让我当说客,只是觉得你就这么退出,实在可惜。何况我与你不一样,我一早知道他的心思,知道怎么防就好了,何必与他撕破脸呢?”修长羽睫翩然一闪,半遮住一双清泠妙目。这双眼睛,知道怎样用最无辜的眼神打动男人的心,也知道用纯天然的幼态感去消除女人的嫉妒,当然,知道不一定说破。
芊芊冷冷一笑:“别用这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不吃这一套!”说完后,又坐下来,一副傲视天下的样子,言道:“我有喜欢的人,不喜欢和他做虚伪的游戏。如果我今日真的当众脱衣验身,就是要了我半条命!”
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听着她那一派豪言,忍不住大笑起来。她的神色她的话,不知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好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道:“姐姐既然这么轴,当初为什么进娱乐圈呢?你一路走到今天,费了多少心血,就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谣言,前途尽毁,你说值不值呢?况且你越端着,外界就越会揣测纷纷,倒更坐实了别人所说的那样呢。”
自信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情,打得动铁石心肠,况且她身在名利场,自然知道该如何取舍。果然芊芊脸上微微变色,久久未言,两个人之间的空气胶凝了一会儿。随后她淡淡笑了,眼中有一丝悲伤一抹而过。“我只想凭自己的心去做,值不值又如何?”说罢,又随意指了一张椅子,示意我坐下,复道:“既然你都来了,应该也不差这一点时间了吧,介意听听我的故事么?”
故事?娱乐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各人心怀不同的目的,踏进这个名利场,各自都在不同轨道上,演绎着自己的人生。眼前的这个女人,应该也有着非同寻常的故事吧?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也在这时才发现,自己其实蛮欣赏这个性情中人,至少她不虚伪,这也是我今日愿意跑这一趟来做说客的原因。
在椅子上坐下来,微微一笑,“好啊,你说。”
芊芊莞尔一笑,用一种高调而自矜的语气慢慢道来:“这事情你们早晚都会知道,但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很吃惊。想必你多少也知道,倾颜娱乐公司隶属宁氏集团旗下,而宁氏家族则是A省第一世家。
“我的本名叫宁姝柔,宁氏家族族长名义上的养女,宁家鲜为人知的六小姐。关于我的身世,那是一段很长的故事。我本是微不足道的旁支,但我自小天资聪颖、成绩优异,在六岁那年被族长选中。那时父母每天为生活劳累,我觉得如果能攀上主家,他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于是,我选择跟族长到了主家,成了他的养女。
“义父很看重我,教我如何管理一个集团,却因此招到他儿子的妒忌。有一天义父出差了,他找人打我。我后悔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后来我和义父说,不想学集团的事,想进娱乐圈。那是我第一次忤逆他,我几乎没了半条命。后来,义父也随我的意,但我必须同时学习集团的事务。大哥明白我不敢和他争,因为心有愧疚而多了几分宠爱。此后,我三年的学习压缩到两年学完。十六岁到十八岁,我都在假期时担任大哥的秘书,社交于各种场合。在我十八岁那年,家族为我定下一门婚事,对方是秦氏的少爷。他是被逼着完成订婚仪式的,随后他因为受不了家族的压迫选择从军。
“我也是宁氏集团董事会的其中一员,想摆脱他们的控制,说想来基层体验,但一年期满便立刻担任倾颜的总裁。如今,时间也快到了,这事不过是给了我一个离开的借口罢了。任性了一年,也该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宁氏?惊得险些掉了下巴。如何不知呢?当年“赌王千金下嫁内地富豪”的新闻,占据了各大媒体版块的头条。那场婚礼虽不如二房长女的“世纪婚礼”,却也轰动了一时。有些尴尬地看看她,算起来,那位心狠手辣的“大哥”,竟是自己姐夫了。只是诚如她所说,那位“六小姐”,确实未曾听说。因为这几年连自己,也几乎同家里断了联系。
不过,天底下想飞上枝头的麻雀多了,想不到刚烈如此的宁氏六小姐,竟也是攀龙附凤之徒呢。唇边绽起一抹讥讽的笑,道:“姐姐如此清高,却想不到也是攀龙附凤之辈呢。只是乌鸦再怎么往身上贴金,也变不成凤凰呢!”这话说得直白而露骨,可是痛快!为的是打击她拿腔拿调的作态,然而转瞬又凝肃了表情,含了些许赞许看她,道:“不过,好欣赏你这种韧劲儿。娱乐圈每个人都有故事,你的故事是我听到最传奇的!”
两个女人对视的片刻,有一瞬间的怔忪,忽然发现,我们的命运其实是有一些交叠的。
众所周知赌王有四房太太,除了早逝的原配、续弦的二太,其他两房,严格意义上说只能算是“情妇”。除了掌权的二房,和最受宠的四房,我们这一房,可以说是默默无闻。但在当年,人人都知道何家出了一个天后级的歌手。她童星出道,却凭借一把独特的嗓音,立刻风靡了整个东南亚。首专八白金的销量、红馆一年三十场演唱会的战绩、亚洲风云榜连续七年高居榜首……这样辉煌的成就让人很难想象出自一位天才少女。可这样一位传奇歌手,却在二十岁那年急流勇退,令所有的人唏嘘不已,以为她想效仿山口百惠,可官方给出的解释只是,远赴加拿大留学,却从此,销声匿迹。
没有人知道,那位大名鼎鼎的何家十小姐,爱上了一个平凡的小伙子。在她眼里,他是才华横溢的音乐人,而在她父亲眼里,他却只是一个想攀龙附凤的凤凰男。她本想像万千少女一样,牵着他的手走过余生,他却身遭意外横死。她被家里安排,远赴加拿大“留学”,数月后,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像是用二十年的时光,自编自演了一场浓墨重彩的大戏,一载光阴似一条生死线,硬生生把自己割裂成两个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毋言后悔!
离开了伤心之地,她改头换面来到内地,她给自己起了一个全新的名字——何冰清。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往日的荣光、容貌、气质……唯一不能变的是声音,在平时千百次的训练中,刻意压低了声线,采用了迥异于前的唱腔。如此,她打着“何璐薇第二”的名号,重新出道,成为了内娱的新星。当然,这一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只能是公司定位的“清纯玉女”,公众眼中的“仙音派传人”。
这一切,她归结为四个字,人生如戏!想到曾经的自己,就仿佛看着戏中的女人。戏已终场,自己的人生却刚刚开始。因此我像戏中人一样,将眼神调整到恰到好处的真诚和渴望,“芊芊姐,想不到你竟是倾颜的总裁啊!我们同一年进公司,到明年我的合同也到期了。你能不能考虑继续签我!”
芊芊的神色恢复了如常的倨傲,带着点疏离的淡漠。“虽说宁家权势滔天,在军政两界有雄厚的势力。但我那一房却无权无势,有些事情哪容我选择。不过只要你做得好,续签的事我会考虑的。以后你要小心那副总裁,虽然不久后我会担任倾颜的总裁,但一时半会我无法把他拉下来。而且我的精力,大半要放在家族集团那边的生意上。”
她的神色飘向远方,仿佛沉浸在一个极渺远又飘忽的梦幻里。过了良久,她喃喃低语:“我想让他看到我的优秀……或许他离家从军,是厌恶我这个让他忍受压迫的人吧。”
“什么?”我微微一愣,没听懂她后面说的话。旋即想起,她是在想她那逃婚离家的未婚夫了。小女儿的情怀,都是一样的,骄傲如她,也逃不掉爱恨嗔痴。透过这一番迷惘的神色,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但是现在,我无法再做这样的梦了。
如今我全身心地扑在事业上,可是续签,淡淡一笑,续签又有何意义呢?观察这一年多来,公司始终把我定位为“何璐薇第二”,那个早已尘封在记忆里的形象。往日的荣极,似乎也给我设置了一道天花板,再想超越也难了。况且,七载的光阴,该付出的已经付出过了,该得到的也得到了,我活得足够精彩,如果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给了我一生无法愈合的伤口。
不过现在已不重要,当我决定重新开始的时候,已经决心忘掉过去。在看到美惠她们为了一首新歌、一次商演争斗不休的时候,只是含着淡远的微笑在旁观战。而我真正想要的,这家公司也给不了我。
突然问出了一句未经思虑的话,“你这样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裳,值得吗?”
问完,自己倒笑了。值不值得有时候也不由各人选择,自己觉得值便值了。细细打量面前这个女人,其实她眼中的倔强是和我二房的长姐有些像的。她是爸爸最器重的女儿,当年也爱上了一名当红的歌手,自然,也遭到了父亲的反对。爸爸几乎是以断绝关系威胁她,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屈从,嫁给了船王的儿子。只不过那男的是有名的花花公子,与多名女明星纠缠不休,多年后这场强强联合的婚姻还是以离婚收场。这么说我还是家族最离经叛道的女儿,不同于长姐从小就被按照家族继承人来培养,我只需要为自己而活。当歌手也是为了自己的兴趣,有人说,我天生就是属于舞台的,其实毋宁说,我在舞台上,才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而今,各房的子女皆按照他们命定的剧本生活着,嫡亲的姐姐嫁给了宁氏的公子,哥哥低调地征战在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弟弟今年已考取了伯明翰大学商学院,倒觉得我有些迷茫了。各人皆披着华丽的外衣,可怜的是我那从不被家族承认的孩子。也唯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会想起那张稚嫩的小脸,想听一声清脆的儿啼,再不能入眠。
所以我告诫自己不能消沉,为了心中不息的梦想,也为了他。想过转行做演员,对此,二房的长姐极力帮我。当然,不是什么姊妹情深,而是——父亲年事渐高,总有一天要面临一件残酷而现实的事情——分家。为了压制与她年龄相当却从不安分的四太,她必须联合我们这一房!
许是我这话问得有些失礼,芊芊脸上神色一滞,苦笑一声:“从被义父选中那一刻,我就没有资格考虑值不值得。曾经,一天到晚无止境的学习。画画、跳舞、歌唱、礼仪、钢琴、古筝、古琴、琵笆、书法、棋艺……还有集团内部的事务,是我曾经每天必不可少的伙伴。十六岁开始,穿着职业装,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浓妆淡抹,奔波于各种大型商业场合。为了那所谓的家族荣光,和荣华富贵,我赔上了自己的青春年华,赔上了自己的自由,更赔上了自己的婚姻。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不想父母辛苦,也害怕落得和前面那几位哥哥姐姐一样的下场。有的时候,我也想学他,为了摆脱家族的压迫,选择奔赴军旅生涯,哪怕是战死也是光荣。可我那一房四代人都要依靠自己,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但主家的人会放过他们吗?势单力薄的他们,该怎么办呢?”
芊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微微有点气促,显而易见她此刻的心绪,是多么的起伏难定。我突然有点同情这个女人,表面傲娇如凤凰的她,从不肯正眼看任何人,也鲜见出有笑容。可是这样的刚硬,又何尝不是在掩饰内心的软弱和寂寞呢?她也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她也需要爱呵!
此时此刻,她走到我面前来,拉起我的手,眼中一片真诚,不再似以往冷酷无情的样子。“我不知道你的人生经历了什么,但如果日后你真的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娱乐圈的水很深,我不希望你活成我的样子。那样太累了,也太苦了。被许多无奈的事情压在身上,变得虚伪、逢场作戏、工于心计。”
此时此刻,倒真有一种感动回荡在心底,在那个权势熏天的大家族中,找不到真正的亲情,在娱乐圈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找不到真正的友情,此时此刻,两个曾经泾渭分明的女人倒真有了一些惺惺相惜。
眼中泛起朦胧泪雾,含笑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还真的像我姐姐。她很能干,可是活的也很累,我不希望你活的那么累,所以,是时候放下一些包袱吧。”
想起谁说过,“人生像一袭华美的袍,里面爬满了虱子”。尤其在我们这样的大家族,各中关系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众所周知赌王三太是四位老婆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当初只是正房太太的护士,正房太太常年卧床生病,为了拴住老爷的心,制衡二太,把这个年轻的女人推到了自己丈夫的床上。这个温顺的小女人,没什么个性,一切以夫为重,比起手握重要财权的二太,和隔几天就要在报纸上高调炫宠的四太,的确是默默无闻的存在。只不过在当年四太进门,二太被气得远走加拿大的时候,是她坚守下阵地,并连续为父亲凑齐了一双“好”字。并且在上一次的争产大战中,果断联合二房,竟让一向艳旗高帜的四太输得很狼狈。
我性格中有一部分继承了她,一切心机就藏在一双纯若处子的眼眸之下,平日可以流泉轻涌,也可以静水深潭,一切只看遇到的对手是谁!
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人最根本的敌人,是自己。就像我此刻看着她,仿佛在她眼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在滚下热泪的一瞬间,从兜里掏出一支录音笔,附在她耳边轻轻道:“姐姐,谢谢你今天肯信任我,跟我说这么多你的故事。我确实,是副总派来‘说服’你的。只不过,我不是为了帮他,只是想看一看,一向眼高过定的芊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给你,要怎么对付她,你自己决定吧。”
扫了一眼墙上的画框,欲言又止,翻覆的心绪化作心底无声的冷笑,娱乐圈的老把戏了!在和公司那些女艺人的交往中,发现每个艺人所住的公寓,墙上都挂着公司给她们拍摄的写真。那是公司请了高级摄影师为她们私人订制的,其精美程度远非一般影楼可比。那些精心裱装的相片,就和她们的虚荣心一起,被高高地挂在墙上。公司美其名曰为她们树立自信。这些涉世未深的女艺人,看着相片上风姿百媚的自己,就像享受到了舞台上众星捧月的感觉,却不会想到,那暗中藏着的针孔摄像机也在看着她们。过去的名利场征战,早就发现了这套惯用伎俩,所以我宁愿住在一室的出租屋,也不愿住公司安排的宿舍。当然,这无可对人言,说出去,又是一场惊天大乱了。
眼下她也要走了,不必再节外生枝,何况女人和女人之间,永远没有真正的友谊,我何必多这一句嘴呢?
含笑,深望她一眼,郑重道:“我走了,今天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放心,我不是他的人!”
转身,走出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