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宋太太上门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10-13 15:38:30 字数:3592
快到芒种,天越来越热,大先生胃口很不好,偏巧青岛那边来了信,邀请他去青岛住些日子,说青岛的天气比沂州舒适多了。又提到,张玉尧在南京担任了半年的教育长,进阶中将衔,由青岛警备司令提升为国民革命军第五军副军长兼教导师师长,回青岛履新职,请师父去青岛休养一段日子。大先生因为永勋和宋县长之事心情郁闷,前几天,又听传言,宋县长在山上一病不起,遗体被宋家接回家中,因为在这个事上,大先生没有帮上忙,觉得愧对老友,心里更不舒服,决计去青岛调整一下心情。
大先生去青岛,最高兴的是文耿,自己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和黄先生他们大干一场了,最失落的是二先生,以往,二先生每天是必须到大先生家坐坐的,一则和大先生说一会话,一天不来心里空落落的;二则知道文耿在固庄带着一帮青年训练,他喜欢来看看,自己虽不甚老,但是和年轻人相处,觉得自己更年轻。再说了,固庄的民团,自己还负担着大头呢。
见到二先生来,文耿非常尊重,忙让一个团丁倒茶,二先生不愿意让这帮年轻人为他忙活。文耿又谢谢他同意把小学校先放在油坊,二先生说这有什么呀,你们年轻人办学校是造福后人的事,我老了,也得尽一份心不是。并说那个叫王大明的教书先生尽管住着,哪里不方便可以提。
文耿又替王大明谢过二先生。文耿越是客气,他越不自在,只好背着手离开。
出了大先生的家,又踱了回来,油坊临时不想去,那个王大明,说是小学的教书先生,撇着一嘴官话,实在听着不顺耳,还是不见也罢。那只好去地里看看喽,自己家的油坊不指望了,这季子小麦不敢含糊,一家子还要吃饭呢。
看着快收割的金黄的小麦,二先生心里踏实,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嘛!溜达着到了河沿,朝南一望,正是三河口,以往的日子,提起三河口,心情愉悦,自己在那边有店面,四媳妇管理得当,生意红火了几年,现在三河口成了永功和李世营的天下了,二先生转过头,不愿意再看三河口。
远远的一声马鞭,二先生不由得转过脸,远处一辆马车,正慢慢驰来,二先生停下脚步,马车一定是奔固庄而来,再朝北,没有大路,向沂水的路必须到河东才有,河西的路又窄又颠,本地人一般是不走的。
马车由远而近,渐渐到了二先生跟前,似乎是有意,或者是无意,马车停了下来,车夫从辕边跳下来,一手攥着鞭子,一手拉着骡子,脸上堆满笑意,向二先生道:“请问老先生,此处可是固庄?”
二先生看看车夫,穿一件浅灰色薄短褂、黑色单裤,裤脚卷很高,显得腿很长,腿上布满蚯蚓般的血管,一双草鞋,后边已经踩得薄薄一层。胡子非常旺盛,头发灰白,一看就是饱经风霜的穷苦人。忙答到:“河沿下边就是,你这是……”
“太太,固庄到了,您要拜访的是大先生?还是二先生?”车夫朝二先生点头致谢,拉缰绳的手一挽,转身朝马车蓬里小声问道。
里边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老徐呀,你糊涂!当然先拜访大先生,他是老爷的朋友,二先生,我们从未谋面,如何好冒然见面,再说,咱是有孝之人,更不方便。”
听了夫人的话车夫点点头,对二先生拱拱手:“请问老先生,固庄有一老者,姓固名永勤,号俭心的,人称大先生,可是住在这?”
听来人是拜访大先生的,二先生不奇怪,他徒弟多,朋友多,家里经常有拜客,忙说:“是,他……不过他去青岛了,你们来的不是时候,才离开几天。”
“哦,没关系,我们去拜访一下大先生的家眷也成。”车篷里女人的声音很坦然。
既然是大先生的朋友,二先生也没见外,直接答应帮他们带路。车里太太谢了,二先生在前边引路,马车沿着河沿下了大路,拐到油坊边小道上,车夫牵着骡子跟在二先生后边走,一小会就来到大先生门口。院子里文耿正带着团丁练习拼杀,木桩上绑了玉米秸当作假人,团丁抱着刺刀朝假人比划。一个团丁后腿使不上力,文耿踢他一下,团丁后退顿时绷直了。见到二先生进门,文耿忙客气地施礼,只是奇怪二叔刚离开,怎么又回来了。
指着门外的马车,二先生简单说明来意,文耿一听是女眷,停下训练,叫了娘和媳妇一起到门外迎接。
门外马车上的太太已经扶着车夫的手下来了,转身又扶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下来,静静地站在门外等候。
文耿娘被儿媳妇秦氏扶着,来到门口,打量了下这三个人,孩子低头不语,穿着一件短袖的丝制小褂,袖子上带着孝,脚着白鞋。太太穿得却很时髦,脸上画了浅妆,一身素净的水青色褂裤,左胸前挂一黑布条,证明有孝在身。衣着虽不太显眼,看面相定是大福之人。只见这位太太抬头看看大先生的门楼,淡淡地说:“是了,是这里,和老爷说得一样,大门楼,大院子。请问,您可是大先生的贵眷?”边问边朝文耿娘福了一下。
文耿娘哪里见过这等礼仪,笑着说:“大先生是孩子他爹,我是孩子他娘,这是俺儿媳妇,你是……”
“哦,那就对了,我是……唉,一言难尽,说出来怪让人难为情,不说吧还不合适。是这样的,我家老爷以前是沂州县长,姓宋讳东梧,与你家大先生莫逆之交。我家老爷的遭遇您可能也知道了,这不,刚离了沂州,谁成想被该死的土匪掠了去,当时还多亏大先生从中斡旋,才没让他爹在山上吃了苦。开始问我们讨三千,大先生也帮着筹钱,我也卖了一些地,好不容易快筹齐了,价码又涨到一万,这可要了我们的命了,我家老爷一生清廉,哪儿有这么多钱,我们把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也没凑够这一万块,我家老爷被扣在山上一直没得回来。这不,前些日子,突然有人给我们捎信,说老爷快不行了,让我们带着孩子去见一面,我们不敢上当,怕是上了山再也下不来,几天没敢去,结果几天后,就传来噩耗,老爷不在了。我家车夫老徐大着胆子上了一次山,把老爷的尸体和衣物、遗书拉了回来,草草葬了,从遗书上才知道,老爷生前在大先生这儿存了一些东西。可怜我家老爷生前得不到享受,死后却给我们留下家产,让我们娘俩差点哭瞎了眼。喏,就是这娃娃,这孩子是我们唯一的骨血,叫拴柱,大名宋传家。老嫂子,我这样称呼你不生气吧?这儿……这是我家老爷临去世前留下的书信,说有些东西放在大先生家里,现在,我们宋家地也卖了,人也没了,闹得个人财两空。老爷临死前怕我们孤儿寡母吃不上,遗书上一再嘱咐来大先生这里取点财物聊以度日。你们说说,老爷不在了,剩下我们孤儿寡母,这日子可怎么过?”说着,太太哭了起来。
前一段时间,文耿听爹说起说宋县长病死的消息,今天对宋太太上门讨财物也是意料之中,忙请太太和宋家少爷进了门坐下,对娘说道:“娘,你和方勇他妈做点饭,请宋太太吃一点,爹不在这,咱不能慢待了他们。我想,他们一路上定是饿了。财物的事,我记得爹说过,宋县长当时有一些财物放在咱家,人家上门来取,给他们就是。我看未等爹回来了,宋太太也是急用。不过,宋太太,我担心,现在路面不平静,你们回去定是不方便。”
“大少爷提醒得对,我们老爷就是在路上被土匪劫去,才丢了性命,我们这次只是来拜访一下,并不带走财物。今天等我们回去,召集部分族人,明天如果方便,带几辆马车,人多势众,把东西一起拉走,也免得您一家跟着担惊受怕。这些东西取回去,存放在钱庄,置几亩地,好歹把这个孩子供养成人,我也就能安心见老爷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文耿娘,文耿媳妇也陪着掉泪,文耿心里一阵酸。
二先生见到宋县长的遗孀来寻东西,自己先松了一口气,虽说宋县长在山上得病死了,自己和大先生没帮上忙,总算替他们保存了家产,也算是为宋家尽了一份心。见文耿一家做饭招待,自己不便久留,找个借口走了。
宋太太一行三人吃过了饭,车夫又喂了一阵骡子,饮足了水,才和文耿一家依依告别,约好明天来取。文耿娘陪着送出门,两个人已经好得一家人一般,宋太太称呼文耿娘为嫂子,文耿娘也不再称呼她宋太太,秦氏随着文耿叫她婶子,两家人拉着手说了一番话,提到伤心处,又掉了几滴泪,才分手。
第二天,果然宋太太带了三辆马车,七八个族人,都提着土枪、大刀,还有一两个穿着利索,一看就是练家子,来到大先生家。宋太太装束还是非常素净,只不过褂子裤子换成了旗袍。倒是显得比昨天有精神。
文耿忙引到油坊,让二先生打开地道门锁,七八个族人站在院子中,文耿带着文朴、长栓一齐下去,从地道里把六个箱子抬出来,一字摆放在晒场空地上,请宋太太验证封条,以证明完好无损。
见固家如此客气,宋太太很不好意思,坚决不看封条,感动地说:“老爷在的时候,说这世上最值得信任的就是大先生,听说还有一个二先生也有君子之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老爷多次说过,东西放在这里,哪有不放心的?封条就不看了。我们现在心里觉得除了感谢还是感谢,大少爷,还有二先生,这样吧,东西一直放在这里,你们跟着担惊受怕,我们也不好意思,为表示谢意,我作主打开一个箱子,无论东西是什么,财产多少,分与大少爷和二先生,算是给你们买点茶叶喝。”
听宋太太的口气颇有大丈夫的肚量,二先生一阵感慨,果然是官宦人家的太太,说话自是不同,看样子比宋县长还要大气,忙和文耿推辞了,说无论如何不能打开箱子,宋县长的东西理应归宋家所有,固家与宋县长多年交情,这点小事都是应该做的。
两方客气再三,宋太太才让族人抬着箱子装了马车,然后感谢一番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