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冤家路窄

　　文适在店外等了好长一阵，也没听到一点动静，身边蚊子咬得厉害，觉得爹是多虑了，匆忙叫了一个黄包车回去。永功听了文适的叙说，点点头，然后对文适说：“别小看你这一晚上的盯梢，大有收获，你想啊，银月怎么突然出现呢？她好久不见了，对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估计文桐就在崔家粮店，他向来不拘常理。后边还要盯紧了，说不定抓条大鱼，咱爷们就发财了。另外，明天，你去找宏俊，就说……”
　　银月在文杓的店里吃了饭就歇了，换了一个新地方一下子睡不着，也为今天顺利把任务交到二哥手上感到兴奋，自己在费县读书，早已毕业，现在又参加了黄先生和崔明桂的新文化研究会，并光荣地入了党，这个任务就是黄先生专门交给她的，她正好想回来看一看，毕竟离开三河口好久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银月决定去街上转转，好好看一看，然后再回固庄，看望一下老爹，下一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来了。在路上，银月戴着大帽子，尽量把自己的脸遮住，这一年多，在费县可是把她憋坏了，现在任务已经完成，好好放松放松。
　　三河口变化很大，街上人看上去不少，大多穿得叫花子一般，没了昔日的繁华。到了桥头，她笑了，当时从学堂跑出来，就是为了验证一下她未来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河边那个当初李宏俊收费的草棚还在，河里又恢复了船来船往，李宏俊却不在了。
　　她转过身，当初那个卖针线的老太太也没了。从桥头转到考棚街，那边有自己家的油坊店，当初自己从文杼的柜台里硬拿了六块大洋，才去了济南，现在文杼已经去了驻军，听说还当了连长。日子过得真是快，一切都不是从前的样子。
　　路边小吃店的伙计扯着嗓子喊，满希望能多招揽几个顾客，乡下小商小贩蹲在路边卖水萝卜，这是沂州特产，每年阴历五六月份上市，咬到嘴里又脆又甜，解渴止饿，有人戏称萝卜梨。
　　银月看到一份水萝卜特别新鲜，想买几个回来吃，小贩特别殷勤，来了一早上，没几个顾客，好不容易有一个买的，还是一个大姑娘，小贩感觉好运来了，这样的姑娘买东西不讲价钱不说，也不看秤，在斤量上瞒她一星半点都不知道。
　　银月拣了四五个萝卜，放在小贩的秤盘里，小贩用小手指一压秤砣这边的秤杆，那头朝上一扬：“三斤高高的，姑娘，这萝卜可是让你买着了，你看，这条街上就数我的萝卜新鲜，不甜不要钱。”说着话的空，小贩用草纸已经包上，银月才想起来了没问价钱。
　　小贩似乎明白她的意思，小声说：“姑娘，我价格便宜，不多收你钱，一斤一毛，总共三毛钱。”
　　后边一个女人扯着嗓子叫：“你骗谁呀？三毛钱能买十斤了。”
　　小贩抬头一看，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站在银月后边，正鄙夷地看着他，小贩心里一慌，道：“姑娘给一毛钱吧，这位太太的面子得给。”
　　银月一转身：“三嫂？”
　　“我的傻妹妹，你怎么在这？买东西最好叫上我，你买多少他们骗你多少，这些小商贩就喜欢骗你这样的。”李氏刚会了王副官，准备去婶子家打麻将，心情不错，对银月也特别热情。
　　“没事，三嫂，不贵。”说完，银月丢下五毛钱，小贩一愣，赶紧诚惶诚恐收下，“谢谢姑娘赏钱，谢谢，谢谢，我一家子的口粮有了着落，谢谢，姑娘好人有好报。”
　　李氏拉着银月的手，上下打量：“呦，我的好妹妹，还是那么漂亮，我不能在你跟前站，一站就让你比下去了，走，跟三嫂家里坐一会，那里，就是我娘家。”她指着自己娘家，虚让着银月，眼却四处观望。
　　银月不愿意去三嫂娘家，一则碍着李家是自己婆家，二则自己也不喜欢多说话，本来到街上就是散心，哪里愿意多事，笑着说：“三嫂，你不去粮店坐一会？我在粮店住着呢。三哥在店里忙得很，哎，忘了告诉你，那个粮店，现在已经盘给咱家，三哥可是大掌柜，没有委屈了你这个大小姐。”
　　一提到文杓，李氏不耐烦了，嘻了一声：“别提他，你三哥就是个呆子，什么都不懂。我没工夫，今天约好了打麻将的，一天下来，多少有一点收入，去粮店坏了心情不说，能进几个钱？妹妹，不怕你笑话，我与你三哥结婚就是一个错误。也不是委屈了我，我与他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远远的有人吵闹，李氏抬头一看，是宏俊带着民团的人在街上收费，她脑子一转，拉着银月道：“那边有热闹，咱去看看。”不由分说，扯着银月就走。
　　银月一边解释，一边身子想朝后撤，李氏哪里肯松手。
　　宏俊似乎也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他头一眼认出了自己家的妹妹李氏，见她拉着一个女子，心里有些嘀咕，大手一挥：“兄弟们，走，看看去。今天给兄弟们派一个任务，另外，看到美女一定提醒我，一早听说你嫂子到了三河口，要是遇到，绝对不能让她飞了。”
　　今天，宏俊例行带着团丁们收费，现在驻军饷南京国民政府终于按时拨付，但是民团还是自发的组织，吃穿县里不管，由你自己发展，李世营也高兴他们不管，现在他已经有了五百多人的队伍，组成了三个大队，自任沂州县民团团长，费用由各大队自己向村民、商户收取，这事难不着宏俊，收费是他的拿手好戏。
　　今儿一早，文适来民团报告，说昨天晚上在大路上遇到银月，知道宏俊哥关心银月，特来告知。另外，银月昨天晚上应该住在崔家粮店。
　　宏俊一听就高兴了，去粮店找银月他有些顾忌，便说正好团长让咱们收费，还把三河口西大道交给咱盘查，咱们是一边收费，一边寻媳妇，两边都不误。
　　几个团丁是他的原来兄弟，斜眼、凤民之流，早已看到银月，一边跑，一边嚷嚷：“大队长，有美女。”
　　宏俊到了跟前，银月还想挣脱，怎奈李氏抓得牢，总是挣不脱，李氏也累得够呛，已经气喘吁吁，见到宏俊，急着邀功：“哥，我嫂子被我找着了，再不要让她跑了。”
　　“你是银……月？”宏俊有些吃惊，一是惊讶银月的漂亮，早就听说过银月漂亮，现在终于见着本人了，二则庆幸巧合，心里颤抖得厉害，他话都说不清了：“好，好，我媳妇，嘻，嘻，我媳妇。”
　　众人围了上来，李氏再也不担心银月会跑了，松了手，高兴地说：“可巧在在那边遇到，我这会儿一直在找你，多好的机会呀！哥，这次可不能让她再跑了，你为了她一直不愿意去相亲，现在本人来了，老天有眼，我们终于能喝你的喜酒了。”
　　“谢谢妹妹，谢谢，兄弟们，叫嫂子，这是我媳妇。”宏俊已经不能自已。
　　众团丁起着哄，嫂子，嫂子乱叫。
　　银月的脸羞得通红，她现在恨自己不该出来转，更不该遇到李氏，这个女人坏透了，以前听说过她坏，今天真是见识到了。她看了一眼宏俊，冷笑道：“你也配！”
　　宏俊脸都气绿了：“我不配！那好，一会我就带你回家拜天地，让大家伙看看我配不配，我与你固家有婚约，这事由不得你，兄弟们带走。”
　　几个团丁想凑过来拉银月，银月一晃膀子：“我自己会走。”
　　“好，好，让她自己走，煮熟的鸭子还怕她飞了！你们呢，手太脏，你嫂子嫌你们脏，哈哈，我早上遇到喜鹊叫，真是喜事临门。”
　　银月在前边走，几个人在后边跟，到了前边人多的地方，银月打量一下地势，把帽子攥在手里，拔腿就跑。原来，她想起来了，前边一拐弯就是一个胡同，出了胡同正冲着码头，码头那边就是河，大不了跳河，也不能嫁给他。
　　一见她突然跑动，宏俊大喊：“追。”他先跑了出去，在银月后边穷追不舍，到了拐弯处，银月突然从手里举起一把小手枪，朝着宏俊打了一枪，也不知道打没打中，接着是一路狂奔，朝码头跑去。
　　宏俊见前边银月手一抬，根本没想到她有枪，更不会想到她会开枪，觉得腿上一疼，身子蹲了下去，后边团丁们追了上来：“大队长，大哥，怎么了？”
　　“她有枪，打中我腿了，追，有枪也不怕，非抓着她不可。”宏俊咬着牙吩咐。
　　一个团丁朝码头这边开了一枪，宏俊大骂：“开什么枪，打死了我媳妇你们赔得起？！快，兄弟们，抬着我追。”
　　四个团丁围过来，架起宏俊朝码头跑。
　　码头边上没有人，只有一只船在水里慢慢朝南划着，船上一个小蓬子，船头站一船夫，是常年在河里打鱼采砂的刘三。
　　一个团丁嚷嚷：“大队长，你看。”
　　一个白色大帽子扔在河边，关个沉在水里。宏俊指指帽子，一个团丁忙捡了起来，宏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愣了一会，眼泪快掉下来了：“难道跳河了？王八蛋，不让你们放枪，你们偏放，现在好了，我媳妇跳河了。”
　　斜眼倒很冷静，看到河里划着船冷笑的刘三，对宏俊道：“大哥莫急，问问刘三，是否见着嫂子。”
　　宏俊明白过来，朝渐渐远去的刘三喊道：“刘三，看没看到一个女子跳河？”
　　刘三边划船边应道：“有一个，方才跳河里了，李爷，你们又造孽了，逼死良家女子。”
　　眼看着船越划越远，宏俊坐到地上，这才感觉到腿疼得厉害，把对银月的恨，都发泄到手下身上，对斜眼和凤民吼道：“捞！你们给我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把河水给我抽干了捞！”
　　斜眼及众团丁傻在那儿，一个也不敢吭声——沂河水哪天能抽干！
　　凤民看着远去的小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