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开往春天的地铁

　　财运不行，桃花运也一般。
　　每次回家，母亲总要唠叨，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个媳妇了。
　　每次都告诉母亲，放心吧，到时候一定带一个又漂亮又温柔又贤惠又孝顺的回来，包你满意。
　　到底什么样的姑娘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伴侣呢？
　　虽然自己条件一般，但大山心目中也有自己的想法。
　　虽然也遇到一些令他心动的女性，但除了何田田，他并不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的一生伴侣。
　　每个女人各有各的可爱，各有各的缺憾。他还在等着最完美、最合拍的那个。
　　她到底什么样，大山说不出来。但他相信，如果有一天见到了，他会认出来。
　　她就在前面不远处等着自己，转过街角，四目相对，心灵合拍。只要彼此看一眼，就认定这就是自己一生要找的人。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仿佛早就相识。说一声“你来了”，然后就一起携手，走向人生的未来。
　　
　　大部分早上要坐地铁上班，温婉如早上去单位时间比较晚，他作为普通员工还是要按时到岗打卡。
　　地铁时间很长，几乎没有座位。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
　　他不想浪费这宝贵的时间，从大学期间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读书的习惯。只有读书，能让他感到充实，让他不再焦虑，让他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地铁上看书的好处是可以忘记周围的环境，反而没那么累了。除了表情木然一脸睡意的上班族，车上的人基本上都在看手机或者听音乐。偶尔有看书的，也是实用或者考试的书。
　　他看的是真正的闲书，文学、历史、哲学什么的，在这个喧嚣功利的都市，只有看书能让他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
　　这个年代，在地铁上看书有点异类，他却有点享受这种异类的感觉。
　　
　　这天和每天早上没有不同，他挤进了车厢，掏出书本，随着地铁的晃动沉浸其中。
　　周围的空气有点不同，似乎一阵兰花一样的清香把他吸引。
　　抬起头，看到侧面不远处有个女孩，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聚精会神地看着。从封面可以看出，也是一本文学书。
　　看穿着打扮，像是一个刚参加工作的白领。秀发遮住了半边脸庞，看侧颜绝对是侧颜杀，也许正脸就一般吧，谁知道呢。
　　但她身上独特的气质让她鹤立鸡群，和全车厢的人一下子区别开来，仿佛是杂草丛中一朵淡雅的兰花。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看了一眼。姑娘也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书，目光相遇，会心一笑，立刻低下了头。
　　看到了她的容貌，心里一震。没有光彩耀目，却像月亮一样清朗。目光沉静温暖，笑容清新恬淡。像草原上一棵亭亭玉立的小树，站在春风里，无需言语，卓尔不群。
　　一时间周围没有了人群，只有一望无际绿色柔软的草原，那绿色不断蔓延，像海洋一样把他包围，和他融为一体。
　　他的浑身被一束光包围了，那束光如此明亮，没有一点阴影，却毫不刺眼，如同来自天堂。
　　这一天，地铁不再漫长。
　　
　　接下来一个月，经常可以看到这个姑娘。很好分辨，因为地铁上看书的只有他们两个。
　　时间长了就掌握了规律，他们出门时间大体一致，她半路上车，比他要晚下一站。
　　这个规律的掌握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他每天都会早一点出门，到了她上车的那一站会下车等着。
　　看见她来了，才一起上地铁，又不敢太近，从车厢的另一个门上去。后来会跟着她晚一站下车，目送她离开后再坐上对面的车，回到自己的那一站。
　　每天他都因此提前起床，但一点都不觉得累。从第一次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目光相遇，她似乎不知道他的存在。
　　他有点得意，也有点悲哀。感觉自己在茫茫人海中，有了一个熟悉的老朋友，日子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这一天和平常一样，跟着姑娘上了地铁，打开了书，一直到她下车他也跟着下了车。
　　突然看见她在前面站着没有走，而是转身向他走过来。他有点呆了，站在那里没动，没敢看她的目光。
　　她走过来，那种熟悉的兰花一样的气息包围了自己。
　　“你好”，似乎是天外传来的声音。他抬起头，确定姑娘是在跟他说话，像一个被当场揭穿谎言的孩子，红着脸说：“你好。”
　　她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晕：
　　“我明天就搬市区住了，你别在那儿傻等着了。”
　　大山一脸失望，不知该说什么好。
　　反而是姑娘等了一会儿问他：
　　“你怎么不说话呀？”
　　又是嘿嘿傻笑，不敢盯着她看，只好看她手里拿着的书。
　　姑娘被他逗得扑哧一笑，觉得他真有意思。
　　没想到他这么腼腆，又好气又好笑。
　　看得出，她也是鼓足了勇气，想了一下，把手里的书递给他：
　　“你喜欢这本书吗？借给你看吧。”
　　他接过书，还是不知该说什么。
　　姑娘提醒他：“你怎么还我呀？”
　　大山挠挠头，心说也是呀，我怎么还给她书呢，要不就别拿这本书了，把书递了过去。
　　姑娘又笑了，又把书塞给他。
　　然后冲对面一指：“你的车来了。
　　转身飞快地飘走了。
　　姑娘早已不见了，他才如梦初醒。后悔自己刚才为啥那么木，没有要她的联系方式，肯定也没给人家留下好印象，懊恼异常。
　　和以前的错过相比，他知道这次如果失去，可能再也难找到一生的幸福。
　　翻了一下手里的书，是一本《陶渊明诗集》。他也喜欢陶渊明。
　　翻开扉页，上边写着一串数字，应该是个手机号。
　　虽然只是阿拉伯数字，却感觉笔迹娟秀飘逸，如同世界上最美的音符在跳舞。
　　踏上对面的车厢，地铁正好钻出地面，上了高架桥，春天的阳光洒满了车厢。
　　他深吸了一口气，隔着厚厚的玻璃，闻到了外面的花香，听到了窗外的鸟鸣，满是春天的气息。
　　
　　这一段大山仿佛变了一个人，时而亢奋，时而忧愁。一会儿冲上巅峰，一会儿滑入谷底。
　　有同事知道他买彩票，就问：“大山，啥事这么高兴，买彩票中奖了？得请客呀。”
　　他摇摇头不说话，只是傻笑。
　　没事就拿着那本书抚摸，书很洁净，虽然经过翻阅，却没有半点折角和污损，里边夹着一张书签，淡绿的底色，素雅的小花。
　　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像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味，也许只是他心里的感觉。
　　
　　那串数字他看了无数次，手机里也早就存了这个号码。
　　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他没有拨打这个号码，也没有给这个号码发短信。
　　他相信这就是梦中的女孩，却又开始为自己悲哀。
　　一旦联系说什么呢？姑娘会发现他并不优秀，也不浪漫。女孩会很失望，会逐渐冷淡，他又将陷入无尽的绝望和空虚之中，剩下的时间里慢慢咀嚼，体味那深入骨髓的悲凉。
　　还不如保留这份浪漫的回忆，可以用一生的时间来回味。
　　如果不能相爱，就不如不见。
　　既然不能拥有，为什么又要让她站在面前，这是命运的残忍，还是对他的惩罚？
　　他坐在那儿，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忧伤。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大山还是没有鼓起勇气。
　　最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就是听天由命。如果他们还能再见面，就是有缘。否则，就是偶遇而已。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天部门例会，大山正神游天外，温婉如领着一个姑娘走进来对大家说：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部门今年新招的员工，研究生毕业，非常优秀。”
　　抬起头，猛然惊呆了。这一刻他相信，上帝真的存在，因为眼前就有奇迹正在发生。
　　一个穿着素色连衣裙的姑娘站在门口，身上没有任何首饰和坚硬的东西，连头发都是用缎带扎着，仿佛飘来一朵清新柔软的云。
　　她有点拘谨，但并不紧张。微笑着看着大家。
　　大山坐在角落里，她并没有注意到他。
　　“大家好，我叫陶悠南，很高兴跟大家成为同事，请各位老师前辈多多指教。”
　　想起了那本书，真的是一个从诗里走出来的女孩。
　　陶悠南介绍了自己的简单情况，江南女子，名牌大学中文系本科，心理学研究生毕业。这次是总公司面向全国应届生招考，她得以成功入职，感到很荣幸。
　　坐在角落里，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女孩，在地铁里和站台上，其实从没有敢正眼看过她。
　　她偶尔粲然一笑，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里边仿佛盛满了醉人的美酒。唇边还有一颗淡淡的雀斑，不仅没有破坏她的美感，反而平添了更多的神秘和韵味。
　　她坐下以后才注意到大山，也很吃惊，随即朝他一笑，看得出她也同样惊奇和欢喜，又有点疑惑。
　　
　　散会以后温婉如让大山作为带她入门的指导老师，单独面对的时候，他一时沉默，不知如何开口，不知道是否该先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不跟她联系。
　　陶悠南却很开心，趁着温婉如回头走开，悄悄朝他调皮的一笑。
　　大山跟着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缓解。
　　这才问她，以前坐地铁难道不是去上班？怎么才刚毕业入职？
　　“对呀，我就是刚入职的。应届生到集团公司报到以后都要先培训一个月。之前在郊区租的房子，觉得离公司有点远，就搬到附近来住。”
　　他又问怎么你坐地铁不在公司门口这站下车，而是要远一站。
　　陶悠南笑了：
　　“对呀，我们培训都在公司下一站的酒店。不过我现在租了附近的房子，不用每天坐地铁了。”
　　大山又沉默，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往他桌子上看了一眼，看见那本《陶渊明诗集》就放在桌子上，脸一红，问：
　　“那本书，你看了吗？”
　　大山知道他问的是有没有看到电话号码，为什么不跟她联系，就说：
　　“还没有，这几天很忙，我准备有时间好好看。”
　　两人一时也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