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大山参与的集资打了水漂，损失惨重，也不敢告诉家里。
　　姐姐打来电话，吞吞吐吐，说妈妈最近身体不好。因为之前参与了非法集资，母亲和姐姐把家里积攒的血汗钱都投了进去，大概有十万左右。
　　大山一听就急了，吼了起来：“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要参与集资吗？为什么还参与，还不告诉我？”
　　虽然自己参与了集资，没告诉家里，但当初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就跟家里人说不要参与集资。
　　姐姐哭着解释，本来家里的钱都是存在银行的定期，但妈妈和姐姐听说集资利息高，犹豫再三，就想着要是能挣点钱，就可以给大山买房交首付了。所以还是偷偷参与了。
　　他又气又恼，虽然自己也有损失，但自己还能工作还能挣钱，母亲和姐姐的钱就是靠省吃俭用一点一点积攒的，是她们的养老钱，救命钱。
　　可她们不也是为了自己吗？要是自己有钱买房，她们也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只能尽量安慰他们，自己还是要想办法挣钱。
　　
　　他每天都关注新闻，发现关于P2P的新闻很火，很多大媒体都有报道，据说是国家鼓励的新生事物，是国家批准的合法的互联网金融业务。
　　互联网金融他不懂，这么多媒体和专家鼓吹，应该是没错的。
　　P2P的利息不如非法集资高，但好在安全合法。大山经过再三考虑，决定加入一个叫招财进宝的P2P。
　　这家企业在电视都做了广告，还请了很多名人代言，也有一些知名的财经专家出面力捧。专家说：这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高收益低风险的投资。
　　他把仅有的一点积蓄全部投到了招财进宝上。
　　又是几个月，把利息不断继续投入，盘算着鸡生蛋蛋生鸡，盘算着美梦实现的一天。
　　突然有一天，招财进宝不再给付利息，随后本金也被冻结。
　　有人向公安机关报了案，老板和小蜜卷款携逃到国外了。全国涉及的可能有几十万人，上百亿资金。
　　新闻媒体关注了这件事，还说有很多类似的网络金融都出现了问题，提醒大家不要贪小便宜，上当受骗。
　　这些当初不都是合法的吗？媒体还帮这些企业做过广告，那么多名人和专家代言，怎么一下子成了投资者的问题。
　　有人说，人不能两次掉进同一个坑里。大山就是掉进了同一个坑里。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晚上被抢劫事件以后，周慧子再见到大山反而没那么亲近了，眼神里多了一些其他的目光。总之，跟大山有了距离感。
　　他有点惆怅，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不知道周慧子是不是对他很失望，自己不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也没资格做英雄。
　　倒是李美眉，对他一如既往。
　　
　　在办公室里，李美眉是地位最低的。她只是个临时工打字员，干得不好随时可能被开除。
　　大山很少支使她干这干那，他不觉得自己比她地位高到哪儿去。她和他有类似的出身，反而感到亲切和平等。
　　他甚至想，如果和这个丫头走到一起，两个人倒是不会互相嫌弃。只是两个人经济条件都一般，贫贱夫妻百事哀。也都没户口，将来孩子也不会有户口。在这个大城市里，没有户口，你就永远只是一个外地人。
　　李美眉长得可爱，性格活泼，讨人喜欢。但两人文化程度不同，很多话题也没办法深度交流。
　　他有时候提到一个小说，她插话说：这个我也看过。大山一下子对她刮目相看，接着就发现原来李美眉同学看过的是电视剧。
　　
　　在大山的眼里，李美眉就只是一个小妹妹。
　　跟她在一起感到轻松，而跟古丽娅这样的人在一起，就算没想吃天鹅肉，也觉得自己是癞蛤蟆。
　　跟比自己社会地位低的人在一起，就比较自在，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宽容善良。
　　
　　李美眉也是租住的总公司家属院的房子，到了周末，她会请大山去他那儿吃饭，都是年轻人，都是单身，周末在一起，其乐融融。
　　大山自己不会做饭，作为男人，他也不觉得做饭是他的任务。李美眉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买菜做饭，煎炒烹炸，虽不高档，但很可口。
　　大山也不是吃白食，平时公司会发一些福利，吃的用的，照例没有临时工的份。他自己连冰箱都没有，发的食品就直接拿过来。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表现出惊喜的样子。对什么都很感恩，很满足。
　　他不做饭但干活，屋里有什么体力活或者有设施电器坏了需要修理什么的，责无旁贷。
　　一边修着电器，一边听着她在厨房做饭，竟然有一种男主人的感觉。
　　
　　大山干完活，就被按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吃饭。仿佛是家里的男人，被自己女人宠着。
　　把脚翘在茶几上，正浮想联翩的时候，被一声清脆的声音唤醒：“开饭了，老爷。”
　　李美眉端着两盘菜放到沙发前面的茶几上。
　　笑道：“原来你不是“丫头”，是“丫环”，快伺候老爷吃饭吧。”
　　她拿筷子打了他一下：“把臭脚拿下来，你还真把自己当老爷了。”
　　
　　李美眉生活也很俭省，她家境不好，但作为女孩子买些漂亮衣服和化妆品还是必须的支出，他嘲笑她是不是在攒嫁妆。
　　她很认真地说：“我是在攒学费，我没上过大学。每天跟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在一起，也希望提高一下。就想报一个在职教育的班，然后参加自学考试，怎么也得拿一个文凭。本来钱攒的差不多了，去年妈妈生病，钱都给家里了。只能从头攒起。”
　　大山喜欢愿意上进的人，可自己没实力，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想到能否发动一个捐款。
　　没跟她商量，这天部门例会上，他突然提出一个建议。
　　他介绍了李美眉攒钱上学的心愿和家里的困难，认为大家应该支持她，她在职教育不耽误工作，学好了也能更好地为部门干活。
　　想着李美眉平时最勤快，为大家服务最多，捐款肯定会应者云集。
　　没想到他说完以后，大家面面相觑，一下子冷场。
　　老金首先说：“大山同志，你的愿望是好的。小李想要上学，应该支持。但是，这个毕竟不是家里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及时救助。上学嘛，总是好的。不过不见得都要上大学拿学历，可以自学嘛。重要的不是文凭，而是水平，是吧，老人家说了，社会就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我们在座的各位就很有水平嘛，小李跟着我们就可以学很多东西。”
　　大山心说，跟着你这个老家伙能学什么？
　　其他人也都表现出一副嫌弃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表情，只有温婉如看不下去：“大山也是好心，反正是自愿，捐的话是个心意，不捐的话也没什么。”
　　温婉如捐了一千元钱。大山捐了五百。其他人一分钱也没出。
　　大山有点失望，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美眉听说后，眼圈有点发红：“大山哥，你真好，可是这钱我不能拿。”
　　谢绝了大山和温婉如的好意，说自己可以挣钱，本来就不应该让大家捐钱给自己上学。
　　一边觉得愧疚，一边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她跟自己一样出身底层，家境一般，但开朗乐观，积极上进，对生活总是充满希望。跟她在一起，心态轻松，充满欢乐，也还算幸福。
　　
　　一次就跟李美眉试探着开玩笑说：“丫头，你为啥不找男朋友呢？反正咱俩都没对象，凑合着也可以一起过。”
　　跟别人他不敢这么开玩笑，李美眉平时没心没肺，对这种玩笑应该不会介意。
　　谁知她却笑着说：“我才不跟你凑合呢，你是大学生，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我是小麻雀，不敢高攀。再说，咱俩性格不合，看你有时候吞吞吐吐的样子，急都急死了。我可不想找一个这么窝囊的男朋友。”
　　这句话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她不仅拿他相亲的事开玩笑，还有一次征求大山的意见，说有两个同样在这个城市打工的老乡追求她，问他觉得哪个好。
　　连李美眉这样的打工妹都看不上自己，更别说那些条件更优秀的姑娘了。
　　
　　为李美眉上学筹款失败，大山备受打击。心想，要是自己有钱，就可以直接资助她上学了。
　　问题是，他现在一穷二白，最需要捐助的难道不是自己吗？
　　连续的投资失败让他心灰意冷，是自己太倒霉，还是社会太险恶？
　　
　　突然看到一个新闻，全国福彩双色球开出了历史大奖。一个人买了几十注同样号码的彩票，把奖池全部清空，一下子中了两个多亿。
　　消息让人心动。一注彩票两块钱，两块钱能买什么？连一顿早餐都不够。但是，两块钱可以买一份梦想，买一份希望。
　　他开始隔三差五去买彩票，每次买的时候都会利用各种暗示，希望能有好运气。
　　比如几点去买，去哪儿买，买几注，要不要多倍。投注站里经常有好多人，大山想：这些人都想一夜暴富，但有几个能实现呢？
　　
　　发现凡是经常买彩票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些低收入阶层。打工仔，农民工，小商贩，出租司机，快递小哥，还有一些老人。
　　他们都背负着生活的重担，又希望能有意外的收获。本来收入就低，还要花钱买彩票。
　　福利彩票打着福利的旗号，也算是一种慈善事业，应该是劫富济贫。事实上买彩票的基本上都是穷人，而享受那些福利设施的却是本来就不缺钱的人，算不算劫贫济富呢？
　　
　　彩票站总有一些人每天观察研究彩票走势图，甚至拿着笔算来算去，大山觉得有点好笑。
　　比起这些人来说，他有一种优越感。自己受过高等教育，这点道理还是懂的。彩票出球规律属于独立的随机事件，完全是概率，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举例来说，扔钢镚的话。每次出现正反面的概率各是一半。假如连续九次扔钢镚都是背面，第十次出现正面的概率是多大呢？
　　和大多数人想的不一样，第十次出现正面的概率还是50%。随着次数增加，出现正反面的概率趋近各占一半。但每一次的概率都是单独的，和前一次后一次前十次后十次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彩票的号码是算不出来。如果能算出来，全世界那么多先进的计算机早就发挥作用了，还用得着你拿笔在那儿算？
　　心里瞧不起那些人，觉得他们没文化。有的还找算命的去算，就更可笑了，要是他能算出彩票号码，还用的着在街上摆摊算命挣那点小钱吗？
　　嘲笑别人，自己也差不多。也会选一些吉祥号码，或者自己的生日，或者路边看到的数字，甚至在梦里得到的启示。
　　
　　每次都会暗暗祈祷，祈祷命运女神的眷顾。甚至暗自许愿，要是中了大奖，就要回报社会，捐助慈善。
　　也会做白日梦，梦想自己中了大奖之后怎么花。花多少钱买房，多少钱娶媳妇，多少钱给家里人，多少钱存银行。
　　有时会为奖金怎么分配而苦恼，就像故事里说的：一对夫妻讨论中了彩票以后钱该怎么花，这个说要这些，那个说要买那些，结果，两个人因为意见不一致，为了那并不存在的一大笔钱，打起来了。
　　设想自己有钱以后，怎么报复那些看不起他欺负他的人，怎么让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人对他点头哈腰。要告诉全世界，老子有钱了。
　　每次买完彩票，都小心翼翼收好，不敢看一眼，生怕破坏了好运气。每次兑奖之前都祈祷一下，希望老天爷显灵。
　　不管是什么神，观音菩萨玉皇大帝上帝如来佛，只要能让自己中奖，愿意终生皈依。
　　
　　或许老天爷不存在，如果存在，老天爷也总是闭着眼。
　　这天在彩票站要了两注彩票，柜台里心不在焉的店员根本没听清他报的号码，打出来好几个号都不对，还有几个带四的号码。
　　大山没那么迷信，只是对店员的态度不满，抱怨了几句。店员反倒说是他的问题。
　　昨天家里又来电话说母亲病了，他心情很不好，就跟店员吵起来。
　　旁边一个老头看见他们吵架，就过来劝解。说不就是几块钱的事吗？那两张彩票他要了。
　　大山说自己不是嫌号码不好，就是觉得店员服务态度不好，打出的彩票自己肯定买。
　　谁知店员还不干了，坚决不卖给他，还说以后也不卖给他了。
　　
　　这件事过去之后他也赌气好几天没去买彩票，这天路过彩票店发现那里挂了一个横幅，写着本店某月某日喜中一等奖一注。
　　号码有点熟悉，又看了一下日期，他肯定，那注彩票就是那天店员打错的那一张。自己因为跟他吵架，彩票被一个老头买走了。
　　一瞬间，如五雷轰顶。
　　一笔对他来说如此巨大的财富就在眼前，自己却拒之门外。
　　这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还是命运的嘲弄。
　　或者，是老天爷要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天上会掉馅饼，掉下来你也接不着。
　　他连续几天吃不下饭，仿佛得了一场大病。
　　从此以后，他不再去买彩票，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倒霉的人，命中注定没法发财。
　　两块钱买来的希望也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