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唐四楞子一直在外面忙，很少回家，回家后便发现一些异样。小圆圆胖了许多，腰身圆溜溜的，小地缸子身段又加上了尺码。不过这个胖还是有些特别，肚子在向前挺着，走起路来显得十分的迟缓，这••••••这不是怀孕了吧？
　　他杵在那儿傻大乎①地犯愣呢，他爹唐老倔见状，赶紧把他拽到一边儿，一本正经地说：“今后要好好待小圆圆，不能欺负她，听见没？”爹没有细说，他也不好细问，小圆圆走来走去，他便转来转去，跟个蒙眼驴一样转圈圈。
　　这个隆起的肚子成为既定事实，让小圆圆在这个家定位成功，已经不容改变。他所要做的就是承认这个事实，承认这个女人的双重身份，名义上的夫妻，实质上的后妈，从此与他密不可分。老爹当仁不让地把小圆圆变成他的后妈，她肚子里的孩子与他自然是平等的关系，这个关系像一只掉在饭碗里的苍蝇，明知道恶心，明知道埋汰，也要吞进肚里去。
　　小圆圆不再热切地来到他的身边，淡漠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他回来与不回来，与她已经没有丝毫的关联。这样的无所谓让他们形同路人，就在这个院子里擦肩而过，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在隐隐作痛。她的神态是已然上升到一个高度之后，才反映出来的神态，那是一个母亲所特有的神态，也当仁不让地摆在他的面前。
　　小圆圆的怀孕对于这个家而言，是至关重要的。这个孩子是这个家翘首企盼的，这个孩子原本应该是孙辈，谁知还会是四楞子的弟弟或妹妹，这样的年龄差距，已然成为事实。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实，需要守口如瓶。这怀孕的事情是以什么样的事实传播出去，也就是说，小圆圆是他媳妇这个事实，对于这个家来说，是很重要的。这关系到这个家的声誉和地位，小圆圆是他的后妈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晚上，小圆圆很自然地走进老爹的房间，没有一点儿扭捏，没有一点儿生份，四楞子却觉得那么的别扭。他留心地听了听那边的动静，偶尔有窃窃私语传来，好像故意压低声音，不让他听见。他不由地回过神，听老爹的窗根，他自己都觉得害臊。一个人躺在炕上，心里在扭着劲。
　　有了小圆圆，老爹突然焕发出了青春活力，走路轻松了，连拐棍都撇下了。吃饭能吃上两碗，快赶上他的饭量。小圆圆的事情得到了彻底解决，不必再为她而烦恼，为老爹找到了一个可心的人相伴，无形中又解决了一件大事，以后就不用再为家里的事情担心。名义上的后妈，与实际意义上的保姆，没有什么区别，这么想来，他便觉得顺过来了那个扭劲儿，心里便安然多了，很快就睡去。
　　四楞子一直都在伺候林育林，是不离左右的。好长时间不回家，看看爹，再看看小圆圆，好久看不到，不知道怎么的，还有些记挂于心呢。
　　林育林对小圆圆的事情一无所知，四楞子也怕这件事被她知道，会产生负面影响，让自己的形象在她的眼里一文不值。小圆圆跟了老爹，无形之中是在帮自己，可以心无旁骛地追求林育林，再无后顾之忧。
　　林育林在医院的期间也没有闲着，瘸了一条腿，根本就不是事儿，架着一根拐，反而如虎添翼。徐银花以前是她们女工段的人，去了检尺组没有几个月，就被弄成个大肚子，这是一件大事啊！她听说了此事，便觉得里面有文章可做，在这个大肚子上面做出的文章，一定足够精彩，这个大肚子奇货可居。她是不怕事儿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怕没有事儿的人。这件事都整不出事儿，就别想着干事儿。她暗下决心，何志贤和李正言这两个男人与徐银花的大肚子，是脱不了干系的，她架着拐，兴冲冲地来到了局长办公室。
　　徐银花的怀孕，让何志贤很头疼。关于孩子的父亲这个问题上，徐银花就是不松口，追问的狠了，竟然把这事儿推到了黑熊神的身上，真的让人哭笑不得。何志贤的意思是，知道了这个男人是谁，赶快办理结婚手续，把这些流言蜚语都消灭掉，平息这场风波。他只是不知道，这个男人真的不能让人知道，这个男人的一切，都系在这个孩子的身上。
　　在这个冬季里的山场，黑熊神的意外出现，竟然如同一个真正的神，在山场居住过的人们心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这个冬季里怀孕的女人们，都尽情地伸直自己的腰身，把起伏的肚腹挺出来，展示着这个冬天所赋予的成果。而没有怀孕的女人们，却暗暗怪自己的运气不好，怎么就没有碰上那个神呢？黑熊神是谁创造出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所散发出来的精神力量，不是那么的空洞，而是实实在在的。有许多家庭，因为夫妻之间的事情，而产生的不和谐，没有想到，经过一个山场的冬季，都被修复的完美无缺，而且，许多家庭都添喜成功。这个结果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这次冬季采伐的家属上山，无疑是成功的。
　　这个黑熊神被打死了，可是人们还是认为，神怎么能死呢？神是不会死的，它依旧在森林之中四处游走，在属于它的领地之中巡牧，它已经融入到这片山野之中。徐银花的怀孕推给黑熊神，是她的狡辩，她不想说出那个男人，让谁都没有办法。明知道她在撒谎，却也只能默认，谎言被反复认证，竟然能真实的存在着。一个神的存在，就因为有无数的崇拜和信奉。
　　何志贤不能看她这样一个身子，还去山场上班。不管怎样，她怀带孩子，都是职工的后代，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慢待了没有出世的孩子，孩子是没有罪的。他只能把她安排回家，挑个简单轻松的活儿，让她去干。
　　地主家的女儿怀孕了，都有道理，看看吧，安排回家了，这孩子没准儿就是何志贤的。他老婆可是一冬天都没来了，关键的时候，能管住自己的钥匙门儿吗？场里一些老婆舌就开始扯犊子②，整天的瞎巴巴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谁都这么传，这孩子就完完全全地安到了何志贤的身上。
　　林育林的眼睛可揉不进沙子。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早看清了那个人是谁。不过，她来了个难得糊涂。这边揭发检举何志贤，那边给徐葆华打电话告李正言，双管齐下，破鼓重锤。把林场这潭水搅浑，她不光看热闹，还要浑水摸鱼呢。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准备玩一个一箭双雕。
　　林育林的伤势恢复的非常快，住院期间，唐四楞子对她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以至于在医院里是人们，都以为他们是夫妻呢。四楞子乐得别人这么认为，林育也懒得解释，就这样模模糊糊也好，至少四楞子更勤奋，她也乐得他东跑西颠，乐此不疲。
　　这种感觉让四楞子想入非非，禁不住进入梦幻之中，他期待着自己有梦想成真的那一天。只是那一天还远在天边，这一天却真的来了。这天晚上，林育林被一辆轿车接走了。透过车窗，他看见里面的人是熊诚然。
　　这个家伙要干什么？唐四楞子很警觉，警觉又有什么用，他恨不能自己是一条凶恶的大狼狗，不管不问就是一顿狂咬，把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咬跑。可是他是人，还不是狗，他是有理性的，不能像狗那样没有理性。
　　林育林满怀喜悦地上了这辆车，倏忽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怎么就觉得心里有一块肉被迅速剥离开来，那里涌出一大滩血，他的命都差点给剥离去，他只剩下垂死挣扎的份儿了。
　　他不死心，他认为林育林是被局长叫去做工作汇报的，一本正经地谈工作，不会扯到别的事情上面去。可是天要黑了，什么人还在这个时候工作呢，这样废寝忘食地工作，也太忘我了。这么一想，他的心有悬了起来，不行，得去看看，这时候，哪个男人的心有这么大，还能坐的住？
　　县城很大，不过，这个大是有局限性的。局长的家和局办公室以及局招待所，非同散落户，房屋高大气派，都在最显著的位置上立着，不用去打听就看得见，就算是瞎子去摸也能摸得到。四楞子去找，也就是分分钟钟的事情，他没有恶狗的凶狠，可是恶狗的灵敏还是有的。
　　果然，在局招待所门前看见了那辆车。他慢慢地去每个窗口去寻，那个窗口也很快寻到。里面亮着灯，却拉着窗帘，挡住了视线，声音却挡不住，林育林的声音很厚实，可以分辨出来的。他想贴近窗根听个究竟，却听得不远处有人问了这么一嗓子。“那是谁呀？干啥呢？”
　　他吓得一激灵，连忙走开。来到背静的地方，却又不甘心，便又绕回来。只是回头再去找那个窗口，已然漆黑一片，再也找不见。他心里一沉，一片汪洋里的那个小船没有经得起风浪的袭击，一下子翻了，扣了个底朝天。没有了指路的明灯，他在黑暗之中沉沦着，辨不清方向，他只能瞎摸一气。
　　他彻底心灰意冷了，一腔热血地冰冷的海水给泡冷了，身体也泡僵了，泡得没有知觉了。现实的环境就是这么的无情，就是这么的残酷，他一下子感到了这个世界的黑暗，无边的黑，没有尽头，看不见一丝的光亮。
　　他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没有归属感的人，如同被风卷起的树叶，风停了，它也停，风起了，它也起。终于不起了，不动了，便在那里等待着腐烂。
　　他是怎么回去的医院，都不知道。黑暗之中，医院门口的那盏灯还是在亮着，唤醒了他的沉睡意识，也唤醒了他的心灵间的那一点温情。这段日子，他把医院里的每一个日子都珍藏在心里，这些日子叠加在一起，串成了美丽的珍珠项链，让他有了一个个美丽的回忆。他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声音空静，他喜欢这个声音，就让这个声音持续不断地在耳边回响。如此机械的走来走去，让他变成了一个傻子。
　　病房的门，都不约而同地打开，探出一个个脑袋。大半夜有这样的声音，是不是闹鬼了？战战兢兢地看看这个鬼是什么样子？当他们看清是四楞子时，都长出了一口气。“你在干啥呢？大半夜不睡觉，作啥妖？”
　　四楞子清醒过来，发觉到自己有些魔怔，用心太专一，钻进去就有些出不来。回到病房，他想睡去，脑子里还是想着那个黑暗中的房间。那里一直在刺激着他的中枢神经，让他睡不着。
　　夜晚过去了，便是黎明，那辆车把林育林又送了回来。
　　林育林回到病房，看见了一个两眼通红，一脸憔悴的男人。让她吃惊的是，那个朝气蓬勃的唐四楞子不见了，眼前的他颓废而又沮丧，没有一点儿精神头。他直勾勾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好像在检查身上少了什么似的。这种眼神之中，充满了关切与珍爱，让人不得不为之心动。
　　看他这神态，她不由地笑了。这个傻小子，难道昨晚等她等了一夜？这个男人是真心爱自己的，她已经感受到了这份真挚的温暖，热腾腾，暖洋洋，好像一只大火炉，始终在身边。但是，这些爱对于她而言，是微不足道的，是不足以让她为之付出一切的。
　　正如唐四楞子所担心的那样，昨夜的那个狂乱的色彩，斑斓而迷乱，他的心上人把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当做交易的砝码给交易出去了。这个女人以无比超前的意识，把摆在眼前的路打通，荡平。那夜的床上，是一个赤裸裸的交易平台，一个想得到的是肉体的贪欲，另一个是想获得权力的欲望。两个人各自目的不同，也让男女的情爱变成了简单的身体摩擦，林育林没有一点点欲望，没有一点点渴求，性器官的接触，只是为了自己所需要的利益。
　　在这样的交易中，林育林更加懂得了自己的价值所在。这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比别人多了一件武器，这件武器锐利无比，一旦亮出，所向披靡。因此，在需要亮出它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全力以赴。
　　当那个男人败在她的武器之下，一种胜利的喜悦，袭上心头。那个男人向她和盘托出自己的想法，一个大时代的动荡即将来临，看看谁能把握住这个机遇。这个机遇是什么？男人的眼里的淫荡，此时变得很微妙。
　　这个机遇是什么？林育林没有那种先知先觉，却明白怎样去把握这个机遇。这个机遇就是怎么把握住眼前这个男人，把他彻底握到自己的手中，也就把机遇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林育林没有觉得自己的贞操有多么重要，用它来稳住这位有权势的男人，是最好不过的。她所能够做到的这些，是自己这个产品的货真价实，让这个男人得到满意。于是，交易成功，双方所达成的协议，会在不久的将来就会生效。这些协议是什么呢？
　　林育林很快就出院了，同时，林业局也派出调查组，去三河湾林场，调查何志贤的生活作风问题以及一些经济问题。女职工怀孕的事件，在林场职工中间，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还有，在林场所申请的购买役牛的问题上，资金的去向不明，有被贪污的嫌疑。这些问题都需要澄清，何志贤因此被调查。等待何志贤的还远远不止这些，一场厄运就此来到他的头上，一场血雨腥风也随之而来。
　　注释：①傻大乎：东北话，傻里傻气的样子。
　　 ②扯犊子：东北话，与扯淡相近。
　　 ③瞎巴巴：东北话，乱说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