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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大森林      作者:孤独小男孩      发布时间:2021-10-09 09:33:24      字数:5180

  林区虽然边远,却不是法外之地,为了配合当前的形势,更好地抓革命,促生产,林场决定组织一次活学活用《毛泽东选集》的活动,要求每一位在册职工,都要参与到其中来,而且,要求每个人至少要会背诵一篇。林场的职能干部更要起到先锋带头作用,每个人至少要会背诵三篇。
  这是一个硬性的指标,每个职工必须完成。柯老财被安排了三篇的任务之后,让他感激涕零,悲喜交加。自从制材厂着火之后,他这个管事的就被刷了大马勺①,让他没想到的是,林场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这次活动还把他列入职能干部的行列。这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待到新制材厂建成完工之后,他还是可以去管理制材厂的。啊!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的胳肢窝下夹着一本毛选,走到哪儿,学到哪儿,把活学活用的精神领会透彻,让学习毛选,成为常态。
  他之所以走出去背诵毛选,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傻丫的孩子够吵闹的,天天拉巴②着两个小腿,一个劲儿地追他的后屁股,要抱抱。孩子是遭人喜爱,这一抱起孩子,所背的文章可就给串笼子了③。背诵文章是有时间限制的,一个月以后可是要过评审的,人人都要过筛子,谁都跑不了,不是稀里糊涂地混日子,这回可是玩真格的。
  傻丫意外地流产了,孩子在两个月的时候,她出门倒垃圾,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不幸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瓶盖子听见傻丫大呼小叫地喊肚子疼,跑出来时,发觉已经开始流血,忙送医院去,也没有保住。两个月的孩子,都有了人形,让瓶盖子这个后悔。
  这件事让李福全知道才好。他自从上山场以后,就再没有回来过。孩子说没就没,还真的不太好解释,好像又变着法逗人家呢,这回瓶盖子觉得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在医院那天,她真的想上山场,把他这个当爹的给薅回来,证明一下全家人的真心实意。这个蔫吧人,可是有个故懂④心眼儿。他是较真了,一个人不知道怎么瞎寻思的呢,换别人早回家搂老婆暖和暖和被窝了,谁能靠这么长时间?
  她叮嘱柯老财,上山场多照顾照顾李福全,好歹是自家的姑爷子,胳膊肘不能往外拐。柯老财这件事可上心了,有事没事总瞄他两眼。他在打枝工段上班,柯老财则在造材工段。两个工段基本都在一个林班里,前边打枝的斧子完活,后面的弯把锯便上来。柯老财始终都看着他,有气无力地砍着枝丫,分明是在“咚咚”敲树呢,半天都砍不断一棵枝丫。好像他是敲钟混日子的和尚,听见了响,也就知道人还在。这日子让他混的,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
  他们兄弟几人,李福全是最蔫吧的一个,半天都闷哧⑤不出一个屁来。比起他兄弟李正言来,可是差天差地呢,他们可都是一个娘肠里爬出来的啊!这时候,柯老财还是很怜惜他的,自己的那个傻闺女,算是硬塞给他的,心里不情愿,却又说不出,硬是憋成了一个大葫芦。
  柯老财刚上来,工棚里没有他的位置。他把铺盖都串一串,把自己的铺盖挤进去。有铺盖给挤到边上去,人家不乐意,柯老财二话不说,跟他调换一下。山场工棚里,大家都是在将就着,大炕上,人挨着人,谁也不尊贵,要的就是这个融合劲儿。他排到了大炕的边缘,紧贴着木刻楞,这里自然黑,白天都是一道黑漆漆的影儿,晚上更别说。李福全也在这个大炕上睡。一连几天,愣是没发现他这个老丈人和他睡在一个炕上。这个人可是够闷哧的,一天天也不楞实⑥,让人觉得有点傻。
  柯老财就这样默默地陪着他。他什么事情都慢半拍,一早起,他是最后一个出去方便的,大锅里温出的洗脸水可就没了。柯老财忙给他打好,放到一边。吃饭上桌是最后一个,盆里的干货早给捞没了,就剩下清汤寡水。柯老财忙给抢一份,放到桌子上。一连几天,李福全都没有察觉到有人在关心他,让柯老财真的觉得这个人的脑子有问题了,怎么就觉得比自己的傻闺女还傻呢?他以前不这样啊,这是怎么了?受啥刺激了?
  柯老财很无奈地现身了。他站到李福全的面前,两只眼睛与他的眼睛挂上钩,他懵懵懂懂地寻思半天,两眼涌出两颗眼泪来。“师父,你来了?”
  还好,还认人,没傻。不过,柯老财还是有些害怕,这孩子这个魔怔劲儿,可是够吓人的,
  柯老财可不敢把傻丫流产的事情告诉他,怕的是他受到更大的刺激,是不是在害他,是不是一下子把他推向了深不见底的大坑?看他那痛苦的表情,不由地叹了口气,还是放下那个念头,等他情绪好了再说吧。
  在山场又忙活了将近一个月,完成了生产任务,到了回家的时候,让人弄不懂的是,别人忙着收拾行李,高高兴兴地回家。他却无动于衷,一个人躺在铺盖上,苶呆呆地望着顶棚出神,好像那里正在放映精彩的电影一样。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回家呢?他是怎么了?这时候,柯老财才觉得,他一直不回家,是有原因的,他是对那个家很反感,很厌恶。
  柯老财不得不又去问:“怎么不收拾收拾行李回家?”
  把他拖起来,帮着把铺盖装上车,让人没想到的是,一转身,这个人竟然不见了。柯老财忙去工棚里看看,没有,再去别的工棚看看,也没有。扯嗓子喊,只有山里的空音在回荡着,算是回音了。难道这家伙自己跑下山了?带着这个疑问下山,却发觉他根本没有回来。柯老财一下子毛丫子⑦了。
  立即把这件事反映给林场,李正言听说三哥失踪了,也很着急,马上组织人,上山寻找。以工棚为中心,向山里辐射开去。一连找了两天,都没有结果,这个人像气体一样消失了。
  在山里走抹搭山的事情是很多的,可是像李福全这样故意把自己走抹搭的人,恐怕是不容易找到了。他不想回到那个家,不想再被烦恼所困扰,他一想到那个家就心烦意乱,脑瓜子嗡嗡响个不停。师父柯老财来到工棚里找他,他曾经感动过,让已然死灰的心灵,有了复燃的起色。只是他想到了傻丫的傻,心情又沉沦下去。
  下山那天,他趁着师父不注意,一口气跑进了大林子里。这里是原始森林,没有采伐过。他坐在一棵老椴树下,抬头就可以看见空空的树洞,从那里可以看见天空。师父找来,声音越来越近了,他不想被找到,突发奇想,干脆就爬上树,藏到树洞里。
  他穿了一件大棉袄,下到树洞里,却一下子给卡了个严严实实,大棉袄的臃肿,正好起到了塞住的作用。他好像一个木楔子,钉进了树洞,让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师父从不远处走过,还能听见“哗啦哗啦”蹚树叶子的声音呢,他却没有吭声。
  他被塞得结实,一时挣扎不出来,干脆也不挣扎了。天黑了,天又亮了,肚子饿了,口渴了,他想吃东西了,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应了,声音不大,远处的人是听不见的,他没有更大气力去回应。他想挣扎出来,也没有了那个能力。意识在模糊,慢慢看不清什么景物了,天真的黑了,连一点儿星星的影子也看不见。他的意念真的化为一阵风,慢慢飘去了。
  李福全失踪了,瓶盖子认为他去什么地方躲清静去了,说不定哪天自己就会回来的,不必担心。他的失踪对于这个家而言,没有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他和傻丫的结合就是一次错误的偶遇,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发生了不合适的事情而已。瓶盖子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她没有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一味强调自己的难处。随着时间的推移,李福全的失踪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傻丫所怀的孩子也流产了,傻丫又恢复了从前的状态,让瓶盖子感觉这泼出去的水,怎么又泼了回来呢?
  流产的那个孩子是亲亲的,捡来的孩子不是亲亲的,此时也胜似亲亲的。看她牙牙学语,屋里屋外学走路的样子,便迎来了一家人的开心快乐,不由让人感慨这时间的飞逝,世道的变化之快。瓶盖子看见两个傻女,一对的愁,这时候才觉得这是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这姐俩儿可咋办呢?不能就这么养她们一辈子啊!这辈子要多失败有多失败,瓶盖子掩不住的悲悯袭上心头,不禁一阵阵头皮发麻,忙转回身去,偷偷把流出的眼泪擦去。
  这一天,有一位来家里吃饭的人,点了两个小菜,烫了一壶酒,有滋有味地品着,慢悠悠的神情,两只眼不住地往二丫的身上瞟。瓶盖子看出点儿苗头,便留心地观察起来。
  这个人的岁数可不小了,头顶有些谢顶,一脸的黑红色,看得出来是常年在外出力的人。这个人的年纪不好猜,都显老,生活的劳顿把年龄的特征给磨砺得十分粗糙。那人喝了酒,吃过菜,结了账,却不走,他和她掏出了些心里话。
  这个人有着很浓重的地方口音,说不清是哪里人。三河湾就是这样的地方,林子大,什么鸟儿都可以飞来,让她见怪不怪。他说的话,让瓶盖子吃了一惊,他说他要娶走二丫。
  他叫黄永波,就在离三河湾十五里路远的柳条屯居住。他的老家远在陕北的黄土高原上,因为来投亲,便在这里定居。他表示愿意拿出五百元钱,作为聘礼。瓶盖子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乱糟糟却又十分激动。这是第一份来说亲的人,远近十里八乡都知道她家有两个傻女,却从来没有谁愿意来提亲。
  黄永波的家庭条件也很不一般,他有过老婆,却死于病中。老婆得的是肝硬化,他没有嫌弃,也没有放弃,一直积极治疗。却无奈这个病还无法治愈,最后还是撒手人寰。为老婆治病而花光了所有积蓄,还借了别人的许多债。这几年,他没有了生活负担,鼓足勇气,重新开始生活,靠着自己的勤劳双手,硬是还清的债务,并有了积蓄。
  瓶盖子接过他放在桌子上的钱,感觉到了这沓钱的重量。他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实诚人,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不会有啥歪歪心眼子,是可以信赖的。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把这沓钱,抓在手里,就像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二丫是个啥样子,当妈的心里怎么就不清楚呢?不能太挑剔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到时候,可没地方买后悔药去。
  她答应了。不过,她说还要考虑考虑,等家里男人回来再商量商量。她这么说,是想有个缓和余地,想充分地摸一摸这个人的底,心里也好有个数。那五百元钱可没撒手,一直都在手里攥着,热乎着心,在某些程度上,她比老财还财迷。
  柳条屯是很近的,屯里有不少人与她相识,打听一下她们,便获取了许多信息。这个黄永波是没的说的,谁对他都是竖起大拇哥。这个人有情有义,伺候病老婆这么多年,不离不弃。还吃苦能干,真的不错!这一下就放心了。
  黄永波的岁数不小了,有小四十岁了,比她和老财小不几岁,而且还有个半大小子,是那个病老婆留下的。这些在瓶盖子看来都不是什么事儿,自己家的女儿也是半斤八两,还有啥说的?
  正日子那天,黄永波赶着一辆毛驴车来接亲。嗬,能看见毛驴的头上还戴着大红花呢。来叫门的男人,一身的新,头上戴着一顶黄军帽,板板正正的。只是一脸的皱纹,盖不住,让人觉得新郎不新。他在大门外亮堂堂地喊了一声“爸”,又喊了一声“妈”,让原本的平辈人,有了实质性的差别。喊声有些老气横秋,瓶盖子没有再继续考验他,赶紧就把大门打开。
  二丫打扮的很入时,当妈的特意给女儿戴上了一朵漂亮的头花,红彤彤的,衬着娇羞的面庞,真的好美。她看见毛驴车,一下子就蹦上去坐,一点的矜持都没有,让一旁看眼的人忍不住抿嘴笑着,让当妈的哭笑不得。大概是没有坐过毛驴车吧,坐在上面就不下来,还和别人摆摆手呢。
  黄永波赶车要走时,她却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说什么也不走了。这回当妈的急了,好说歹说,让她上车走。二丫拉着妈的手不放,说什么也要拉上母亲。
  从来都没有出过门,这时候,二丫知道今天出门是必须的,不容她耍脾气,看着母亲有些凝重的表情,知道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呢。她真的哭了,眼泪刷刷地掉,母亲这边早已满面是泪。
  出门难,也一直在考量着母亲的心。瓶盖子一天天都不得安生,唉声叹气,彻夜难眠。柯老财想劝劝,却有不敢言语,只能默默地陪着她,一夜无眠。好不容易到了回门的日子,瓶盖子早早就迎出去,等待在大路口,向柳条屯方向张望着。
  回来了,回来了!还是赶着毛驴车回来的。这回车上多了一个人,是那个半大小子,还有五六只鸡鸭,叽叽嘎嘎地叫个不停。车上的小子跳下来,甜甜地喊了一声“姥姥”,恍惚间,瓶盖子心里一热,又差点掉下泪来。自己这升级也快了点儿,还没有思想准备呢,就稀里糊涂地成了姥姥。她忙不迭去兜里摸出十元钱,就往孩子的兜里塞,让黄永波很不过意。“妈,快别给,快别给,这么大的孩子了,不兴这个了。”
  “你知道啥?这是见面礼,压腰钱是不能省的。”瓶盖子满心欢喜这个面前的大孙子,也不稀管他们,揽着他径直走了。
  二丫回来,当妈的看见她没有什么异样,想问什么又觉得不好问。趁翁婿在炕头上喝茶闲聊,她们娘俩儿在厨房忙活时,便问了她一句:“咋样?”
  “啥咋样?挺好的。”女儿随口的一句话,让当妈的愣住了。短短的三天,二丫好像换了一个人呢?换成了什么样子呢?她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二丫的痴比她姐姐的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她走那天,当妈的牵肠挂肚,一直都在焦虑之中度过。女儿怎么样了?这一句咋样,浓缩了一个母亲的万般牵挂。而女儿轻巧地回答,让母亲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了。
  大丫的女儿蹒跚着走来,嘴里“呀呀”地说着什么。瓶盖子把她抱起来,叹口气。看见大丫,就想起失踪的李福全,糟心的事情又席卷上心头。她觉得累,觉得这样的日子过的没有劲,过的没有意思。
  注释①刷大马勺:东北话,指被撤下官职。
   ②拉巴:东北话,走路时两腿似蹲非蹲的样子。
   ③串笼子:东北话,弄错了对象,对错号。
   ④故懂:东北话,坏心眼。
   ⑤闷哧:东北话,不爽朗的样子。
   ⑥楞实:东北话:有冲劲儿。
   ⑦毛丫子:东北话,慌了手脚,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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