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暴雪将至

　　桃源。
　　又下雪了，天气预报还真准哎，记不得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今年比往年来得多一些。一颗颗的雪粒从乌突突的天空中落下来，宽阔的操场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
　　慕文文转过脸，室外飞雪飘飘，教室内温暖而安静。她笔直地站在讲台中央，目光扫过下面，孩子们正在埋头答卷，耳边只有“沙沙沙”的笔尖摩擦声。
　　期末考试了，最后一天了，站好最后一班岗。监考的工作是无聊枯燥的，干巴巴地守着三个小时。才过去半个小时，还有两个半小时呢，慢慢来吧，熬过去了就解放了，可以尽情地放飞自我了。想到即将来临的寒假生活，慕文文脸上漾起了浅浅的笑意，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出了窗外……
　　每到冬天，大大小小的节目不少，哪一样不得花钱啊。五个姐妹中，她收入最高且没有负担，只要是她想乐呵乐呵，不然生活太单调乏味了，人生在世，享受二字，对不？
　　她是发起者，又有足够的实力，各项费用自然由她包揽。次数多了，老妈难免有怨言，但她不在乎，都是知心贴心的好姐妹，不用扯社会上那一套。钱算什么，有钱难买我高兴，既然花钱可以高兴，whynot？一个人玩不起来、乐不起来，找几个好友陪着自己疯、闹，那感觉，倍爽！只有分享的快乐才是真的快乐。
　　她乐在其中，其他姐妹何尝不是呢？耿洁一年365，其中335都在忙活挣钱，剩余的30天，身体休息、脑子仍在运转：干点什么来钱快呢？
　　她没工作，老了以后没有保障，只能趁年轻时多赚点钱，千变万变，有钱不变，但她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耿洁对她说，她楼下有个女的“洋洋干鲜”，总是用一副悲悯可怜的眼光、语气看她、说她，总惦记着给她介绍二婚对象；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你这么大年纪了，不配找初婚，二婚有人要你就不错了，别自以为是、不知好歹。每次聚会，她都要发朋友圈，主要让“洋洋干鲜”看看：自己虽然单身，可过得真的很快乐、真的很开心、真的很幸福，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呢？
　　丽英比较不活泼、有点闷，但她们都知道，她其实很高兴、很开心，只是不说而已。
　　静平自从后院起火后，心思也变了，聚会随叫随到，尽情地吃喝玩乐、连疯带闹。不像从前了，出去做什么、和谁见面都要预先报备、批准，随时查岗，几点回家都要掐得死死的，精确到分秒。
　　张薇也和耿洁一样，每次都在朋友圈和社交账号上晒啊晒，给她的老公、婆婆、小姑子、妯娌看，气死他们！
　　为了我们共同的快乐，花钱吧！
　　之前，她们只是吃饭、唱歌，如今，商场里又增添了不少游乐项目，她准备和她们一起去体验一下，又是一笔开销啊……
　　眼看要“神游”了，嗨嗨嗨，上班呢，守好你的岗位。慕文文赶紧刹车，回到考场上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下面。
　　外面的雪还在下着，雪粒变成了雪絮，飘呀飘呀落下来，填满了操场，整个校园都变白了。
　　孩子们都在认真地答着卷子，没有异样，慕文文松了口气，抬眼看向教室后面的郭敏燕老师，她的监考搭档。
　　她也和自己一样，笔直地站着，眼睛监视着，快放假了，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郭老师性格内向，人很好，教学上是把好手；女儿兰兰聪明懂事，唯一的不足是：经济条件不大好，有点穷，原因是，她嫁的不好。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雪絮密集起来，织成了一幕珠帘。
　　没结婚时，青春年少的郭老师也是小公主一个、掌上明珠一枚，又是老师，给她介绍的对象即使不是有编制、有正式工作吃皇粮的，也是做大生意、大买卖的有钱人，可她一个都没看上，偏偏选中了一个没有正式工作、家里负担重的郭姐夫，看上他的帅了（说实话，慕文文没觉得有多帅，只是个子高了点、长得白了点，不丑而已）。郭老师的家里自然是不同意的，想尽了办法逼她放弃，可郭姐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非要和郭姐夫在一起，甚至不惜以死表决心，郭家父母只能点头答应。郭姐嫁了，没有新房没有婚纱没有彩礼，婚礼也办得颇为寒酸，郭姐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可现实打了她两记响亮的耳光。
　　郭姐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郭姐夫虽然出身贫苦，却长了一副少爷的富贵身子，眼高手低、好高骛远，一年中有半年在找工作。不是嫌修理工又脏又累，就是嫌开车挣得少，干推销又觉得丢面子。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不是和工友处不来，就是嫌老板不好伺候、摆臭架子，有一次因为工作上出现了失误，老板说了他两句，郭姐夫登时火了，和老板吵了起来，差点没动手。
　　结婚前十年，都是郭姐养家，女儿兰兰出生后，生活更是拮据。当初一起的同事们买房的买房、买车的买车，郭姐一家仍住在小平房里，好不容易攒了点首付钱，郭姐夫的弟弟、小叔子考上大学了；又攒了点钱，公公婆婆又相继病倒了；再攒了点钱，郭姐夫又病倒了，与此同时，女儿兰兰长大了，花销水涨船高。郭姐的房子从一步之遥成为了海市蜃楼，之前还能看得见够得着，是真实的，如今彻底成了虚无的幻想。
　　如果只是日子苦一点，夫妻恩爱、相敬如宾，苦点也值了。可两人过得并不幸福，婚后的吵吵闹闹、磕磕绊绊打了郭姐第二个耳光。郭姐夫脾气不好，两人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起争执，郭姐夫小心眼，日常生活一板一眼，偏偏郭姐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夫妻俩没少因为饭碗至少要冲洗五遍以上、吃水果之前要用盐巴搓一搓才能吃、洗袜子的水不能用来洗外套等婆婆妈妈的事吵架。婚后第十年，两人离婚了，不久又复婚了，吵了二十年、打了二十年，人终于改变了，生活终于改变了。
　　听郭姐说，郭姐夫不像从前了，不再挑剔工作了，知道挣钱养家了，脏活累活不嫌弃了，老板说几句也不生气了。小叔子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当地，给他介绍了一份轻松高薪的工作，郭姐夫走了，每月都寄钱回来。郭姐说她不打算攒钱买房子了，她等着城市规划到小西门、拆迁换房子，快了、快拆了，她也可以住上楼房了。其实，她挺喜欢住平房的，开一处小菜园种点菜啊花啊什么的，左邻右舍可以互相串门聊天，比住楼房好。真拆迁了，她还有点舍不得呢。
　　每说到时，郭姐总是笑着，可慕文文总觉得她笑得很勉强、很假。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如果当初没有选择郭姐夫，她根本不用等二十年的，下了婚车直接住楼房的。她后悔吗？不好说，郭姐说她不后悔。其实大家都不知道，郭姐没少接受她的好处，不穿的衣服鞋子、不用的包包化妆品、不吃的零食啊什么的，自己从来没对外说过，大家都不知道。
　　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还有半个小时，说快也快、说慢也慢，窗外的雪还在下着，好像越下越大了，雪絮变成了雪团，更密集了。二十分钟前还是珠帘，现在变幕布了，从楼上看下去，除了一片白，什么树啊、花坛啊、单双杠啊、篮球架啊已经看不出高低了，全都统一了。
　　慕文文心里有点慌了，眼前的雪在她眼里已经和诗情画意不沾边了，变得可怕恐怖了，小雪怡情，大雪要命啊。
　　下雪可以，别太大了，太大也可以，我在家里你使劲下，下他三年何妨？可我现在不在家里啊，是在离家几十公里的乡镇学校。雪下大了，大雪封路，我如何回到我温暖的家里啊。
　　她用惊慌担忧的目光看向郭敏燕，郭敏燕也在用同样惊慌担忧的目光看着她，两人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来了，学校微信群里发出的：由于天气原因，学校临时决定，第一场数学考试结束后，各班主任到主任室取回各班的试卷，第二场考试时班主任负责批阅，副监考老师做好监考工作。
　　看来天气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不然学校不会做出如此决定。
　　还有二十分钟，慕文文和郭敏燕坚守着岗位，但心里已是不平静了，窗外的雪没有减弱，越下越大，两人的心往下沉……
　　终于，第一场考试结束了。十分钟后，第二场考试开始。郭敏燕批卷子，监考任务落到了慕文文身上，孩子们都很遵守纪律，都在认真地答着卷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雪更深更厚了，一层层地堆积着，外面全白了、统一了，看不出高低错落。
　　天色越来越暗，教室里亮起了灯光，慕文文的心既冰凉又沉重，默念着：停啊、停啊，别再下了、别再下了……
　　两人的手机再次响起：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根据气象台发布的红色预警信息，今明后三天将会有特大暴雪，村镇公路目前已无法通车，出于安全考虑，我校校车停运，在校学生由家长接回家中。班主任立刻将此通知发布到各班家长群里，通知家长及时接学生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收到请回复。
　　第一条还没看完，第二条发来了：为了不打扰学生考试，班主任转告所有家长，任何的疑问与问题与校领导、校主任联系，负责解答解释，各位老师做好批倦、监考工作，班主任将下面的联系电话发送到各班家长群里。学校想的真是周到。