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同学少年多不贱

　　陶悠南最大的爱好是逛书店和泡图书馆，大山也有同样的爱好，两人经常约着一起。
　　大部分时间都是陶悠南主动约他。大山每次想要主动，都会犹豫，她约自己可能只是纯粹找个同伴，可能只是因为自己也喜欢看书。
　　自己会不会想太多了。只有坚持自己的三不原则：不主动，不拒绝，不妄想。
　　赶上饭点也会一起在外面吃饭，他好面子，每次都要坚持自己来买单。她也不跟他争，说自己爱吃小吃，每次都去比较便宜的小店。
　　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他坐在她的旁边，用余光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沉浸在书里，脸上闪着一层柔光。
　　两人都默默看自己的书，并不说话，心里都很踏实。
　　
　　这天她约他一起吃饭，说她父亲的一个学生在这个城市工作，去南方出差路过学校探望老师，陶教授就托他给女儿带了一些她喜欢的特产零食。陶悠南就约他在饭店见面。
　　大山觉得有点奇怪，为啥要叫上他在场。
　　一会儿来人到了，是一个30出头的男人，年纪比大山大不了几岁，看起来却比他成熟自信得多。身高有一米八，脸色白净，带着金丝眼镜，也算仪表堂堂。
　　男人姓张，据说已经是某部委主管财政拨款的副处长，手握实权。
　　大山又开始自卑，打完招呼就想躲一边。
　　她介绍说大山是他同事，一起加班顺便出来吃饭。他心说，你说我是同事，是要跟这个男人强调我们没啥特殊关系吧。
　　
　　男人挺热情，一口一个师妹叫着。大山心想，又不是拍武侠片。不过武侠片里大师兄都要娶小师妹的，看来这个男人也是志在必得。
　　陶悠南有点冷淡，见面没说几句就问，东西在哪儿，接了东西就给大山：你帮我拿着。
　　男人对她十分关切，嘘寒问暖，言必称老师说让我照顾你，言下之意陶教授已经把自己的独生女儿托付给了他一样。
　　看她不冷不热，这人也不介意。转头跟大山说话，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思。问大山公司待遇怎么样，你们老总是谁？言谈之间间似乎跟集团公司领导很熟，路子很广，说你有需要的话可以找我帮忙。
　　大山没有底气，唯唯诺诺，感觉像是跟领导谈话。
　　陶悠南白了他一眼，索性把头扭向一边，对身边的这两个男人都很不满。
　　
　　吃完饭陶悠南站起来说要走，男人有点着急，抢着去结了账快步追上来，把她拉到一边说着什么。
　　说着说着两个人似乎吵了起来。她不断往大山这边看。
　　大山却想，自己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两个青梅竹马，天造地设，自己瞎掺和什么。就把脸扭向一旁。
　　过了一会儿，看见那个男人拿出一个小东西递给她，陶悠南很生气的样子，把那个东西扔到地上，扭头就走。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快步赶上，看她正在气头上，也没敢问。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到公司附近，才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吧？刚才你们俩吵架了？”
　　她压抑了一路的怨气，这会儿喷涌而出：
　　“赵大山，你还算男人吗？别人欺负我你也不管？”
　　他一脸无辜，心想你们俩师兄师妹，郎才女貌，我一个外人怎么管。只好讪笑：
　　“我看那个人挺好的，不是你大师兄吗？怎么，欺负你这个小师妹了？”
　　陶悠南余怒未消：
　　“什么大师兄，他最多是个二师兄，猪八戒。”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缓和了。
　　
　　原来那个人是她爸爸当年的学生，本身就是干部子弟，仕途上春风得意。当初上学的时候就对这个小师妹觊觎已久。陶教授对他也比较满意，他也就自认为是未来的女婿了。
　　刚才这个师兄不仅以他男朋友自居，最后竟然拿出一把钥匙，说他在一个高档小区买了一套新房子，跟她说别在外租房了，可以住到这个新房子里。
　　陶悠南感觉受到了侮辱，自己也没答应做他女朋友，凭什么住他的房子，感觉是被包养一样。这才气急而走。
　　大山故意说：
　　“还有房子？那不挺好的吗？反正以后也要住到一起。”
　　她看了他一眼，又生气，又失望，又委屈，眼泪一下子流下来。
　　“赵大山，我原来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原来都差不多。”
　　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大山站在原地没有动，想追上去，脚下却好像被钉住了。
　　原来她觉得我跟别人不一样？哪儿不一样？莫非我在她心中还是有点位置的？
　　心下一阵悲凉，就算她确实不慕虚荣，自己也配不上眼前这个像仙女一样的姑娘。天上的仙女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落入凡间的仙女，还是需要有俗世的供养。
　　没有面朝大海的房子，怎么看春暖花开？没有人劈柴喂马，怎么周游世界？
　　
　　部门的同事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
　　本地人在心理上自然高人一等，虽然往前倒推几十年，他们的父母也是外地人或者是郊区的农民。
　　这几年城市发展迅速，仿佛变成了一个大工地，房价飞涨，寸土寸金。拆迁补偿的标准也越来越高，有的是直接给回迁房，有的是货币化补偿。拆迁完补几套房子，立马变千万富翁。
　　本地同事大部分家里都有两套以上的房子，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对他们来说，上班就是业余爱好，打发时间，或者真的是为了做奉献。
　　单位的一个保洁阿姨说，自己家里有三套房，之所以扫地是为了多活动，对身体有好处。
　　一次打车，司机说家里有五套房，他拉活的目的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跟人说话。
　　一个年轻同事每天开着一个法拉利上班，大山坐过一次，底盘很低，坐起来并不舒服。但年轻同事带着一脸淫笑说：
　　“你以为开这个车是为了舒服吗？这是泡妞神器，只要往路边一停，就有姑娘主动上来打招呼。
　　你要是开个普通的车在路上跟姑娘搭讪，肯定会被骂流氓。开着这车，基本上问十个姑娘，有八个愿意跟着我去兜风。”
　　开一个破车跟姑娘搭讪，那就是流氓，开一个豪车搭讪，那就是风流。
　　一个穷人装作有钱人跟姑娘谈恋爱，结婚的时候说出真相，会被打一个耳光，“你这个骗子。”一个有钱人装作穷人跟姑娘谈恋爱，最后告诉姑娘真相，姑娘会抱住他说：“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
　　这就是差别。
　　
　　地头蛇厉害，过江龙也不弱。外地的员工很多实力更强，家里或者有钱，或者有背景有关系。在他们眼里，本地人只是土豪。
　　一次公司去外地做活动，干完活，接待单位组织大家去当地景点转转，一个同事没有去，接待方问起来，有人说“他去买房了”。
　　原来，这个同事有一个习惯，每次出差或者旅游到一个城市，只要觉得好就会在当地买套房。带着相关证件，直接全款，就像顺便买菜一样。
　　贫穷限制了大山的想象力，他想象不出有钱人的生活。
　　跟这些同事在一起，他并不自在。他们聊得吃喝玩乐衣食住行很多是大他无法企及的。
　　更受不了的是他们那种或鄙夷或怜悯的眼光。
　　
　　快到年底，城市开始拥堵。各家公司单位开始给关系户送礼，外地很多也会到这边给上级送礼。大家也组织一些年底的聚会，单位年会，同学聚会，老乡聚会。
　　大山的大学同学大部分留在了这个城市，却是几年后第一次组织同学聚会。组织者是几位功成名就的同学，包括班长在内，有的已经是处级干部，有的成了公司副总。其他同学也都是有车有房，家庭幸福的那种。
　　几年不见，男生大多已经有了啤酒肚，女生也明显从少女变成了少妇，浓妆艳抹，搔首弄姿。
　　人不多，就包了一个大包厢，有个可以坐20人的大圆桌。刚见面一团和睦，到坐座位的时候，起了纠纷。
　　中国人聚餐，吃饭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前戏和后戏，后戏就是抢着买单，这次已经说定几个组织者买单，不用争。
　　前戏就是座位分配。买单是互相争抢，座位则是互相推让。虽然大家心里都有数。
　　在单位或者官场，怎么坐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就像梁山好汉，聚义之后首先要排好座次，官阶大小地位高低一目了然。
　　同学会也不例外，几位官位最高和事业有成的同学在班长安排下首先坐定，其他人本来可以自由落座，却还装作推来推去，互相谦让。
　　
　　没有人让大山，跟他关系最好的老六没来。他现在已经不在证券公司了，开始跟几个朋友自己创业，据说跟互联网和共享经济有关。
　　大山不懂互联网，也不明白共享经济，老六专程找他，是要找他借钱。
　　之前撺掇大山炒股亏了，老六很过意不去。自己也意识到靠炒股发大财不太靠谱，但这次他觉得创业一定能成功。甚至把家里父母的积蓄都投了进去，房子也抵押了。
　　他跟大山借钱，说他可以算天使投资人入股，将来有了风险投资甚至上市了，挣了大钱，一定有巨额回报。
　　大山可不敢再奢望巨额回报，坚决不入股。他觉得自己是倒霉体质，只要投资就会亏。但还是把自己本来就亏得很惨的股票割肉清仓了，加上自己最近攒着准备还银行的钱，不到十万块，借给了老六。
　　他好面子，讲义气。老六不仅是他大学期间唯一的好朋友，而且也曾经借给过他20万。那是他第一次准备借钱付首付买房的时候，老六二话不说就打给他20万，连借条都不让写。后来大山发现自己没有买房资格，就先把钱退了回去。
　　人家帮过自己，自己不能忘恩负义。
　　老六也答应，只要资金能周转开，一定第一时间还钱给他。
　　
　　酒席开始了，几位事业有成者自然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谈笑风生，频频举杯。
　　有人问了一下他的现状，感觉明显混得一般，也就不感兴趣了。
　　饭吃到一半，大山就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离开。
　　
　　每到年底，老家的领导都会专程过来，请在这边发展的家乡人聚餐，送点家乡的土特产，鼓励大家多为家乡做贡献啥的。
　　大山每次也会参加，主要就是为了那点礼品。
　　今年一直没有接到通知，过了几天，一个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高中同学给他打电话，说今年领导让统计一下大家的情况，如果没有混到处级以上，或者公司副总以上的就不列入聚餐名单了。
　　大山放下电话，他不在乎这些虚名，只是觉得这个社会太冷酷，太现实，太功利了。对每个人的判断不是根据他的品德或者对社会的贡献，唯一的标准只是官职和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