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在大碶贴传单

　　陆子奇就这样在公德小学开始了她的半工半读生涯。早上起来出操跑步，然后吃饭上课，在课堂里协助冯老师一起教书，下午到六年级课堂里听课。学校有海燕歌唱队，她也喜欢唱歌，唱得激情满怀脸发红，使她想起上海“一.二八”十九路军与日本鬼子血战淞沪的情景和“八.一三”日军飞机到上海大轰炸，她跟着母亲哥哥逃难的情景，激起她强烈的要参加抗日的情怀。大家就大声呼喊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有时学校海鹰剧团有演出。她就跟着冯老师和李倜民老师、李平老师一起到外面去演出。陆子奇不会演戏，最多有时当个群众演员，需要多人上去的时候，她上去凑过数。但是她也演得很认真，很卖力。
　　大多数时间，她帮助剧团搬道具，搬布景，奔来跑去地忙碌。她不惜力气地做着她能做的一切。在演出中，她就拉幕布，有时递台词，甚至报幕。成了剧团的一个出色的后台服务员，团里的人也都喜欢她。
　　
　　这年夏天日本鬼子飞机隔天来宁波上空轰炸。听着头上不时飞机隆隆地响，日本鬼子又到宁波城乡来扔炸弹了。城里四处逃难，也像上海一样，宁波城里和四郊被炸得屋倒人死，人们到处逃难逃到乡下来，逃到山区来。她回家看祖母时看到塔峙岙也有许多从城里逃难来的人住在他们青林村。到处都兵慌马乱的。人们更痛恨日本鬼子。因此宣传抗日也更加热烈。她在塔峙岙青林村和祖母住了两天就回校了。
　　暑假里低年级学生放了，但高年级的学生和老师都没有放，他们乘此机会，更广泛频繁地到横河和柴桥等地各乡各村参加抗日宣传。在宣传演出之前，他们总要向大家唱几个抗日歌曲。当唱到“九一八、九一八”的唱曲时，她就向广大群众大讲她在上海亲眼见到的日本鬼子大肆轰炸上海火车站，轰炸闸北和外滩，上海人民家破人亡，纷纷逃难和她自己和弟弟从上海逃难来到镇海的的情形。以及淞沪会战中官兵如何在淞沪战斗中不怕牺牲英勇顽强的作战情形，她讲得慷慨激昂，使大家倍受教育和鼓舞。大家听了她讲的上海人民被日本鬼子遭害的情形就大声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的口号。
　　那一年夏天天气非常炎热，一个夜晚，冯和兰老师带着陆子奇和姚文其等四个老师和艺友准备地去大碶贴传单。从横河到大碶有七八里路，都是七高八低的石板路，走路她不怕，但她最怕路上有蛇溜出来。
　　她住在上海新马路简易平房的家里时看见过蛇从墙缝里钻出来。有一次，一条蛇就缠在她睡觉的帐钩上，伸着舌头看着她，她吓得要命。后来还是哥哥拿了把火钳把那条蛇夹了出去。现在瞎灯黑火的，两旁都是稻田，有的地方茂密的稻脑子和茂盛的水草一直漫延到路上，她怕蛇会躺在路上，她想如果脚踩在蛇身上，让毒蛇弯过头来在脚上咬一口，那就太可怕了。但一路上走过稻田缝时虽提心吊胆，倒没有碰到蛇。其实石板路上和田塍上是很少有蛇的，就是在水田里的蛇也是普通细细的小水蛇，水蛇一般是不会咬人的，就是让它咬一口也没有毒。有毒的眼睛蛇、赤练蛇、银环蛇、五步蛇、竹叶青蛇等毒蛇，它们是钻在旱地里和山脚里的，或者梗在墙洞里坟洞里的。但石板路上是不会有蛇的，她是多担心了。只是脚趾头被高起的石头上碰了好几下，都碰得出血了好痛。但这也是走在高低不平石板路的经常现象。
　　可是冯老师却走得很快，她佩服冯老师，个子不高走路却飞快。她问冯老师，你怎么走得这样快？冯老师说：“当年我在家乡读高小时，从石碶冯家走到黄古林俞家小学，来回三十路。到冬天里放学回来晚了，有时还常走夜路。走夜路都走惯了。”陆子奇听了说：“没有想到冯冯老师小时读书也这么苦。”
　　陆子奇跟着冯老师、于老师和艺友小姚来到大碶。大碶镇夜里很安静，街上少有行人，只偶尔听见汪汪的几声狗叫声，安在石柱上的路灯也是半明不暗的。看东西影影糊糊。
　　到了大碶镇上，冯老师给大家分了一下工，于老师和小姚作为一组，叫陆子奇跟冯老师作为一组，大家分两组就来到街上去贴传单。冯老师对大家说，等下把传单贴好，也在这里会合。大家说好的。于是就各自分散了。陆子奇就跟着冯老师去贴。
　　大碶是陆子奇舅舅家，她小时候常跟着母亲和弟弟一起来舅舅家玩，所以她对大碶大街小巷非常熟悉，她对冯老师说：“这地方我闭着眼睛也能走，我对大碶太熟悉了，我来带头。”
　　冯老师说：“那好呀，你来带头。”
　　陆子奇说：“横街地方最大，我们先去横街。”
　　她带着冯老师提着浆糊桶就走在最前面，到了横街，她放下桨糊桶，拿起刷子往桨糊桶里粘上浆糊，刹刹地把浆糊在墙上刷上，冯老师在后面也快快地跟着她贴上。那传单是“抗战一周年告全国同胞书。”
　　但是陆子奇还是第一次这么跟着冯老师在夜里到大碶街上贴传单。在这之前，陆子奇在上海时，虽然跟着母亲和哥哥逃过难。日本鬼子飞机一来，把闸北和外滩炸得一塌糊涂如大火烧过一般，把闸北和济南路她家租住房也炸坏了，飞机一来她跟着母亲和哥哥四处逃难，有时夜里也逃。但没有上街贴过传单。在上海那时国民党警察不允许老百姓上街贴传单。说是“扰乱社会秩序”。现在到大街上来贴传单，不免有点紧张，这要被人看到了，又要说是扰乱社会治安，是要被国民党警察抓去的，她的心跳都加快了。但她没有想到冯老师不但走路很快，胆子也很大，在夜里悄悄地到大街上贴传单，没有半点畏惧的样子。陆子奇看冯老师这样勇敢，她的胆量也大了起来，她迈开大步紧紧地跟她上她的步子，她很兴奋，跟在冯老师后面她感到什么也不怕了。
　　她们在横街贴好，陆子奇又带着冯老师到直街去贴，直街贴过又悄悄摸到同安医院门口贴。陆子奇提着浆糊桶，冯老师跟着她来到一幢高高的街头墙边，有人见她们就悄悄地走进屋里去了。冯老师对陆子奇说，“这里路口头贴它几张。”陆子奇老是回头看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怕他再出来会捉他们。但冯老师却说，“子奇，你刷呀，刷浆糊呀。”于是陆子奇放下桨湖桶，拿着刷子沾上桨湖刹刹地刷几下，叫声：“冯老师，好贴啦。”冯老师就拿着一张传单很快地贴了上去。这张传单写的是“热烈祝贺全国抗日战争一周年！”陆子奇站在冯老师旁边不免为冯老师担惊，心咚咚地跳着，她总怕刚才那个人会出来带着许多人来抓她们，但那人进去以后再没有出来，这使她胆量大了一些。急切地望着冯老师把一张标语贴到墙上去。这张传单写的是：“坚决支持八路军新四军勇敢抗日！”陆子奇看一下自己都有感到有点怕，觉得这等于支持共产党，叫人看见了人家会怀疑他们也是共产党，可冯老师却十分沉着，贴好了，还用手掌在标语纸上下按一遍，并且再看一下。仿佛看那标语字是不是对。陆子奇为冯老师担心，怕被人家看到。
　　事实上人们看到也不会非议他们，因为知道这多数是宣传抗日的。贴传单的大部分是一些学生。这是好事为什么要反对呢？只有国民党投降派顽固派会反对。
　　冯老师说“走！”陆子奇就迅速地跟上，又带着冯老师转到另一条大街上看一下四周有没有人，只听远处狗在那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冯老师立了下来，说这里也贴它几张。陆子奇又快速地粘着浆糊在一堵大墙上刹刹地刷了两下，冯老师又迅速地把一张传单帖到墙上去。现在陆子奇感到心已经不跳了，并且感到完成任务后的兴奋和愉快。
　　一条街上贴过，又转到另一条街上贴。边贴边看着行人和街上的动静。见附近没有什么人看见他们，即使看见她们在贴传单，也没有人来干涉，陆子奇胆子也大了一些。这会冯和兰老师带着陆子奇来到警察局门前，陆子奇看到面前一块白牌上写着“大碶镇警察分局”她的心又剧烈地跳了起来，怕警察局里警察会出来抓她们。可是后来看见一个警察坐在地上抱着一支长枪背靠着墙壁弯在那里打瞌睡，陆子奇看到警察有点害怕想走开去，可是冯老师却大着胆子叫陆子奇在警察分局的门口刷上浆糊，低声对陆子奇说：“这里也贴它几张。”
　　陆子奇望望抱着枪卷缩在那里的警察有点胆怯，怕那警察醒来会抓她们，不敢动手，可是她看冯老师向那警察点一下下巴，似乎对她说，“他已经睡着了，我们贴，不怕他。”陆子奇赶快把桨糊刷上去，冯老师迅速地把一张传单贴到墙上去。她们看到传单贴在了警察局门口的墙上，见那个警察仍沉沉地睡着，口水长长地流了一地，还在那里打盹做他的美梦。冯老师立即又把两张传单从警察局的门缝里塞了进去。她看了打瞌睡的警察一眼，讥讽地笑了。陆子奇想冯老师的胆子真大，比自己还大，别看冯老师个子小，她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勇敢的女人！真值得自己好好学习！
　　完成了分好的任务，他们回到约定的地点见姚老师和于老师她们也已经安全地来到同安医院门前，于是大家讲着各组行动的经过。当陆子奇讲到她们看到警察在打瞌睡，她们把传单贴到警察局门口，冯老师还把传单塞到警察局里去的时候，警察不闻不问只顾自己打着瞌睡大家听了都高兴地笑了。
　　第二天陆子奇和艺友小姚特地还到大碶镇去看看，看社会上有什么样反映。
　　陆子奇和小姚听群众三五一伙在神秘兮兮悄悄地议论：
　　“你没有听说共产党又回来了！”
　　“你咋晓得？”
　　“你看昨夜在这里镇头上大街头小巷到处都贴满了传单。”
　　“他们也真胆大，听说传单都贴到警察局门口去了。”
　　有人说传单上说我们中国人已经勇敢地抵抗日本鬼子一年了，北方的八路军和南方的新四军，到处都在打游击，在平型关就消灭日本鬼子一千多。
　　有的说：“要是这些八路军新四军也到我们这里来就好了。”
　　有人说说不定我们这里以后也会有新四军的。
　　陆子奇和小姚听了很高兴地笑了，虽然群众一时还没有发动起来，但群众看了这些传单，他们对抗日有了信心，大家觉醒起来，大家不愿意再做亡国奴了，思想上进了一大步。这就是传单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