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有些鸟儿注定是关不住的

　　听见大山的决定，温婉如脸色平静，似乎猜到了结果，柳依依只是甩了甩头发，周慧子神情黯然。
　　温婉如点点头：
　　“大山，本来少数服从多数，而且大家只能跟着你。你不走大家也走不了，你走了大家也没法活下去。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都有家的感觉了。这两天大家准备一下吧。”想了一下又说，“有时间我跟你单独聊聊，也算是告别吧。等出去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单独聊天了。”
　　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次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要是我们这次遇到危险，可能就是最后的告别了。大家有啥想说的话也说了吧，别等着到时候后悔。”
　　
　　这天吃完饭，温婉如用眼神示意大山。他站起来，跟着她往山上走。
　　两个人一直走到温泉旁边，她走到当初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的那个温泉池子里，脱了衣服走了进去。
　　他有点呆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温婉如招呼他：
　　“大山，快下来呀。”
　　她自顾自地洗着，通过水雾没法完全看清楚她的脸，不知道她顺着脸颊流下的是泪水，还是凝结的水珠。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吗？不知道你怎么想，那是我一生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以前家里重男轻女，婚姻也不幸福，一直希望下辈子不做女人了，那时候才知道，做女人很幸福。”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蹲在水里泡着。心里有点后悔，如果选择留下呢？
　　“大山，你现在跟当初不一样了，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我很放心，别的没什么，就是担心你太善良太厚道，可能会被人欺骗。你不会变成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有就是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瞎折腾。”
　　一阵感动，觉得温婉如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和心疼自己。叫了一声：
　　“温姐，我---”
　　“不是说了吗，私下里不准叫我温姐，叫我小如。不过出去以后你就要叫我温姐了。”
　　
　　从温泉回来，看见柳依依一个人坐在洞口，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平时和古丽娅、李美眉三个人都属于吃嘛嘛香、无忧无虑型的，大山觉得有点愧疚。
　　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深入了解，他对她的误解完全消除，反而觉得比起很多人，她更加真实简单。
　　柳依依靠在他身上，语气里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大山，你别多想，别有思想负担。你没那么大魅力，不是你有多好，是外边的那些人太坏了。像你这样的男人活该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她们都比我年轻漂亮单纯，她们都是白莲花，只有我是野花，没有人会把我插在花瓶里供起来。”
　　他安慰她说：
　　“为什么要别人供起来，插在花瓶里过几天就枯萎了，还不如长在土里的野花呢。”
　　“说得对，我不管那么多，想爱就爱，想恨就很。他们不把我当女人，我就不把他们当人。你把我当女人，我就把你当男人。行了，还是安慰你那些姐姐妹妹吧。”
　　
　　走到竹楼旁边，古丽娅独自坐在竹楼上，修长的小腿垂下来，望着远处的山峰。
　　走到跟前刚要说话，她突然抬脚踢了他一下：
　　“赵大山，你先别说话。除非你说的是我想听到的话，否则就别开口。你不用跟我告别，要是你说的不是我想听的话，不管这次出去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理你。”
　　心想，你想听到什么话我怎么知道，又一想，自己不是不知道，只是装糊涂罢了。
　　
　　只好讪讪而退，去找周慧子。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她表情凄然，有点担心。外边没有她，应该还在洞里。
　　到洞里却看到温婉如、陶悠南、李美眉在收拾东西，不见周慧子的身影。问了一下，说刚才看她出去了没回来。
　　在外面找了一下还是没看到，心里有点着急。现在山谷没有大型野兽，但还是有一定的危险。
　　就带上开山刀和木棍长矛出去找，不知道她躲哪儿了，只能沿着河水往上游走。
　　走到河边的时候，看见一个单薄柔弱的身影，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河水发呆。似乎听到了后边来人，却没有扭头。
　　突然想起来，这是他带着周慧子出去探路被马蜂蛰了以后跳到水里躲避的地方，那时候他们两个拥抱取暖，她还帮自己解开腰带撒尿治蜂毒。
　　走到她身后，看着她乌黑的秀发和白腻的脖颈，伸手从后边抱住了她，轻轻吻着她柔软的头发。她浑身一抖，没有说话，分明感觉到有泪珠滴在自己的手上。
　　一时间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什么。这样过了半天，谁也没说话。
　　
　　后面又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是李美眉跟了上来。只好放开周慧子，讪笑着问她：
　　“丫头，你怎么来了？”
　　李美眉笑着说：
　　“我没有故意要打扰你们的意思，温姐姐还是担心慧子的安全，让我也跟着来看一下，要是还没找到人就一块找一下。”
　　说着，李美眉走过来，也坐在大山身边。
　　“你们谈完了吧？我也不用单独跟你谈，没什么好避着人的。这次出去要是咱们都死了就算了，大家死在一起你，也没啥遗憾的。山哥，等出去以后，不管怎么样，我和慧子都是你的小妹妹。就像亲人一样，希望你能继续保护我们，要是你受了什么委屈，也可以来找我们。慧子，是不是呀？”
　　周慧子没说话，算是默认。大山心想，在外边的时候，几乎每一个女人看上自己，在山谷里边，自己竟然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可是，如果出去以后，她们还会这么喜欢自己吗？
　　毕竟，外面有的帅哥俊男，有的是香车宝马，在现实社会中，她们还会这么看重一个人内在的品质，而不是外在的包装？
　　他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过他相信，如果自己愿意，周慧子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
　　
　　晚上，山谷里万籁俱寂，月朦胧鸟朦胧。没有了野兽的威胁，加上即将离开的依恋，山谷里的夜色多了一层温馨的感觉。
　　坐在竹楼的阶梯上，拿着一个用竹子做的笛子，轻轻吹着。竹笛很简陋，他也没有音乐天赋，笛声飘荡在空中，有一种离别的伤感。
　　几个女人也都没睡着，明天，一切都要改变。
　　从这里出去以后，他们的命运都将改变。前方是危险还是安全不知道，他们知道的是，即使安全脱身，他们也无法完全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是百年身。是福是祸，是悲是喜，谁知道呢？
　　今宵别梦寒，来宵共谁眠？
　　
　　天色刚亮，几个人开始收拾东西。其实这几个月山里生活，带进来的物品基本上都消耗光了，山里的东西也没太多好带的。可以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大山把外边晒的几根老山参用塑料布包好，放在包里，不为了出去卖钱，是想到了母亲身体虚弱，希望能够补养一下身体。
　　然后又拿出了几个安全套，几个女人看了有点脸红，心说这个赵大山，莫非还是担心这次会挂掉，准备上演最后的疯狂？
　　他把套套打开，把里边的润滑剂擦掉，让大家把手机拿出来。
　　手机早就没电了，山谷里也没信号，完全是摆设。让大家细心的把手机装在套里，把口扎好，变成了一个防水袋。在山谷里手机没用，一旦到外面，手机还是不可或缺的。
　　其他一切多余的东西都舍弃了，浑身上下也收拾利落。
　　这次行动只有两种结果，要不回归外面的世界，要不彻底告别这个世界。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
　　
　　大山突然想起了什么，说等等。把当初大家一起捡回来的那些拳头大小的漂亮石头拿过来，给每个人背包里塞了一些。
　　柳依依说：
　　“大山，你这是舍命不舍财吗？这个石头除了漂亮，估计不值钱的。再说，我们生死还不好说，带着这些也是累赘。”
　　陶悠南也有点好笑：
　　“大山现在越来越浪漫了，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带着这些漂亮石头出去送给其他的姐姐妹妹。”
　　只好解释，说地下河水流很急，人根本站不住脚，会被冲走。大家背包里放上石头，挂在胸前，可以稳定重心，不被冲走。
　　石头很沉，几个女人感觉脖子都快坠断了，不愿意多拿，每个人只挑漂亮的装了几块。
　　大山不敢怠慢，他比女生体积大，受到的冲力更大。而且要在前面带路，必须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如果他被冲走，几个女人可能都会出危险，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尽量往自己背包里塞满了石头，大大小小能有二三十块。
　　
　　收拾好东西，环顾四周，有点恋恋不舍。温婉如心细，把篝火的灰堆埋好，做好了万一不行还冒险回来的打算。
　　周慧子把之前扣住没舍得吃的小鸟拿出来放生，那只小鸟一直被养着有点呆了，愣了半天才展翅飞走。
　　古丽娅拿起藏刀，在石头上刻了一行字：某年某月到某月，我们七个人在这里在这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真的很怀念。底下又刻上了七个人的名字。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觉得这一段时光虽然艰苦，也有凶险，但确实美好。
　　
　　收拾好随身东西，开山刀不方便携带，只带了藏刀和瑞士军刀。挎好背包，从绳子上下到竹筏子上。小小的竹筏载不动几个人的重量，大家只能站在水里，一手扶着竹筏。
　　绳子拴在腰上，把几个人都连接到一起。大家手牵着手，仿佛当初遇到洪水逃命的那次一样，命运又紧密连在了一起。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些忐忑。温婉如说：
　　“大家不用担心，如果不能成功，就死在一起。就算生不能同衾，死则同穴了。”
　　李美眉问：
　　“什么叫同衾？”
　　大山打断她：
　　“好，我来喊口令，喊到三，一起潜到水里，然后跟着我往前走。”
　　大山喊了口令，第一个钻进水里，几个人已经成了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同呼吸共命运，只能跟着潜了下去。
　　下水之后，顺着水流往下走。和上次不同，这次七个人连成一体，加上背包里的石头发挥了作用，虽然被冲得东倒西歪，但基本能脚踏实地。
　　水里一片漆黑，耳朵里一片轰鸣，好在只要稳住身体，就会顺着水流的方向不由自主往下走。
　　大概走出一分多钟，大山的脑袋露出了水面，几个女人也露了出来。
　　大家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边惊魂未定、充满期待的往下游看着。
　　
　　呼吸调整之后，把身上的绳子解下来收好，几个人顺着水流往下游走。越走空气越冷，越走水声越大，前方出现了亮光。众人心里紧张，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
　　终于走到了一个洞口，水从洞口流出形成一个小瀑布，底下是水潭，冒着白气。洞口的石壁很光滑，水流还是很急，几个人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牵着手跳了下去。
　　落入水潭，每个人都呛了几口水，好在冬季水量不大，水也不深，只到胸部。几个人牵着手爬到岸边，终于逃出生天一般。
　　
　　一上岸，几个人就确定，他们终于逃出了山谷，来到了外面的世界。虽然这边也还是个山谷，但远处辽阔的天空和绵延的群山，让他们欣喜若狂。
　　仔细打量四周，确认这就是之前在外面来过的桃花洞的洞口。比起夏天水量减少了许多，洞口还有绿色的植物。周围却是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
　　小河水温较高，竞不结冰，水面冒着热气，在在雪地里蜿蜒而下。
　　比起山谷里鲜花绿叶的景色，这里简直就是寒冷肃杀。但能呼吸到外边的空气，回到外边的世界，众人还是很兴奋。
　　大家忍不住大喊起来：“我们出来了！有人吗？”
　　山谷里传来回声，寂静无人。
　　他们从水里出来，浑身湿透。因为水温较高，在水里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冷，一出水就感觉到彻骨的寒气。本来衣着单薄，只穿着夏天的衣服，身上衣服已经湿透，这样下去简直能冻死人。
　　大山从背包里拿出一根人参，给每个人掰了一小块，让大家嚼了，一会儿就浑身燥热。
　　又让大家到水潭边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先把衣服拧干，放石头上烤。这里水汽蒸腾，挨着水边的石头都是温热的。
　　几个女人脱衣服拧衣服的时候，都钻到角落里背着大山，他突然很不习惯。在山谷里的时候，基本上就是几个女人的天下，每天朝夕相处，除了一开始有点注意，后来她们换衣服的时候都不怎么避讳了。
　　一回到外边的世界，就拉开了距离。这些女人，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几个女人抱在一起取暖，大山独自站在一边，仿佛变成了一个局外人。只好两只手抱在胸前，心里感慨，这就是自抱自泣吧。
　　穿好衣服，又拿了一些肉干让大家吃。众人惊魂初定，看天色已经是中午，山上气温升高了一些。虽然还是很冷，但也没法再等了。
　　背上背包，柳依依把里边的石头拿出来要扔掉，温婉如阻止她：
　　“别扔，这些石头就算不是什么珍稀的石头，拿回家摆着也很好看，也算是咱们对这段生活的一个纪念吧。”
　　是呀，出来之后感觉之前的经历如同一场梦，除了这几块石头，真的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他们在山谷里那神奇的经历了。
　　
　　大家往山下走，山风料峭，每个人浑身发抖，也没啥好办法，只能硬挺着。
　　一会儿走到了当初宿营的地方，之前的小河和拐弯处的水潭已经面目全非。河对岸半座山都塌了下来，原来的河道彻底消失了，形成了一个新的面积更大的堰塞湖，河水从湖的另一边改道往下游流去。
　　看到这里，也不奇怪为什么当初没有组织力量搜救他们了，无论是谁看了这样的场景，都会认为他们已经被埋在山下，不会有任何希望。
　　来不及感慨，只想尽快离开。朝着当初去过的那个小村庄爬去，村庄也被白雪覆盖，只有几个露出的屋顶让人确定那个村庄还在那里。
　　走进小村庄，直接奔到村头当初去过的赵老汉家。屋门没有锁，几个人顾不上许多，直接闯了进去。屋里有点黑，灶膛里闪着火光。大家一下子围了上去。
　　赵老汉和老伴正在土炕上坐着，被突然闯进来的一群人吓了一跳，有点发蒙。
　　大山叫了他一声：
　　“赵大爷，我们刚从山里出来，您这儿有多余的衣服吗？我们太冷了。有吃的吗？我们太饿了。”
　　老两口一开始没认出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满脸惊恐，如同看见鬼魅一般。
　　赶紧解释，简单说了一下当初的情况，如何遇到山洪，他们躲进山洞后迷路了，在山谷里待了半年，才走出来。
　　赵老汉和老伴连说我知道，赶紧让他们上了火炕，围上被子，又烧了姜糖水给他们喝。
　　在山里，虽然有吃的，但都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跟外边的人间烟火还是不能比。那冒着热气的大碗和可口的姜糖水，带给他们无限温暖和幸福，这么简单的东西在山谷里只能是一种奢望。
　　
　　老两口说：当初他们失踪以后，当地组织了救援队，还给我们发了你们的照片，发动山民一起去找。找了一个月也没找到，就说肯定是埋在塌方里面了，后来放弃搜救了。天晓得你们从哪儿又冒出来了。
　　当初还有几个家长也一起来找过，有一个老将军，还有一个大学教授什么的，还有一对教师夫妇，一个个哭得可惨了。
　　我们也跟着哭了半天，都是年轻大姑娘小伙子，俊男靓女，正是好时候。一下子没了，父母得多难过呀。
　　古丽娅、陶悠南和周慧子知道那是他们的父母，都很心疼，父母子女之间骨肉相连，可以想见他们的悲痛。
　　大山没听到说自己的母亲，不禁有些担心。
　　
　　几个人喝了姜糖水，又吃了点东西，终于暖和过来。问这里有没有电话，老汉说：
　　“我这里没有电话，但别担心，我现在就开着农用车把你们送到山下的村子里，那边有派出所。他们可以联系城里公安局和医院，派出所到现在还贴着你们的照片呢。”
　　几个人着急要走，老汉到屋后开上农用车，几个人挤在农用车的后斗里。家里没有足够的棉衣给他们换，就拿了一床被子出来。几个人围着被子蜷缩在一起，外面很冷，几个人挤在一起还暖和点。
　　农用车突突响着，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下走，温婉如跟李美眉说：
　　“丫头，你不是问同衾啥意思吗？就是盖一床被子的意思，我们没能死则同穴，生则同衾倒实现了。”
　　她神色黯然，其他人也默然不语，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一旦脱离险境，却仿佛往昔如梦，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到了山下村里派出所，派出所的人刚开始将信将疑，见了他们几个之后立刻睁大了眼睛。有人赶紧打电话给上级汇报，这在当地是一个大事，甚至还出了很高的赏金。
　　很快，市里来了一辆救护车，把他们直接接到了医院，做全面检查和治疗。公司也得到了消息，集团公司领导亲自来医院探望，表示了慰问和关心，病人和家属情绪稳定。
　　大山也给家里打了电话，那边姐姐和妈妈一接电话就哭了。半年下来，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早就觉得没希望了。总公司这边已经在和家属商量后事和赔偿的问题了。
　　奇怪的是，媒体并没有报道。后来知道是总公司提前做了疏通，不让媒体报道。毕竟，对于公司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